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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一章 永宁 ...

  •   三月末,杏花期已过,西山景晴一行人终于踏上了皎原。即使没有杏花时间的满眼红云,皎原阳春依然草长莺飞、乱花迷眼。这里山形优美,山色青翠,河流在杨柳拥簇下流淌,倒映着一树繁花,将一江碧水染的斑斓。西山景晴顾盼一番,叹了口气,声音了充满了满足感:“数年未见,皎原已经变化的完全不认识了啊。”
      “当年是什么样子?”
      “荒草凄凄的郊野啊。”
      庭秋又四下看了看,这里的花木繁盛,显然不是几年时间就能形成的。让景晴觉得荒野凄楚大概是没有当下掩映在林中的亭台,更没有衣衫华美谈笑游春的永宁百姓吧。
      一个王朝刚刚建立的时候总是最美好的,如果连这样的时刻都不美好,王朝必定是维持不了几十年的。经过长时间的动荡,面对一个志向高远的君王,一群励精图治的官员,清渺的百姓们也以生机勃勃的方式经营者他们的人生。他们勤奋踏实,即享受生活,又能随时响应号召拿起武器去收复失地、开疆拓土。一路行来,韩家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虽然还远远称不上繁华,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已经在冉冉升起的盛世气象。你甚至会觉得,能有机会经历这样的时代,也是三生有幸。
      到劭州之后,韩家对“女子之国”的感受又强烈起来。扶风毕竟是边关,民风强悍,又比较贫瘠,男子多抛头露面。但自邵州开始,集镇上很少看到有男子在外头做事,卖货的、跑堂的、管账的,甚至码头驿站卸货搬东西干体力活的都是女人。扶风官员中有近两成男子,到了中州,府衙里几乎没有男人的影子。在中州,他们所经历的宴会,男女是绝对分开的,即便是官吏,男子也只能到内室,和主人的内眷们一起。
      也有一些对韩家男人来说,稍微能得到一些安慰的事情,比如在邵州,他们见到的富贵家族的的男子都受过很好的教育,琴棋书画不亚女儿。倒是紫媛笑着说:“要掌管一个大户人家,大字不识哪里做的到。我们家,头面的丫头、仆妇不也都是认几个字,能算算帐的。”说到这里扑哧一笑,低声道:“连大伯纳挽春,还不是看中她读过书,能在内宅管事。”
      韩家的人也真实的意识到,如果他们未来要在京城定居,那么不管他们的本意如何,都必然是“依附”西山家而生。他们得到的尊重、友善,拥有的特权,都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将他们看作“西山景晴照拂下的所在”。庭幕从来平静,私下里还和紫媛玩笑说:“在陈泗全依长兄而居,到了这里,还是仰仗了阿兄啊。”紫媛都被他这种诡异的豁达惊了一下。
      在这个家里,比韩庭幕还心宽的就是韩梅。她的兄长韩竹一直对“该如何面对西山景晴”而烦恼,韩梅则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在景晴面前撒娇卖乖,丝毫不见外。至于称呼,小丫头最初和韩芝、韩竹一样,称呼她“大都督”。等到了邵州,立马很有创造力的跟着燕飞问书的孩子,恬着脸叫“景姑姑”。紫媛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晕了一下,心想这叫的让你爹更没法过日子了,怎么听都有□□的感觉啊。
      过皎原,再行数里,同行的人说马上就到“五里亭”,见到此亭,永宁城就只有最后五里路了。打首的官员回身叫了声:“大都督,您看——”
      五里亭边,人影绰绰。
      为首的是天官大宰,身后是半朝官员。
      凤楚以盛大的礼节迎接这位为清渺王朝镇守了五年边关的将领归来。
      在众人的簇拥下,说说笑笑,五里路瞬间即过,永宁城高大的城门已在眼前。城门前正亲王凤章含笑站立,身边是凤家的宗室贵胄。
      一杯酒,遥敬扶风,敬那些依然在西方边境外御强敌、内安百姓的官员将士。
      一杯酒,祭皇天后土。
      最后一杯,仰头满饮,五年风霜洗尽,载誉踏入永宁城。
      此时的永宁城还远远没有到达她最辉煌的时候,仍然在营建中的清渺京城干净、整齐,站在城边一望,就能感受到营造者希望赋予这座城池的泱泱气象。进城后自有西山家的人过来,接了问书和韩家一干人去侯府安顿。西山景晴与随行的扶风官员一起前往皇宫,按照规矩,边关军将回京,先要去夏官处交兵符,再到天官处呈递述职书,然后才是听侯旨意;旨进宫面君,无旨归家歇息。
      韩家来接人的是这边侯府的管家娘子,四十不到,生的端庄秀丽,身材窈窕,举止落落大方,佩着侯府腰牌,上面有西山家“西山云岚”的家徽。西山侯府为迎接主人归家,已经张灯结彩、打扫一新。离锦屏特意告了两天假,和夫婿一起在家等候。紫媛在扶风已听人说过,这位离女官当年在宫中并不起眼,虽是个有家名的,但家道早已败落,她自己又双亲早亡无所依靠,从十一岁入宫,挣扎到服礼也只勉强爬到九阶下。这之后经历了一些缘分,锦屏与景晴成了好友,经过她的推荐帮忙入了君王眼,很快晋升到栖凰殿的七阶下,成了后宫女官中叫的上号的人物。离锦屏已年近三十,她自己也知道到不了后宫三大女官的职位,已经在为离宫外任做准备。照着规矩,女官离宫,若任京官要降一级,去地方则升一级。锦屏当下七阶正,降一级嫌低,外放有有些不安,正为此烦恼着。她那夫婿给自家阿姊的家书里将此事翻来覆去的说了几遍,就等着景晴回来帮忙出主意。
      夫妻俩素来依景晴而居,也真真一派当家人的殷勤,将一干人安置的妥帖。问书一家自不用说,景晴不管在哪里,府内都给他们留了地。西山侯府也给韩氏一族整理好了住处,是一处独立的院落,房屋不少,最妙对内一点不便宜,同时还有一扇侧门,出去就是侯府西侧的街巷。紫媛粗粗一算,院中屋舍足够容纳一家上下所有人,书房、花厅、闺房一样不少,院中有院,假山嶙峋、花木扶苏,当真是又体面又舒适的屋子。锦屏说时间仓促,请娘子家暂时住住,缺什么只管和管家娘子说。又说若是住不惯,他们也在外头体面地方租了宅子,只是还没整理出来等等。
      一直到近晚景晴还未归家,锦屏笑着说阿姊一别多年,和陛下之间不知道有多少话说,今天估摸着是留在宫中了,等铭霞回来我们就开饭吧。果然,掌灯时分铭霞赶回来景晴依然没影子。东阁这天考试,所有学生都不得请假,好容易捱到下学,铭霞跳上马就往家里赶。父女一别近年自有一番父慈女孝。韩梅更是高兴,姐妹抱成一团唧唧喳喳的述说别后故事。热热闹闹的到了晚上,韩家几个当事的人在一起议论将来。庭秋神色从容的说:“也别折腾什么外找宅子了,此间甚好,就此安居吧。家里能干的可在侯府一并听用,对他们也是个出路。留在此间,除了规矩或许大一些,其他都好,尤其阿芝、阿梅,要在这京城之中有立足之地,还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西山家也是能登堂入室的。”
      庭幕夫妇本来就没什么心理负担,最讲面子的那个都没意见,他们更没意见。翌日和锦屏说“人生地不熟,暂时想依侯府而居。”锦屏笑得眉眼弯弯,拍手道:“这可再好不过了,我这个阿姊从来不顾内宅事,我又常在宫中,日后怕还要去外省。当下有紫娘子在,阿姊这里终于有人能帮个手了。”
      西山景晴一直到第二天午后还不见归来,倒是散朝后不久,女官长轻车简从的跑来了。楼月霜刚看到锦屏就摇头叹息道:“你那大姑子一回来就让早朝上好一阵翻腾。”锦屏惊道:“之前就已经翻腾够了,还有什么新鲜事能冒出来?”
      “她啊,把青羽军的后人带了来,还在早朝上提出,要朝廷给青羽军恢复荣誉,追封创始人什么的。”
      “这,昨日她在宫中难道没和陛下先行提起。”
      说到这里,楼月霜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提没提不好说,不过她倒是把人带到了宫里,我们还一并用了饭。”
      “是熟人?”
      “是啊,我们的老熟人——你还记得么,那个与皇帝一样排行第三,被称作三娘的。”
      “蓉行舟?”
      “啊,听说,该叫做箐行舟才对。”
      锦屏呼了口气:“难怪陛下会那么轻易地答应这件大事。其实……女官长也是知道的,到了今天,青羽军徒留名字,不会再给王朝带来不安。虽然当年青羽军在西北诸国均被围剿,可他们毕竟为凌霜前仆后继,据说,当今凌霜百姓还说‘不盼王师救,但望青羽军。’”
      楼月霜笑道:“嗯,今日朝堂上吵成一片,你家大姑子就是这么说的。异日收复凌霜,青羽军之名能让凌霜百姓归心。”
      “是啊……那朝堂上反对的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想都想得到的理由,自安靖有史书以来,还没有为乡野村妇的造反乱军正名的事。大司礼还说,今日为青羽军正名,明日是不是就要为两江郡的苏长绮立碑?”

      其实,两江郡的百姓一直在秘密祭祀苏长绮,她殉难之地,被百姓们积石成台,称作“苏台”。每一代的割据政权都对此严加打击,为了掩人耳目,人们在苏台上建起一个小小的神宫,供上神像,对外说是水缨女神,实际上人人都知道,这是祭祀苏长绮之所。莲锋担任两江郡郡守后也秉持一贯的禁制政策,且计划以“没有神官不成庙”的规矩推掉苏台上的小神宫。为此,和两江郡百姓出现了严重对立,差点酿成民变。最后偷偷帮忙的,还是莲锋的万年生死搭档——千月江漪。对这位自视甚高,同样也确实堪称举世无双的军事天才,也只有江漪的话她能平心静气的听,谦虚的接纳,甚至促使她自省。随着治理的柔和,以及清渺初年整体显示出的恢弘气象,两江郡慢慢归于王化。年末,两江郡的司制、司农卿等大小官员十余人联名上书,请求在苏台正式祭奠苏长绮。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西山景晴即将卸任的日子里,邸报上并未记载,因为事情太微妙,家人朋友间的书信往返也没有涉及。就连锦屏都只听了些传言,当下被楼月霜几句话惊到了。过了许久才道:“青羽军也到罢了,毕竟在扶风最初也是反抗那些蛮族的。可苏长绮,安靖从来都没有嘉奖叛军的事情啊,祭奠苏长绮,那不是说造反伟大了?两江郡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江郡的上书上说,反抗强权、民心所系。还引用了先贤哲人的话,原文太长,我没江漪过目不忘的本事,大概就是说先贤都说过,君为君,臣方为臣。民不聊生之时,除了揭竿而起还有什么可做的。苏长绮首先开始反抗强权,这才有后来的群雄逐鹿,才有今日清渺以贤君统一。这一头一尾,心意同一,均为天下苍生计。”
      锦屏眨眨眼睛,苦笑道:“这话说的,太大逆不道了,这不是,不是……”
      “把今上与苏长绮并论,是不是?”
      “喂喂!”
      “这是陛下说与我听的,当时我和你的反应一样,但是陛下……”说到这里,她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皇帝非凡人可理解的表情道:“陛下说,和苏长绮并论并不丢脸,若是百余年后,安靖百姓能如今日两江郡百姓记得苏长绮那样记得她,才不负此生。”
      锦屏完全不敢评价,甚至希望自己最好没听过。
      楼月霜也觉得这个话题沉重了点,咳嗽一声,笑道:“我们的七娘子最近总给我们找麻烦,件件都是让我等几天睡不好,操碎半颗心的。”说到这里抬抬眉,问让七娘子重拾旧事的美男子在哪里,让我看看。又说你知不知道,好多人等着看这位韩郎君呢,比如……随后报了一串名字,有想把自家儿郎嫁给景晴没有成功的官员贵族,也有景晴的各种“过往”。锦屏笑道:“先说说,景晴为她的韩郎君求的前途,摆平了么?”
      “愁死人了,连陛下都烦恼了两天。”
      “怎么定的?”
      “还能怎样?七娘子不是给我们指了路——凌霜。当下又来一个青羽军,凌霜出兵,这个主帅想不任命七娘子都不成了。”
      “景晴当的起这份责任。”
      “是,是,只是陛下实在有点不舍。七娘子在扶风五年,风尘未洗尽又去远征,于苦寒之地,面对蛮夷之敌……哎哎。”
      锦屏只能笑笑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能得尽所长才是我阿姊的心愿。楼月霜点点她的额头说你这个丫头,不知道被景晴灌了多少迷魂汤,开口闭口都是维护,比亲姊妹还起劲。两人笑谈了一阵子,楼月霜正色道:“还有一件事,陛下前阵子就让我找机会和你谈谈。你要离宫就官,当下这个位阶高不成、低不就的。你岳母大人在皇后那里替你求出路,西山家这个老姑奶奶从来不求什么,开了口,大家也想答应。当下只有一个法子,凌霜之战时,你随军怎样?”
      离锦屏在后宫过了二十年,从没想过和军旅打交道,就是当年南征北战统一之时,她也没到过前线。乍听此话惊了一下。
      楼月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用你去打仗,让你带军,凌霜也不用打了。随军文官,考功这样的,沿途安民教化。”
      “明白明白,凌霜光复后……留用当地,是不是?”
      “嗯,若是你争气,便在凌霜做个司农卿、司制,能在五阶上下,你……”
      “愿意,愿意,多谢女官长。”离锦屏喜上眉梢,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凌霜虽苦,毕竟是四境之一,能熬出来不管到京城还是去其他地方地位都不相同。更何况,扶风归化之后,整个安靖都看着凌霜,正是女子建业地。
      “我们还怕你吃不了苦,你想的通透就好,看来,我们在宫中也就剩下几个月的同僚缘分了。”
      当日里楼月霜还是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韩家人,她对韩玖韩梅印象很好,特别是韩玖,说她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落落大方,又问她在安靖可习惯,将来可要入仕。韩玖一一回答,说到将来,略带羞涩的笑了笑:“阿玖自知没有为官为将的本事,将来和阿嫂那样,能为一家主妇便是了。”楼月霜笑得眉眼弯弯,说哎呀呀,那么好的姑娘,可惜我家孩子还小,不然配给你保准一辈子被疼爱。
      至于让她好奇了好几年的韩庭幕,楼月霜对锦屏咬耳朵说:“生的果然好,配的上七娘。可要我来看,还是韩家二郎更好。”

      韩家抵达永宁城不久,韩玖以安靖的礼法完成服礼。三年后,她和韩庭幕在凌霜的一个同僚的弟弟成婚。韩玖一生依长兄而居,为西山景晴和韩家打理内务,平安富贵的度过了人生。

      景晴第二天还是没回来,第三天一大早,西山侯府的主人们才梳洗完毕,门外就热闹起来了。侯府主簿飞奔着进来,禀告说外面是内庭来报喜的女官——西山景晴在这一天早上上正式被册封为郡王,封号“璟”。顿时锣鼓喧天,爆竹阵阵,春官已经送来牌匾,忙着拆旧换新。不到半柱香功夫,已经有第一波上门恭贺的。此时还在早朝,来的都是各家主夫,乘着小轿带着礼物赶来。没多久,西山家那位姑奶奶也赶来,见了铭霞一把抱住,笑吟吟的说:“我的心肝宝贝啊,你马上就是侯爵了。咱们西山家啊,祖上一定是积德!”
      锦屏听了暗地里发笑,心想祖上肯定没积德,弄得国破家亡。大约是还债换完了,从这一代开始重新积德了。
      铭霞第一次听说,眨眨眼睛有点奇怪。锦屏解释说你阿母受的郡王封不世袭,无封地。照理应该是以后你受公爵,但是景晴现在是有封地的,若是取消了,那这个郡王头衔就不是荣耀到变成降罪了。所以让你先领侯爵,袭承封地。所以,你的封号,该是“孟侯”。
      说到这里扑哧一笑:“哎呀,以后不能阿霞阿霞的叫了,是侯爵阁下了呢。”铭霞一下子扑上来扭着身子说婶婶取笑我,一家人嬉笑成一团。

      这一日,早朝进行的热热闹闹,没有半点紧张气氛。西山景晴受封,铭霞待册,圆满的不仅是西山景晴“保西山家百年荣耀”的愿望,也圆满了凤楚对这个与她结契神宫的绣襦姊妹“荣耀同享“的誓言。
      景晴换上郡王朝服,佩戴了郡王的钗饰,一身华贵的三跪九叩。凰座上,凤楚唇角含笑,心情好的都忘了喜怒不行于色的君王规矩。
      经过了吵成一团的前一天早朝,臣子们觉得这一天总算能一团喜气的结束好歹喘口气。早朝的确结束的很块,但是皇帝刚走,臣子们还没散开,楼月霜就出来宣布:“皇帝请各部四阶以上,以及列位公卿至后宫议事。”
      后宫议事经常发生,但是一股脑把那么多人叫去倒是第一次。皇帝召见臣子一定是在栖凰殿,说是后宫,距离妃子们生活的区域还有距离,侧面还有供臣子住的地方,有时候君臣谈话忘了时间,也不用再开宫禁。这些事闲来无事的时候景晴和韩家的人说过,当时紫媛惊诧的问:“怎的这么宽松,内廷还让外臣过夜,这……这……在我们这里可没听过说。人人都说,后宫里除了皇帝,就再没有男人了。”当时庭幕笑了起来,纠正说还有侍卫们呢。不过侍卫们都是成队巡逻,和没有也没啥区别。
      当时还是问书做的解释,说我们安靖不像你们这些男子之国,对内眷的贞洁看的比天还高。韩家人还是不能理解,问书又说:“大家且想想,后宅里就算出了点什么也乱不了血统是不是?孩子终究是靠主母自己生出来的,这血统上不会有一点点让人怀疑的事情。所以么,家大业大了,与其不要命的看着,还不如说眼不见为净。莫要让娘子蒙羞,家族被人夏笑话,也就是了。”
      这话听着绕,说白了就是——别被外人发现就什么事都没。
      安靖国的后宫,和大多数邻国比起来,十分柔和,没有阉割之类违背天理人道的行为。即便宫女被要求守贞,但宫女们在后宫只要到二十四五岁就可以归家,除了罪民,过了二十六岁依然留宫使用的,要么成了女官,要么也是宫女中的司训,均可成婚。最让安靖人得意的是历朝历代皇子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太惨烈,夺嫡当然存在,但是失败者被虐杀、灭门的事很少发生。发生,也是在姊妹之间,母女之间只有造反坐实的几个公主被砍了头,其他的,到夺爵幽禁已是极致。安靖人自己究其原因,说到底还是母亲十月怀胎,对子女的感情绝非男子可比。而且,女帝之国,后宫三千英俊,能生的也只有一人,一朝能有三四个公主活到成年都是凤毛麟角。竞争对象少了,母女姊妹之间的亲情就浓厚了。
      栖凰殿位于十二级高台之上,十二台阶象征十二个月的四季轮转,十二时辰的日出日落。殿檐高挑,上有凤凰停驻。殿柱雕梧桐枝叶,站在殿外台廊上向东看,可眺望到一片水波。
      凤凰栖梧桐,饮甘泉。
      栖凰殿东侧是皇后所居仪凤殿,西侧是女官长的倚凤殿——后宫之主,内庭大宰,一左一右,恭护着一代代君王。
      女官长楼月霜已经等在殿前,和和气气的向每一个进入的人打招呼,等到大宰、大司徒联袂而至,凤楚终于出现了。跟皇帝一起,在她身后两三步距离走入的是西山景晴。众臣行礼之后,新晋郡王在最靠近皇帝的软垫上落座。凤楚含着笑说了两句抚慰的话,旋即叹了口气,缓缓道:“景晴从扶风给朕带了点礼物,这礼物太重,朕烦恼了好几天,最后想想,只能请各位卿家来一起分担。”
      然后,西山景晴开始讲故事了。
      她的故事从数年前的益州之乱开始。这场振动数郡,几乎威胁到劭庆根基的动乱在平定之后还留下了许多悬念。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益州之乱的主谋留下了一份名单,其中有所有朝廷中参与、支持者的名字,还有相关证据。这个故事不但在朝廷里流传,就连民间都演绎出了无数版本。其中,最有鼻子有眼的一个就是——这份名单并不在叛将手里,而是交给了她所忠诚的益州王的遗孤,为了让她在有机会的时候可以以这份名单控制朝臣,再图大业。
      一直以来,朝廷对这件事都是三分信,七分疑。因为益州王的孩子们除了最年幼淡漠的那个在宫中长大,其他的还没有到益州之乱就死了。我们这样的女帝之国自然也不会如陈泗、西戎那样,有什么女子一夜风流遗珠在外。
      几年后,扶风大旱,有人提出生祭,在扶风选中了一批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女。这件事后来因为明流司正的一次著名斗法而告终。此后,负责善后的一名年轻地方官发现,被选作祭品的人中有一个人,是益州叛军一名主将的儿子。益州平定后,叛乱主谋的家眷们,特别是还没有成年的女儿,和儿子们,蒙皇帝圣恩,没有被杀,而是流放边关听用,其中包括了叛军两名核心成员的家眷。因为一些奇妙的原因,这位年轻官员和这些偶然逃出生天的流边之人成了朋友,并且从那位主将的儿子那里知道那个名单的传言居然是真实的,因为名单就保存在这个青年手上。
      益州叛军崩溃的时候,家眷四散而逃,一个母亲将这份名单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希望他藉此保命。然而,这一家的主夫谨慎怯弱,只想不被人注意的熬过流放,从来没有拿出名单。
      扶风大赦之后,父子定居于承平,在和那位年轻官员更为熟悉后,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他,并且把这份足以激起动荡的名单交给了他。
      几个月前,这份名单又由那个年轻官员转交给了我。

      说到这里,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掠过,毫无意外的看到了惊讶、恐惧、怀疑,以及比如江漪那样的事不关己。景晴嫣然一笑:“这么要命的东西我留不下,赶着回来亲手奉献给了陛下。”
      楼月霜适时上前,抱着一个不小的包裹。包裹用布紧紧包裹,靠的近的人可以看到,死边都被缝住,还用的是异常复杂的针法。看上去好像从未被打开。
      果然,楼月霜将包裹放在一边桌案上后,补充说她让司服局最资深的绣女们来看过,都说这样的针法民间几乎不会使用,整个包裹得缝合用的是一根线。若是拆开过,绝对是接不回去的。而且所用丝线是益州特产夹金丝工艺,益州也只有皇宫中才使用。
      所有人都听得懂,这个玩意,不管里面是不是传说中的名单,反正在益州缝合密封后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群臣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千月江漪忽然道:“陛下召集臣等,是要当面打开,循名单抓人了么?”

      一言出,四下更是安静,就连之前的偷偷的相互递眼色的动作都没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唯一例外的是西山景晴,她丢了一个“你真敢说”的眼神给江漪。接下来是漫长的沉寂,景晴一脸“和我已经无关”的轻松,进入魂游天外的胡思乱想境界。江漪继续事不关己的淡然,而在一个个观察皇宫地板的人脸上仔细扫过去,也能看到那么几位内心坦荡毫无惧色的人。而凤楚却拿过一份文简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这种让人窒息的沉寂持续了一刻钟,低头端坐的群臣们开始觉得自己脖子都僵硬了的时候,凤楚放下简,拍拍手叫了大宰的名字,缓缓道:“朕烦恼了几天也没想出满意的办法,所以就让卿等为朕分忧了。”大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抬头,却见皇帝神色平和,眼底还带了那么一点点笑意,忽然就心有灵犀起来,伏地道:“臣遵旨。”
      皇帝笑了下,又开口道:“景郡王对接下来的事也没兴趣了吧?”
      景晴嫣然:“陛下这些天不是一直说‘臣把烦恼一抛了事’么?”
      “朕今日还有场家宴,这件事大宰带着众卿处理完毕后再过来,朕有一杯水酒要敬大宰。”说完,站起身带着景晴离开了正殿,留下一群臣子百味杂陈的拜伏在地。

      这份传说了十余年,搅动半个朝廷的“益州密件”最终的处置,参与的人谁也没有对外说。大宰和少宰在一个多时辰后在仪凤殿向凤楚回话,接着果然被留下来参加皇室宴会,喝了不止一杯水酒。
      其他的人离开栖凰殿后就再也没有就此事交谈一句,即便是亲人密友也不例外。
      这之后半年,神司大司正云山梦华称病请辞,获准后返回故乡,在故乡郡的神宫出任司正,并终老于斯。接替梦华的是承平宫西山明流,她在大司政的职位上度过二十四年光阴,直至去逝。后代的史书上对明流极尽赞美之词,说她精通经典、淡漠无争……她为安靖神官体系的演进做出里程碑的贡献。明流集合文成后期一直到清渺初年,各国对神官制度的不同态度,并且从文成年代,神宫由极盛转衰的历史中吸取教训,制定了《神宫新则》。新则规定国之神宫(由朝廷出资供养,高级神官有品阶)中各级职司神官严禁由母女传承,司正由神官们公举,神司考察后任命。同时,严肃了神官的“出家”意义,入神宫必须抛弃家名,其女即便不入神宫,也不得复家名。《神宫新则》是神官们自己的变革,经过明流二十年的努力,不但被神官们接受,也深入民心。安靖百姓逐渐接受了这样的观点——神宫,就该不问政局,与世无争。
      尽管到了清渺后期,神宫问政又卷土从来,然而,神政分离还是成了大势所趋。到了苏台初年,朝廷定立了更为严格的准则,神宫彻底从朝政中分离,也从地方“法律”里分离,神宫律条不对俗家,也不再对地方有任何强制性的权力。
      一年后,凤凌兰生了一场大病,在她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时候,凤楚以“让阿姊安心养病”为由,解除了她宗正司的官职。凤凌兰最终救了回来,但是据说“身体一直不好”,再也没有出任实官,六年后病逝于京城,其女册封郡王,在地官出任,前后担任过三地郡守,官声良好。
      这些变化和风细雨一般,以至于没有被叫去后宫议事的官员都意识不到那一天在栖凰殿发生了足以改变王朝的事。幸而史官忠实的记录下了一切,到了苏台王朝整理《清渺王朝史》时,人们看到了尘封在宫廷史册里三百多年的故事。对于“益州密件”的处理,史家笔下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焚毁”。然而,这简简单单的描述却倾倒了苏台的读书人。在清渺藏于史书的益州密件,到了苏台被文人墨客反复演绎,一次次出现在诗歌、散文、笔记,幻化出精彩纷呈的故事,登上戏台千古传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一章 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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