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云》约耳

1、第一章

　　“搞什么……”陶宁站在人头攒动的医院，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拍丧尸片啊。”
　　这天是201X年7月6日，疫情发生的时候陶宁正在收拾一条活蹦乱跑的青鱼。朋友从郊外湖里钓的，肥壮得很，陶宁一手举刀，另一手按不住，鱼鳞滑腻，那鱼尾甩了他一脸水后蹦到了地上，啪嗒啪嗒地对陶宁表示鄙视。
　　门铃就在这时候响起来了，伴随急促的砸门声。陶宁弯腰把鱼又捞回水桶里，顾不得手湿，从嘴上拿掉那烧了一长截烟灰的□□，摁灭在旁边一只碗里，手忙脚乱地跑去开门。
　　敲门的是隔壁的窦月，她满脸都是眼泪，怀里抱着四岁的女儿窦小涵。
　　“陶宁你快救救我们，她不知道怎么了，全身都紫了！”
　　窦小涵睁着一双大眼睛，微微抽泣着，她脸色灰败发紫，额头还有些像是溃烂的伤痕。
　　“去医院。”陶宁一秒不敢耽误地拿着车钥匙就从窦月怀里接过孩子，等到了车里踩油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脚上还穿着拖鞋。
　　窦月抱着小涵坐在副驾驶，路上也没解释出个所以然来，窦小涵好像是一眨眼就变得不对劲了，皮肤上的怪异现象蔓延迅速，小姑娘自己也被吓得直哭，问她身上哪儿疼，她也只会摇头。
　　今天去医院的路好像特别拥堵，陶宁他们被堵在医院门外几十米的地方，窦月着急，就抱着孩子下了车，跑着去，陶宁估计医院里的停车场也是爆满，就打了方向往岔路去了，随便停在路边车位，又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
　　跑进医院的陶宁慢慢停下了步子。现在是夏天，他穿着工字背心和短裤，裸露在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光滑紧致，这时候却在一秒内爬满了鸡皮疙瘩。
　　身边人头攒动，比平时的人流量多出了几倍，而放眼望去，这些神情焦灼的人都面色青紫或灰败，皮肤少许溃烂，或者布满褐黑的斑块。
　　“陶宁！”窦月第一时间发现了他，抱着小涵跑过来，哭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陶宁说：“急诊人满，他们要我等，怎么办……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
　　陶宁伸手把小涵抱过来：“我们到门口去，这里头人太多了……万一是传染病。”
　　但是这么想的人肯定不止陶宁一个，医院大厅门外的花坛上都坐满了人，但好歹空气要比室内流通。陶宁抱着小涵坐下来，小姑娘已经不哭了，伸手去抓自己手背上的斑点。
　　“别碰。”陶宁轻声说，小涵抬头看看他，没说话，听话地不动了。
　　陶宁整个人都还没缓过来，医院看上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来往的人里陶宁甚至看到医生的脸上都出现了诡异的斑块，哭声开始明显起来，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大面积爆发的疾病。
　　“陶宁……”身旁的窦月颤抖着叫了他的名字，陶宁回过头去，看到她正放下开了前置摄像头的手机，一脸惊慌地看着自己。
　　窦月的额头上有一小片通红的皮肤，已经渗血溃烂。
　　不得不说，陶宁开始觉得害怕了。
　　“会传染的……陶宁你先走吧。”窦月眼眶里含了层水光，竟是镇定下来了，她从陶宁怀里抱回了小涵，“你赶紧走。”
　　“我……”
　　“你快走吧，谢谢你送我们过来，晚点我给你电话，没事儿的，应该是小病，我现在也不觉得疼。”
　　“……我还是留下来吧，我到医院外面等你们，你一个女人万一遇上骚动，抱着小涵太危险了，手机联系。”他说着，晃了晃手机。
　　“谢谢你。”窦月咬了咬嘴唇。
　　“没事的。”陶宁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从外表骇人的人群里穿过，走到一片鸣笛声的医院大门外。
　　没多久窦月就发来消息，说轮到她们看诊了。之后又连续发了几条，说医院决定停止看诊，把有相同病情的人集中起来，本院住不下就转到其他医院。
　　“听说其他医院也出现相同情况，到处都爆满，病房不够，我们好像得睡在楼外的空地。”
　　收到这条信息，陶宁想也没想扔了烟头就跑进医院了，他找着窦月，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窦月回过头来，好险没把陶宁吓死。
　　她整张脸跟电影里的丧尸没什么两样，眼眶通红，脸色灰败，溃烂面积虽然小，那种深色的斑点却布满了她半张脸，头发大概因为焦虑，杂乱披散着。
　　陶宁咽了口口水，这时候天色已晚，医院的路灯正昏暗地打在窦月脸上，把她肤色的异状照得更加可怖。
　　“到底是怎么回事？”陶宁问。
　　“不清楚，医生说可能是传染皮肤病，好像身体内部都没问题。”
　　“那现在要怎么办？”
　　“观察治疗，”窦月低头看看牵着她手的窦小涵“住院部床铺都满了，走廊过道什么的虽然能打地铺，但我觉得室内空气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呼吸道传染，现在是夏天，睡在室外也没事，我带小涵在草地上打地铺好了。”
　　“那好，我回去一趟，帮你们拿点东西过来。”陶宁挠了挠后脑勺：“你跟小涵小心点。”
　　“嗯，你也小心，你现在还没被传染，再跑一趟就行了，别多呆。”
　　陶宁摸摸自己的脸：“看来我免疫力不错。”他笑笑，然后蹲下来揉了揉窦小涵的头：“小涵想要什么，哥哥给你带来。”
　　小姑娘的眼眶有些发青浮肿，眼神却还是清澈的，她歪着头想了想，说：“要拼图。”

　　陶宁今年27岁，自己开餐馆，同时也是主厨，除了性格太粗糙以外，也算好青年一枚。
　　他那几抽屉DVD里，除了岛国动作片，最多的应该就是恐怖片了，丧尸题材最热的时候，陶宁也每天抱着啤酒和各种自制小吃盘腿坐在壁挂电视前，就着丧尸脸打酒嗝。
　　他没想到，会在自己邻居脸上看到尸斑和旧墙皮一样的皮肤。
　　窦月是个单亲妈妈，跟陶宁做了两年的邻居，一个年轻女人带孩子不方便，陶宁又有车，平时便多有帮衬，两人算是朋友，这种时候窦月和小涵没人能依靠，就算知道往医院那种病原体密集的地方跑简直就是作死，但他没办法放着不管。
　　直到陶宁离开医院，走到窦月家门口，用窦月给的钥匙打开门的时候，他都还有些没缓过来。
　　虽然他一直表现得很镇静，其实心里都不知道像个娘炮一样缩墙角“雅蠛蝶”过几回了。
　　陶宁在窦月家的客厅发现了拼好一小部分的拼图，然后又到卧室里找全了两套床铺，把这些东西打包好，他再回自己家收拾出了不少食物。
　　他寻思着还有时间炒两个热菜带过去，窦月母女从中午在医院呆到傍晚一直没吃东西。
　　于是他就这么想起来中午他本来要下锅红烧的那条青鱼。
　　盛满了新鲜湖水的塑料桶里，那条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把陶宁搞得满头大汗却连一块鳞片都没剥下来的青鱼，已经翻着白肚皮死去多时了。
　　陶宁觉得心里一闷，这整个下午的惊惶恐惧和焦虑，都随着那片泛着死气的鱼肚凝聚到一块，堵在胸口。
　　等他反应过来，手上的锅铲已经被紧张的自己掰弯了。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