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簪兰

2、第一章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狗血了

　　炘（注：音辛，一声。热气盛）欢市。
　　宝鼎街。
　　天怡商场的对面，也就是宝鼎街的另一侧，是汀祾（注：音玲，二声。福）钰禧摩尔（注：英文Mall）。
　　别看这名字有些生僻拗口，老板可是花了重金请世界顶级风水大师给起的。
　　有多重金？据说，那一堆闪光的金条能亮瞎五分之一福布斯上榜富豪的双眼。
　　有多顶级？全球只有大约二三百人可以有幸见其真容。
　　本以为大师怎么也得掐算几天的，没想到大师就是大师，只是随手翻了翻手边一本很厚的书，略一思索，神圣的命名就完成了。
　　这大厦里的店铺自是不能辱没了门庭，全都力争为顶级客户服务。每位顶级客户都有一个为其度身定制的超级团队，享受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三百六十五天（遇闰年加一天）全天候的服务。
　　来的客人也不必说，就连在此工作的保洁阿姨下班后也是低调奢华时尚裹身，行动间自有风流。
　　反观因被汀祾钰禧摩尔的威势时时压迫的天怡，身高更见矮小，精神愈见萎靡。其实它也没那么差，但土豪遇见贵族（非落魄的），气短点儿是可以想见的。
　　出入这里的顾客在街对面没有汀祾钰禧摩尔的客户出现时，身体状态是极佳的，腰肢略摆，脚步悠移，眼睛里闪烁的是得意、自信、幸福的光芒。
　　只是，这光芒抵不过街对面人睥睨的一瞥。站在社会塔尖上的人只需那么轻轻一踩，下面人的背就驼了，再下面人的腰就弯了。
　　有好几位都是这样驼着或弯着，虔诚地捧着手抄的卡片四处去问，才弄明白了人家门口那几个字的发音与意思：原来那里面还有外文，乖乖，实在是高。
　　为了不与时代脱节，眼睛盯着那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不知耗了多少脑细胞，才将这六字箴言念顺溜了。下次打车，再不肯讲目的地是天怡，一定要极自然地奉出汀祾钰禧摩尔的名字，身体也慵懒些，仿佛只是晒着平常的日光。下车后自然要呼吸下如此温柔的空气，待车已看不见时再转身进天怡。
　　但世事并不总是遵循既定的规律，老天爷庄严肃穆的面色背后，总是会偶尔划过促狭的光，不然他老人家——不对，天地就太无聊了。
　　这不，促狭之光刚闪过，从汀祾钰禧摩尔的大门就抢出一位身材魔鬼、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她一身的行头都可在汀祾钰禧摩尔的各展示柜里面见到，只是此时失去了一贯的优雅从容，与主人一样惊慌着，谁和谁搭已是迷乱。精心打理过的发丝违反了主人与发型师的命令，屈服于他人的淫威之下。假睫毛倒还牢牢地站在原地，只是收敛了魅惑，剩下的只是哆嗦。勾人的红唇大张，做着自毁形象的粗喘。粘着秀美义甲的手指颤抖着前伸：“你别过来！你——你——你——别过来！我说了，别过来！有能耐找你老公耍去！”
　　后面追出来的身材钟型的中年女人带着明显的天怡的标记，若不是胸中一腔愤恨，估计从没想过可以在汀祾钰禧摩尔女人的面前逞威风。“你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成天就是想着怎么勾引别人的老公！难怪年纪轻轻就这么多的钱，原来是做婊子！”
　　汀祾钰禧摩尔跟前看热闹的人不禁一阵尴尬，有想撇清的，悄悄挪了两步；有持反对意见的，摇摇头又恢复一脸正气；有心虚的，往人后缩了缩。
　　但热闹还是要看的。
　　年轻女人拢了拢头发，继续喘着粗气，说：“你自己抓不住老公的心，就怨不得别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回家整天对着你这个黄脸婆也就罢了，带出去又拿不出手，眼见着人家老婆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温柔，哪个男人都得憋一肚子火！你不看看你自己的一身毛病，不论到哪儿都只知道撒泼、动粗，难怪他不要你！你是活该！”
　　中年女人用力缩了下小腹，屁股因此向后撅着。她的眼睛扫过人群，“可我努力在改了啊！”声音不觉变得哀怨、温柔，“我知道你嫌我，我就去减肥、学跳舞、学插花、学各种古典……我什么都能改，但是年龄谁都改不了啊！我最好的时光已经给了你，现在我青春没了，就嫌我了，你没房没车的时候怎么就能看见我的好呢？你嫌我胖，嫌我没品位，还是嫌我老了？我恨不能一下子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人群中一个矮胖的身影，不断向下缩着，后退着，走一步换一人，直到溜出人群，身影模糊，只剩下一个头顶在闪亮。
　　女人转回头，指着年轻女人，“都是你！”她用尽气力瞪着年轻女人，满腔怨怒、愤恨，“你成天给他灌输什么‘不拉得’、‘拉屁’、‘爱仕达’才是人穿的衣服，要这么说，这些人，”她一指划了一圈周围站着的人，“难道都是光着的？”两只手的手指点数着，“什么‘在伦敦喂鸽子才有情调’，伦敦的鸽子是鸽子，别地的鸽子就是野鸡吗？什么‘摸哪’、‘滴哪’才是艺术的品位，鬼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摸’哪、‘滴’哪呢！什么‘人要向前看，别老抓着过去不放，这样才能推动社会进步’，你推的到底是哪个‘社会’？什么‘人生几何，及时行乐’，”捏声音学着年轻女人的语气，扁嘴，晃头，夸张地运动着脸部的肌肉，“什么‘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是啊，我是‘低处’，可我这个‘低处’陪着他一起苦，一起熬的时候你在哪儿风流快活呢？”往事的追忆似乎让她有了些力气，“现在他在高处，你看见了，你想‘拯救他脱离苦海’。只要你们乐了，哪肯管我这个‘苦海’的死活？”妇人用力抽一下鼻子，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将心中怨想化为愤恨，“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嫌弃我！”妇人又直起腰来，“都是因为你，他才看不到我在尽力跟上他！是你！都是你！全都是因为你这个不要脸勾引别人家老公的狐狸精！你不是说‘及时行乐’吗？好，那我现在就‘及时行乐’，让你看看老娘的厉害！”女子张开手指，用力向前抓挠。
　　年轻女人尖叫一声，向人群跑去求救。
　　人群似乎愿意与她行方便，她到哪儿，哪儿就后退躲避，或左右散开，但包围圈总是不变的，毕竟看热闹比救人有趣多了。
　　年轻女人找不到凭恃，只有转着圈逃跑。
　　宝鼎街是条繁华步行商业街，所以完全不必担心会有汽车来干扰这场追逐大战。当然，观众的人数是绝对能满足需要的。人们津津有味地看着，尽管圈中演员的动作及台词并没有什么新意。
　　中年女人见自己胳膊短，总是差那么一截，就脱下鞋来，两手挥舞着，伺机投掷，偶中目标。
　　其他无辜被鞋风扫及的人，只有吃下闷亏。其中包括天怡商厦的一楼经理，因为临街橱窗被天怡售出的饰有金属的鞋打破了。经理一边盯住事态的发展，一边想：“一会儿委婉地向她提起赔偿前一定要先称赞她极有眼光选了这双鞋，以及天怡销售的货品质量绝对可靠。这是事实证明了的！”被培训过的脑瓜继续延伸着思维，“也许可以向老总建议聘她给天怡做做广告之类的？”
　　年轻女人急飞过来，一把抓住橱窗里的塑料内衣模特（姿势实在让人难以不联想起金庸老先生的名著《射雕英雄传》里那位著名的梅超风），抵挡后面飞来的“暗器”。她一面挥舞着模特，隔开伸过来的“去肌生腐爪”，用力将中年妇人推倒在地，一面顺手抓起掉落的“暗器”，扬手就打。
　　晴天一声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