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三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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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并不是真的要听天子的答案。因为这个时候的天子已经满脸都是好奇的神色，用力地点着头，看上去更像是个流连市井的普通年轻人了。
而展昭的这句话，也已带上了抑扬顿挫的腔调，正跟那些江湖说书人一样。
院中登时就静了下来，几乎比方才众人看展昭舞剑的时候还要静。
刚才人们只是想不起要发出声音，现在却是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扰乱了展昭的讲述。
展昭慢慢垂下目光，沉声道：“话说春秋晋景公年间，赵氏一门为奸臣屠岸贾陷害，全族皆遭诛戮，只有赵朔之妻庄姬躲入宫中，幸免于难。”
他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送入众人的耳中。但是这个故事的开头，他却讲得十分简略。天子听他这样讲故事，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向身旁的李氏耳语道：“《史记》中记载这一段故事，本也没有用太多笔墨。只是他这样说书，只怕没等人来多少，早就已经讲完了。”
李氏听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脸上却露出极力思索的神情，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事，又记得不太清楚了，因而全神贯注地搜寻着。
展昭就像没看到天子的微笑一般，继续道：“那庄姬已身怀有孕，数月之后，就在宫中产下一子，便是赵朔的遗腹子，赵氏一门最后的血脉。庄姬为此子取名——”他眉梢高高地扬了起来，用说书人特有的腔调朗声念出那个名字，“赵祯！”
天子突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坐在一旁的包拯立刻慌张地打断了展昭，道：“熊飞，你讲错了！你刚才说的是天子的名讳！”
展昭怔了一下，犹豫道：“真的？那么孤儿的名字应该是……”
天子摆着手大笑起来，道：“不妨的，展义士也是一时失误。那孤儿名叫赵武。”
展昭就躬身道：“是我一时说错了，请圣上不要怪罪。”虽然口中谢罪，但他的神色还是像刚才一样平静，甚至带着些胸有成竹的意味。
天子仍然笑着，转头看了看李氏，正想对她打趣几句，却发现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妈妈，你怎么啦？”天子关切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氏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圣上不用管我，接着听故事吧。”
展昭清了清喉咙，继续道：“赵朔的门客程婴得知此事，潜入宫中见过庄姬，告诉她屠岸贾为了斩草除根，很快就要来搜宫。为保赵氏血脉，庄姬把孤儿托给程婴，请他带出宫去。程婴就把孤儿藏进妆盒之内——”
这一次包拯还没来得及开口，天子已抢先道：“错了，错了！是藏进药箱之内！你又错了！”
展昭神色不动地微笑道：“是，是，我又讲错了。”
天子看着他，正要说话，却突然怔住了。
展昭仿佛不经意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陈琳。
陈琳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天子踟蹰着道：“这个故事，我以前听人讲过。”
展昭微笑道：“方才圣上不是说了么，《左传》、《史记》中都有记载。”
天子道：“不是那些书。我记得我少年时，曾经听别人亲口讲过赵氏孤儿的故事。”
展昭还想说什么，李氏却突然低声道：“老身也是。”
天子怔了怔，道：“妈妈，你是在哪里听谁讲的？”
李氏没有回答。
展昭又看了一眼陈琳，道：“圣上可否准我把这个故事讲完？”
天子急促地道：“讲！你快讲！”
展昭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道：“程婴把孤儿带出宫去，与好友公孙杵臼商议，决意保住赵氏一脉。于是程婴牺牲了亲生孩儿，公孙杵臼牺牲了性命，这才躲过屠岸贾的追杀。整整十五年，程婴将孤儿抚养成人。整整十五年！庄姬身居深宫，每日思念孩儿，以泪洗面……”
李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眼中早已流下了泪水，也流得满脸都是。然后她嘶哑着声音道：“熊飞，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
天子猛地站起身，大声道：“我想起来了！我刚进宫那时，曾听陈琳给一位李娘娘讲过这个故事！他也错把朕的名字当成了孤儿的名字！”
展昭沉静地笑着，向身边望了过去。陈琳也正在望着他。
这个故事的确是陈琳告诉他的。展昭只是按照当年的方式再讲出来。
于是展昭缓缓道：“圣上是听谁讲的？”
天子道：“陈琳，先皇时的两省都都知，也就是后宫内侍的首领。你……你认识他？”
展昭没有回答，又问道：“他为什么会讲这个故事？赵是我大宋国姓，他这样讲赵氏一门的不祥之事，不怕圣上问罪么？”
天子想了想，道：“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因为那位李娘娘心情忧郁，他讲来为李娘娘开解心怀。”
展昭道：“李娘娘？”
天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听说是先皇的一位嫔妃，因为圣嗣不育而被降罪，废了妃位，打入冷宫。”
包拯赶在展昭发问之前道：“圣嗣不育，就是产下的乃是死婴。”
李氏突然冷笑起来，喃喃道：“圣嗣不育，圣嗣不育……原来她也知道‘妖孽’之说不能取信于人，才换了这样一个罪名！”
天子一愣，道：“妈妈，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妖孽之说？”
李妃终于长长呼了一口气，摇头道：“二十四年前李宸妃产下妖孽不祥，被打入冷宫。十二年后冷宫突然起火，先皇因重病受惊驾崩，冷宫中的李妃却已被烧死，陈琳引咎自尽。——圣上，你是问老身怎么知道这些的么？”
“你！”天子定定地望着李氏，急促地道，“你究竟是谁？”
包拯和展昭、公孙策互相使了个眼色，就一齐跪了下去。包拯道：“圣上，这位就是先皇钦封的宸妃李氏，有先皇御赐的金丸为凭。”
天子吸了口气，向李氏上下打量了许久，才上前握住了李氏的手，道：“怪不得初一见面，我就觉得你眼熟！李……李太妃，天幸你还在人世，朕这就接你回宫，好好奉养！”
李氏怔了怔，道：“圣上相信老身？”
天子点头道：“我相信你，我也相信包拯、展义士他们不会说假话。如果你不是真的李宸妃，展义士又怎么会知道只有咱们才听过的故事，连朕的名讳、还有程婴把孤儿藏在妆盒里的错处都说得一模一样！你们真是煞费苦心了！”
李氏道：“可是我……”
“娘！哦，不，李太妃娘娘，”展昭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就不要犹豫了。”
包拯却道：“圣上真的想把李娘娘迎回宫中，加封太妃？”
天子道：“当然。圣嗣之事已过去多年，妖孽之说更是荒诞不经，李太妃在冷宫中受了这么多年苦，又险些在火中丧命，现在正该回宫颐养天年了。”
包拯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才道：“可是，没有事先禀明太后……”
天子突然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太后，又是太后！她管我管得还不够？李太妃当年和她也是同样身份，回宫难道还要经过她的同意！”
包拯淡淡道：“可是太后毕竟是圣上的母亲，自然对圣上关心得无微不至。”
天子冷冷地笑了起来，道：“母亲？她是我的母亲吗？她那个儿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夭折了。要是说不育圣嗣，她和李太妃有什么分别！”
包拯似乎吃惊得噤住了声。展昭想了想，就上前道：“圣上，当年李娘娘因为圣嗣不育获罪，随后刘妃就成了皇后。如今你要接李娘娘回宫……”
“你们都不要说了！”天子蹙紧了眉头，眼中却闪出锐利的光芒，“朕对刘太后已经容让了十二年，但这天下毕竟还是朕的，不是太后的！包拯，太后一直反对我给你晋级加封，但你查处陈州赈灾舞弊一案有功，朕现在就任你为刑部郎中，权开封府，展义士授翊卫府郎，带御器械，你们现在就护送李太妃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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