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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蛋与启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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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托万举起法杖,从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一串咒语。吉恩分辨出那是一个束缚咒,最简单的那种,如果在上边宽阔的平原,这种不堪一击的束缚咒恐怕连一只奶牛也困不住,不过现在他们挤在狭小的地道里,吉恩无处可逃。他感到周围的空气仿佛正在被加热,吉恩抑制着胸口的燥热,搂紧了手里的小东西,甚至顾不上看它一眼。
以这个混血为中心,安托万打算筑起一圈土墙,就像圈牲口的那种,他要把这个黑皮肤的小个子牢牢圈起来,安托万在嘴角挂上露骨的讽刺。一把好的法杖能够在接受指令后迅速执行,安托万几乎不用费力去感应哪里的土元素比较密集,法杖已经把元素都聚拢过来,让它们钻进混血的脚下,在咒语结束之前它们都会服从法杖的调配,安托万信心满满地看着混血半弯膝盖在晃动的土块上竭力保持平衡。然而尽管他看起来马上就要摔倒似的,却一直维持着摇摇晃晃的姿势站立着,安托万哼了一声,握紧了法杖。
就在土墙即将筑成的瞬间,这个一直吃力地维持站姿的混血矮人突然抬起头,朝安托万看了过来。安托万愣了一下,土墙继续拔高,已经挡住了混血的嘴巴,但他看见了混血的双眼,它们亮得不正常,矮人举着的火把光线飘忽,他在那蓝色的瞳孔中看到了紧张,还有一瞬即逝的什么……安托万心中一沉。然后土墙就挡住了混血的视线,也挡住了安托万的视线。
就在这时,吉恩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到了土墙上。他的肩膀不像矮人那样结实,事实上他看起来相当孱弱,而土墙的厚度足有一掌宽,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硬碰硬!
安托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感到手掌的法杖细微地抖了一下,咒语竟然中途崩溃了!在即将完成的前一秒!
浑身是土,衣衫破烂到不能看的混血从塌了一块的土墙里钻出来,没做任何犹豫像支箭一样猛地冲了出去。
安托万猛地想起老皮彭的话,“他可能是个法师……”,这他妈就是个法师!土墙塌掉的那个方位正是这道元素防线中最薄弱的地方,只有法师才有办法找到这个漏洞!
安托万感到怒不可遏,混血的背影简直刺痛了他的双眼,法师高举起法杖暴喝:“Gu-suh-awu!”
“嘭”的一声,狭窄的地道里爆出一朵灼热的火焰,剧烈地燃烧着地道里的空气,热压让风从地道口迅猛地倒灌进去,安托万的衣摆和矮人的胡须都被吹起来,矮人手中的火把被强风扑灭,几个地穴矮人恐惧地盯着魔法火焰大喊,跌跌撞撞地往地道出口跑去。
安托万恶狠狠地向下挥动法杖,他要炸掉这个该死的混血一条腿!看他还怎么跑!
吉恩感到了直奔后背的热浪,躲不开了!他踉跄地蹲下身子,把手心的小东西紧紧地贴在脖颈,强忍着才能不让自己浑身发抖。接着他听到耳边一声细细的叫声。
安托万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滚滚火焰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中,静悄悄地燃烧着,仿佛突然有了生命,犹豫着什么。安托万来不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再也没这个机会了。火焰猛地涨大十几倍,安托万大吼着凝水的咒语,他感觉到水元素就在周围,如平时那般在他脚下,眼前,耳边,无处不在,却又和往常大不一样,它们统统拒绝了法杖的召唤,向那无声无息的火焰一样,不肯动弹。一种深刻的绝望感立时箍住了安托万,他的身体颤抖起来,“不,不要……神啊……”
火焰发了疯似的将地道里的一切卷了进来,包括那把老乌卦木法杖,包括那枚石榴石袖针,还有那个惨叫的法师。就在安托万那张恐惧到极点而扭曲的脸孔彻底消失在火焰中的一刹那,他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就趴在那个混血的肩上。
吉恩愣愣地坐在地上,颈边紧贴小东西的皮肤麻酥酥的发着烫,他还活着……
地道的墙壁已经被烧焦,在残留的高温下冒着热气,地道里一股难闻的烧焦东西的味道弥漫不散,他看见法师的残骸,枯黑焦脆,布满尸油,就像三天前莫名死亡的拉迪亚一模一样。吉恩浑身僵硬,几乎不能从眼前这恐怖而令人迷惑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直到一声细弱的鸣叫提醒了他,吉恩终于看清了蛋里住户的模样。
它现在比刚从蛋里爬出来时干燥多了,吉恩把它放在地上,趴下身子观察它,这家伙有四条腿和一个尾巴,嘴部突出,全身覆盖着一层火红的皮肤,现在它正发出稚嫩的叫声,用孱弱的四肢在地面缓慢地摸索着,好像有些不满离开了吉恩温暖舒适的手掌,它还没睁开眼睛,吉恩看不见它的瞳孔,只能看到它脏兮兮的眼睑上覆盖的一层银灰色薄膜。
它看起来不像一只鸟……
首先鸟只有两条腿,其次这家伙身上光溜溜的,一根羽毛都没长,吉恩用指腹轻轻刮了刮它细长的脖子,摸起来倒没那么光滑,就好像那里布满了沙砾。
似乎有些像蜥蜴,可肢干的比例又相差甚远……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吉恩皱着眉头打量着它。
这个怪异的小东西似乎受够了在地面上瞎转悠,它突然扬起脖子,高声叫了几下,与此同时,它浑身一颤,猛地把粘在背上的两片东西抖了下来,这让它细细地咳嗽了一声,嘴边冒出两个火星,吉恩看到它嘴里露出的一排幼小的尖牙,还有那高高昂起的双翼。
吉恩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后退一大步,差点一屁股栽倒,天啊,我的天啊!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一阵狂风席卷而过,短短几秒,吉恩却感到自己的大脑如同被十个拳头狠狠揍了一顿。
某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的物种——吉恩在心里狂吼,龙!他妈的天啊!这是一条龙!
幼龙扇动着翅膀扑倒吉恩的脚边,催促地鸣叫着,吉恩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他盯着脚边这只看起来完全无害的小生物,难道刚才狂躁的火焰,还有十米外法师的尸体,拉迪亚的死与它有关?
吉恩后退了一大步,有些犹豫地看着那只幼龙,此刻他的脑子里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角斗,这是个来路不明的危险动物!但很有可能,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很有可能它刚刚救了他一命……可搞不好罪魁祸首就是它!但它才刚刚出生,看看它柔细的脖子!多么无辜……
危险!无辜!
危险!无辜!
幼龙还不能睁开眼睛,只能凭感觉行动,吉恩的迟疑和戒备似乎让它相当焦躁,它把细长的脖子抻成一条直线,凄厉地大声鸣叫起来,一声连一声,就像从树上掉下的雏鸟,似乎喉咙马上就要被扯开了,那尖锐的声音沿着地道远远传去。吉恩立刻做了决定,弯腰抓起幼龙往通风口跑去,幼龙在他手中安静下来,咳嗽几声,把脖子盘到身上,昏昏欲睡起来。吉恩手心全是汗,一半紧张一半激动,最后激动慢慢占了上风,他有了一条龙!
终于呼吸到清爽的空气,草原的风夹杂了火山的味道,并不甜美,吉恩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到浑身的毛孔都在疲倦地轻颤着,没有时间悠闲,他立刻折回矮人的地界,找到自己的露天洞穴,所幸那里离矮人的居住区相当远,现在也黑魆魖的没有一点人气儿。
吉恩蹲下身子,把幼龙放在洞外,幼龙一下子醒了过来,打了激灵一般扬起脑袋就要叫,吉恩连忙捏住它的嘴巴,小声说:“嘘!你安静点,我马上回来。”虽然这么说,吉恩却没指望这只连眼皮都没睁开的家伙能听懂,没想到幼龙却真的安静了下来,吉恩感到手下柔韧的皮革般的肢体放松下来,忍不住惊异地看了它一眼。
洞穴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吉恩摸着黑,手脚并用地爬下来,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常,他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角的架子旁,那上边原先摆放着一些杂物,现在都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
吉恩小心避开脚下的一把锥子,伸手摸到架子后边的一个凹槽,还在!他松了口气,迅速把一个长条的匣子拽了出来,接着他又跪下身子探入床底,这次很不走运,吉恩暗骂了一声,那些他珍藏的书籍都被矮人们拿走了。他不死心地又摸了半天,连床头缝都没放过,除了一手灰,什么都没有。
吉恩心如刀割,强忍痛意把架子上的食物扫进背包,一小袋土豆,几块粗麦子做的干面包,一个灌水的皮囊,一大块牛肉干,还有一盒干奶酪,约莫能挺过一周。在把匣子装进背包时,吉恩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微微低着头,在短暂的,迅速消失的这个时刻,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混血想了些什么,而往后所有的日子,这一刻都不会再出现了。现在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子,从里边取出一条银质的项链,这条项链陪伴了他十六年,是他对于母亲唯一的纪念,它做工极其精致,没有一点儿瑕疵,任何一个少女看到这件首饰,恐怕都会赞叹它的美丽和端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本该镶嵌宝石的地方却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爪槽。
吉恩借着洞顶的星光凝视了它片刻,就把它挂在了一张卡片上。洞穴外空无一人,地道里的油灯懒洋洋地燃烧着,所有的地穴矮人都聚集在地心广场等待着那个永远不可能到来的好消息。吉恩顺利走到了矮人的居住区,把卡片和项链塞在一扇门下,接着他迅速回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地道尽头。
昏黄的油灯下,卡片上的字迹仿佛在水波中温柔地晃动着,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致玛丽莎莎。
洞穴外的幼龙支着脖子,即使看不到,也探头探脑地从洞口往里寻摸,吉恩爬上去,把幼龙一同放进背包,正好让它趴在那盒干奶酪上,或许是奶酪的味道还挺好闻,幼龙蜷起身体,打了个惬意的鼻息。吉恩用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起身看向远方,那里只有星光和夜风,那里神秘也无声,正等待着的他们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