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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寄生草 ...


  •   双梅镇在城外不远,上元节的龙灯里头,这里的板凳龙最是出名有趣。天色将暗,村子的宗祠里便请龙珠抬龙头,家家户户在自己家的板凳上扎起龙鳞彩灯,便当做是龙身。龙头一路走家过户,龙身越来越长,一条长龙从双梅镇舞到城里,夹道上全是迎龙灯的人。
      小沙弥第一回下山,看什么都新鲜。他睁大眼睛看路上的人潮、看流光溢彩的灯会、看长龙从眼前舞过,简直说不出话来。
      “小和尚头回下山最危险了,”白梓生逗他,“山下有趣吗?”
      清安点点头。
      两人跟着双梅龙灯沿青印溪畔横穿沈城,沿途灯火通明。灯会前人潮攒动,许多人停下来看花灯、猜灯谜。路上间或有杂耍艺人,踩高跷、舞狮子博得满堂彩。
      白梓生攥紧清安的手,生怕他走丢了。
      清安凑到白梓生耳边说:“师父教我读过诗书,里面有许多场景我想破头都想象不出……”
      白梓生侧头细听。
      “今日才知什么叫做‘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清安说。
      白梓生转头看他,沿途的灯影照在那张微微笑着的少年面庞上,更衬得双眼灵动,眉目清逸。

      巷子里有卖元宵的摊子。沈城的上元节吃圆子不吃汤圆,圆子个小无馅,现做了撒汤锅里一滚,盛起来浇上桂花糖,又香又糯。
      白梓生拉着清安吃了一碗点心,问道:“我带你去听戏,如何?”
      清安点点头,他还没听过戏呢。
      春戏的水台就在青印溪边上,两人乘了小船过去。清安扒着船沿,十分紧张。白梓生揽着他:“别怕,水不深的。而且我会水,能护着你。”
      溪南水台下已经围了一片小船,戏台上的花脸唱得正热闹。
      清安头回见到花脸,吓了一跳。明和师父与白梓生都给他讲过许多世俗生活,但想象中的样子与真正见到的感觉很是不同。少年小小声对小哥哥说:“这脸真吓人。”
      白梓生凝神一看,笑道:“这是鲁智深呢,从前也是个和尚。”
      清安不知道鲁智深是谁,一听也是和尚,就好奇地探头看去。
      小船近了,听到了戏台上花和尚的唱词:“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白梓生愣住了,这竟是《醉打山门》里的一支《寄生草》。
      清安也愣神,他傻傻看着台上的花脸和尚,然后又转脸看看小哥哥。
      白梓生想说些什么,但是被一旁的呼声打断。不远处有人放天灯,月轮之下,晃晃明灯向空中升去,仿佛要直奔月宫……
      清安拽拽白梓生的袖子:“小哥哥,咱们回去罢。”

      白梓生带清安回家里暂住一晚,一路上小少年蔫蔫的不愿说话。
      “怎么了,累了吗?”白小三爷摸摸他的光脑门。
      清安摇摇头,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说:“今日是清安忘形了。”
      白梓生心疼地揉揉他的脸:“你还是小孩儿呢,看到热闹高兴了又如何?”
      “忘乎所以,会无法再安于山中的生活。”清安认真地说。
      “那便不回去了!寺里那么清苦,你都瘦了,”白梓生把他抱到怀里,“就留在山下。”
      清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出了正月,师父就要带我出山了……”
      白梓生的手臂僵住了,大和尚是要带小家伙回去自己出家的庙里吗?
      “师父说要带我看看红尘俗世能不能找到我的缘法。如若我六根清净与佛有缘,便可到大寺里正式受戒出家,待到弱冠就是比丘了。”
      白梓生收紧了怀抱,他又想起那年中秋和尚说的话,脱口而出:“但你也可还俗?”
      清安垂下眼睛:“我受足十戒,从未落下早课晚课,为何要还俗?”
      “那你为何怕俗世扰你清净?”
      清安摸摸小哥哥的脸颊,没有说话。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那花脸和尚的唱词正如惊雷一般炸入清安的心中。他已尝过爱别离苦,又怎能再次受得转眼分离乍。不是俗世扰他清净,而是眼前这人扰他清净。
      师父说如若下山云游三年他佛心仍在,他们便去到南方普照寺正式出家。那是明和出家的寺院,有三堂七殿,依山面海。可是这样一来,他或许再也见不到小哥哥了。
      清安自懂事起就在寺院长大,从未想过还俗的生活,他所有的凡心只因不想与一人再尝分别之苦。

      白家是个三进的大宅,雕栏画栋。院中草木繁茂,檐廊下还挂着一排花灯。
      因为天晚了,不方便叨唠老太太与太太等女眷,白梓生便没有带清安过去请安。清安是见过白父与白家二哥的,此时入府听闻二人还未归家,便想等明日再去见礼。倒是路过花园时,二人遇着了独自小酌的白家大哥白梓清。
      白家兄弟三人容貌都极似白父,五官轮廓分明,俊朗可亲。但是三人气质完全不同,大哥疏朗、二哥旷达、老三机敏。
      “大哥,你今日不出门走走?”白梓生随意打了个招呼。清安也低头见礼。
      白梓清笑道:“我留在家中陪傻儿子玩。”
      “你可别再这么喊我侄子,真喊傻了可怎么办?”白梓生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的糕点,打算带回房中留用,生怕清安半夜里饿了。
      “喊傻了你也得养着,”白梓清毫不在意地说,他看看清安,问道,“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家伙?”
      “什么‘心心念念’,他还是小孩儿,”白梓生挥挥手,拉起清安,“我们回房去,别和这个浑人说话!”
      “我可是你大哥!”白梓清说,顺道刺了一句,“还小呢,过两年都能成亲了。”
      “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去吧大哥,我会替你养傻儿子……”白梓生走得头也不回。

      白梓生的院子里种着一片翠竹,廊前挂着鸟笼子,房内布置得简单。清安并不懂得许多,这一路走来什么都让他稀奇。
      白梓生指指多宝阁:“我也不附庸风雅,这上头很多是我二哥带回来的西洋货。”
      清安点点头,并没有探究之心。他困了。
      白梓生带着小沙弥沐浴更衣,换的是他旧时多裁的里衣,穿在小少年身上竟还大了一圈。
      “现在怎么就这么瘦了?”白梓生心疼地直说。
      “长个子呐。”
      白梓生把他塞进被窝里,又找人灌了汤婆子来。直到他忙活完躺进被子里,清安已经呼吸绵长,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白梓生借着廊上还没撤下的上元灯光,轻轻描摹过小少年的眉眼。该如何留下他呢,难道二人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吗?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花和尚在梦里唱。
      白梓生见着他的小孩儿破蓑雨残笠、披风带雨,一个人孤零零走在山道上。沿途无处化缘,只有破庙一座。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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