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之谈》子夜当归

93、木屋

　　日正当空了，然而却没有给地面带来一丝温度，周皓紧了紧衣服，他的军靴已经因为雪水渗透而凉得似铁一般，几乎失去了知觉。
　　符予阳一开始完全是游玩的心态，如今也不由正经起来，关心道：“你还好吧。”
　　周皓勉强点头，说：“还行，还能走，我们继续赶路吧。”
　　“你还是先歇一会儿吧，让我看看你的脚。”符予阳跪坐在雪地中，让周皓在他怀里坐下，周皓脱掉军靴，一股温水顿时流了出来，两只脚已经被泡得变肿发白。
　　符予阳见状道：“皓哥你不能再走了，小心磨破脚。”他伸出尾巴裹住那双脚，狐尾毛茸茸的十分温暖，周皓闭着眼感觉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道：“不行，短时间恢复不过来了。”

　　符予阳曲起手指一个一个去弹周皓的脚趾头，每弹一下都会问：“有没有感觉？”
　　周皓每次都摇头，说：“没有。”
　　符予阳叹气道：“看来不行了，还是砍掉好，免得坏死。”
　　周皓吓了一跳：“你开什么玩笑。”
　　符予阳哈哈大笑：“逗你玩的，不过你现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为什么不让这些树木给你长个能坐的地方呢。”
　　周皓一下沉默了。
　　符予阳还以为勾到了他什么伤心事，也没有继续去问。半刻后周皓道：“其实我如果让这些树木长休息的地方，还不如抓到这些树上去，让它们生出腿来托着我们走更好，不是吗？”
　　符予阳一听挺有道理，于是说：“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周皓：“因为我能感觉到这些植物在害怕。”
　　符予阳：“……”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符予阳忍不住道，他活了三千年，只认识一棵迎春花妖，它的确会害怕，但也是成精之后的事情了。
　　周皓惆怅道：“因为我有这种感觉啊，我能控制它们的细胞，令它们疯狂地生长，通常在阳光雨水充足的地方，它们成长得更加迅猛，而在冬天这样的寒冷天气中，我却能感觉到它们有一种抵触的意味在里面，这个感觉让我有点难办。”
　　“虽然我不能直接与它们交流，但是是的的确确可以感受到它们的意愿的，在寒冬，它们真的不愿意生长。”

　　“好吧，那就不长了。”符予阳忍不住说，“圣父。”
　　符予阳又说：“但是你这样下去这双腿迟早要废的，总不可能走路还要我用尾巴包着你吧。”
　　周皓苦笑摇头，符予阳想了想便从口中吐出一颗黄珠放到他的手上。
　　周皓：“这是……”
　　“黄木珠。”符予阳说，“把它按在脚掌上来回搓，会让你的脚暖和起来的，我现在去周围看看，这里虽然是山里，但之前看到有田地，附近应该会有农民。”
　　周皓迟疑道：“可是到时这珠子不是要用嘴吞回去的吗，你让我放在脚上？”
　　符予阳俊脸微红：“你管这么多干什么，瞎操心。”
　　说完符予阳赶身跑了，他一走四周空气顿时都冷了下来，周皓再顾不得其他，赶紧把黄木珠捂在脚上，这才暖和了一些。

　　大约十分钟后，山坡后传来陌生人的呼喝声，一只雪白的狐狸从坡上飞奔下来，接着后面跟着一个拿锄头的男人，穿着黑色的棉衣棉裤，戴着顶雷锋帽，十足农民打扮。
　　“别跑！”那男人一边追一边喊，跑到一半从坡上摔下来，一路滚到周皓的面前，白狐蹿进周皓的怀里。
　　那白狐一股狡诈的表情，周皓马上就认出它是符予阳，当即也不出声，只等这个男人的反应。
　　男人虽然摔了这么长一段距离，不过雪地厚实并没有伤到，只是脑袋转晕了，他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发现了坐在雪地上的周皓，以及他怀里的白色狐狸。
　　男人惊讶道：“这狐狸怎么在你怀里？”
　　周皓抚摸了狐狸一把，说：“这狐狸怎么就不能在我怀里？”
　　男人看着周皓的穿着，问：“你是当兵的？”
　　周皓笑道：“你说呢？”

　　“害我白高兴一场！”男人转身就要走，周皓怀里的白狐突然开口叫了一声，那声音又尖又细，听得周皓真想好好把它揉弄一番。
　　男人又回过头来：“喂当兵的，你怎么在这里？”
　　周皓说：“我也不知道，出野外任务时迷路了。”
　　男人点了点头，又注意到他的脚，于是道：“看你也没地方去，不如到我家坐坐吧，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周皓求之不得，当即欣然道：“谢谢了！”
　　男人：“哥们儿你还能走吗？”
　　“还行。”周皓重新穿上袜子，他已经用黄木珠把袜子烘干了，只是重新踩进湿冷的鞋里不免有些冷腻。

　　周皓把白狐放地上，白狐就一真跟在周皓的脚边。
　　男人见了不禁道：“这狐狸是你养的？”
　　周皓一哂：“算是吧。”
　　男人更加奇怪了：“部队里还可以养狐狸？”
　　“没。”周皓说，“就是在山里这两天碰见的，它一直跟着我。”
　　狐狸嘤嘤呀呀地叫，在周皓的脚边来回蹭。

　　两人一狐边聊边走了五六分钟，便远远地看见了一处雪地中的木屋。
　　木层还算结实，墙上隔满了稻草，令里面的环境十分温暖，还有个炭盆，里面正生着火，木屋的一角是张床，床边有张小桌，上面放着半根没烧完的蜡烛。
　　“将就一下吧。”男人道，“大雪封山，条件不好只能这样了。”
　　周皓倒是不奢求什么，他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鞋袜脱了放到炭盆旁边烤着。
　　周皓：“谢谢你，大哥。”
　　男人说：“我姓张，你叫我老张就行了。”
　　周皓点了点头，白狐也进来了，在他脚边盘成一个圈缩着。

　　老张啧啧称奇：“这狐狸跟你挺亲，也不怕被宰了吃肉。”
　　白狐的耳朵马上就竖起来了，周皓连忙道：“挺喜欢它的，不舍得吃。”
　　白狐便伸长了脖子，舔了舔周皓的脚拇指，周皓登时一个暴粟砸在它脑门上。
　　“嘤呀……”白狐当即张口来咬周皓，周皓便把它抱进怀里。
　　老张：“感觉养了好几年的狗都没这么亲。”

　　老张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就一直冲我叫，可一过去它就跑远了，后来我想着没枪也抓不到它，由它去算了，结果它居然冲进屋里，把几个红薯咬得稀烂……”
　　周皓责怪地看了一眼白狐，白狐却没有看他，只是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
　　周皓不好意思道：“真是对不住，我赔你钱吧。”
　　“现在还要钱做什么，都买不到东西。”老张心烦地说，“这是山里，大雪下了一夜已经出不去了，剩下的红薯被它给糟蹋，找不到吃的恐怕只能饿死。”
　　说着老张又用饥饿的目光看着白狐。
　　这次还没等白狐有什么反应，周皓就马上护住它道：“老张哥，这狐狸咱们还是别吃了，吃别的好吗？”

　　老张说：“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环保，喜欢什么保护小动物，可是这人都要饿死了，你也没命保护它们不是？”
　　“您说得对。”周皓赔笑道，“可是我跟这狐狸处出感情来了，咱们还是不要吃它吧。”
　　老张摇着头直叹气：“算了，等你饿上几天，你不吃也得吃了。”
　　周皓只好转移话题，聊起了今天的大雪天气。

　　“真是奇怪了。”老张拍着大腿说，“去年来了场大雪，今年又来一场，还是在刚下雨之后。”
　　周皓顺着狐狸毛道：“再过不久就要过春节了，也不知道外地的人赶不赶得回来。”
　　“你别说。”老张比划道，“我儿子去年就是在高速上过的年，那雪下得……一盒泡面八十元，一杯这么小的热水，居然要他妈三十块，这不是抢劫吗！”
　　周皓：“没办法，如果你不买，多的是人买，大伙都在高速上被困着呢。”
　　老张忍不住骂道：“这该死的老天，成心不让人过个好年！”

　　两人同时朝门外看去，雪花又开始纷扬而下了。
　　白狐也从周皓怀里抬起来，定定地看着。
　　“又下了，我感觉要跟去年一样。”老张走过去把门闩上，又拿起水壶架在炭盆上，“还好这里的炭不少，至少不会被冷死。”
　　周皓说：“不能回家吗？”
　　老张摇头道：“路太难走，到处都是坑，一不小心就得摔下去，就是没下雪的时候，也得小心着走。”
　　周皓点头，他怀里的白狐突然动了动，继续跳了下去，伸展四肢张开满是尖牙的利嘴一个哈欠。

　　老张说：“这只狐狸叫得还挺好的，有的狐狸的叫声，那叫一个恐怖，半夜听见要吓死人。”
　　周皓附和着道：“是吗？”
　　“像女鬼哭似的。”老张说，“我有次听见，渗得我一晚上没睡着！”
　　周皓闻言紧张地看着白狐，生怕他不高兴一口将老张吃了，结果白狐若无其事地围着炭盆转了一圈后，又找到一个木板之间的缝隙挤出去了。
　　周皓：“喂！”
　　老张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回事，不禁道：“哎呀跑了，早让你把他捆起来。”
　　周皓走过去在那道缝隙里朝外看，外面一片冰雪的世界，风力渐大，白狐早不知道去哪了。
　　周皓默默走回炭盆边坐下，老张道：“我这里还有不少红薯，饿了就烤着吃，放心吧，不会饿死的。”
　　周皓不答，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敲响声。

　　老张疑惑又小心地去开门，打开门就看见那只白狐正趴在门口，门外堆了好几只冻死的兔子。
　　周皓笑道：“怎么又是兔子。”
　　白狐一个冲跳跑进周皓的怀里，一条腿踩在他的胯间，摩擦中竟隐隐有些硬了。
　　周皓连忙用手轻抚，示意它安份点。
　　老张把那些兔子都拧进来，喜笑颜开道：“这几天终于不用啃红薯了，好歹还有肉可以开开荤，你这狐狸真行啊！”
　　白狐窝在周皓的腿上嘤嘤地哼着，周皓抓着它的毛令它十分惬意。

　　风雪渐渐大了，到夕阳下山时已经能听见外面呜呜的风声，如鬼哭狼嚎一般。
　　木屋亮着一支小小的蜡烛，老张和周皓正围在炭盆边烤火，旁边的小桌上还有半只没有吃完的烤兔。
　　“老张哥，你烧烤的手艺真好。”周皓咂着嘴道，“这个兔子肉烤得实在太香了，我差点没把舌头都吞下去。”
　　老张摇头直笑，周皓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叔叔烤的肉也是这个味道，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也记不太清了。”
　　老张：“你叔叔？”
　　周皓道：“我叔叔叫尉亚军，我爸很少问我的情况，他只知道给我钱，从小都是我叔叔最关心我的。”
　　老张不置可否，周皓突然道：“如果你之前先是收养了一个孩子，但后面又跟别人结婚生了个小孩，那么你还会喜欢前面那个收养的小孩吗？”
　　老张认真地看着周皓，直到周皓快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他才说：“你可以说你的养父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却不能够说他不够喜欢你。”
　　周皓神情一凛，只听老张继续道：“做人经常需要两种满足感，一种是物质满足，这是生存的前提，第二种是精神满足，这是人生的意义。”
　　“你的父亲只满足了第一点却没有做到第二点，听你的口气他之前似乎并没有孩子，所以这应该是他的失职，但绝对没有代表他不喜欢你，他只是以为他做了能够表达他喜欢你的事。”
　　周皓看着炭火沉默着，这个过程白狐一直看着他，老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睡吧。”

　　床只有一张，周皓和老张一起躺上去登时有点挤，然而条件不好也只能当就了。
　　白狐跳到床上在周皓的胸口上窝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停星星一样。
　　【我不能□□了。】周皓无声道。
　　白狐没有出声，片刻后，周皓打起了呼噜。

　　老张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周皓，又伸手摸了摸白狐，白狐于是紧惕地看着他。
　　老张阴森森地笑了。
　　“你是谁？”白狐口吐人言道。
　　老张凌空一摘，从虚空中拿出一只玉箫来，白狐全身的毛顿时根根竖起。
　　一道黑影掠过一人一狐，他们顿时消失在木屋内，只余熟睡中的周皓继续鼾声大作。

　　风雪交加之夜，一个身着白色军风衣的男人负手而立，双眼被帽檐遮住，只看得见坚毅的唇角，他手中的长箫在黑暗中闪着莹亮的光。
　　白狐就地一滚化回人形迎风站立，三颗法珠闪烁着红黄蓝的光芒旋绕在他身边，绚丽夺目。
　　“我就说这种深山老林怎么还会有农民。”符予阳冷笑道，“原来是你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