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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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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内,人山人海,比肩接踵,喧闹更甚城外。
堵了一腔行事的赵天佑被吵得头昏脑涨,他对清越道:“你先回府罢。我想四处走走。”
坐在马车上的清越手拿枝条抽着马,撇嘴道:“公子去哪呢?洛城鱼龙混杂,公子一人出行多不安全。”
“哼!”赵天佑停住步,怒道:“你如今是越来越大胆了!多次教你管住自己嘴!祸从口出!你明不明白?”
清越将手中枝头掷到地上,低头不语。
“你要明白自己身份!你只是一介草民!民不与官斗!平日里我读书认字的时候没少教你,偏偏一出门就忘得一干二净!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赵天佑见他还不认错,叱道:“你只管嘴上快活,要是那官兵出手打折你的手脚,你还能这般快活?”
被赵天佑训斥的清越此时已满面是泪,他抬眼看向赵天佑道:“公子,我只是……”
“你只是如何?”赵天佑怒火中烧,骂道:“三番五次劝你不听,只管真叫你从了军,还乐得耳根清净,我没了你这样顽劣的奴仆,也用不着整日与人赔礼道歉,担惊受怕!”
听得公子心意,清越泪落得更急了。他哭道:“公子,我知错了,求你,不要送我去参军。我愿意终生伺候公子左右……”
“我不需要你伺候我左右!你把车里的画拿给我!”赵天佑道。
清越边抹着泪边将画替给赵天佑。赵天佑一扯入手,冷言道:“你先行驾车回府上,将我住处打扫,再罚你抄写我桌案上的《增广贤文》二十遍!”他见清越可怜样,毫无表情续道:“若我回了府,你还没抄完,你就不必在我府上了。”
清越一听,便知公子今日动了真格,他对之前与守护城门官兵争吵之事懊悔不已,只要回府上乖巧些领了罚,想必公子也不会再诘难于他。清越擦干泪,哽咽道:“那我去了。”
清越立马翻身上了车,挥鞭催马往府邸的方向去了。
赵天佑见马车之后一片扬尘,还惹得人仰马翻,忍不住摇摇头,一眼忧愁之色。
他并不看好边域与神朝战事。
此战之前,距最后一次神朝发起的战事,已有二三十之久。那时雄韬伟略的天帝还尚在人世。自那一战之后,神朝人久享太平盛世,军队懈怠散漫,认为边域不堪一击。反观此次边域,不但有研制奇药克制神朝之军,更有暗中还有诈死的边域王运筹帷幄。此战战果并不容乐观。
到不说赵天佑对神朝有多少眷恋之情,可若真的亡了国,岂会还有他的容身之所呢?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那位就是清雅公子啊!果然名不虚传。听说是位神仙人物啊!”
“他哪里是神仙了!他教秦家独苗害了相思病,差点是一命呜呼!你瞧瞧他那样,分明是祸国殃民的狐仙!”
“你可别乱说!若不是清雅公子请动了金针仙,秦大公子哪还有命?”
“我听说秦公子去到天龙禅寺养病吃斋,还是这赵公子一手促成!没他面子,天龙禅寺的一戒大师那里肯收留那个风流成性的秦公子!”
……
赵天佑神色如常地听着这些闲言碎语,悠悠然然走在人群之中,他见人们纷纷避他,让出一道容他过身,心中觉得好笑。他回眸望了一眼城楼,临近午时,秋阳当空,那城墙上贴着的告示上,一个硕大鲜红的“征”字刺得他双目生疼。他微微眯眼,驻足间,又惹得万千眼波连连。
流落洛城起,赵天佑因容颜之故被冠上“狐仙”之名,他实在不明白,分明是堂堂七尺的男儿郎,怎会有人说他是山野精怪呢?幸有秦昭这帮附庸风流的纨绔,同时帮他叫响了“清雅公子”的名号,虽不怎么情愿听到,但好过于“狐仙”二字!
赵天佑一迈步,那拥堵人流便散开一道,他乐于此事,竟起了玩心。他怀中抱着画卷,眼也不往别处看,脚步却是忽左忽右,叫那群人哄哄闹闹紧张不已的让道。
因走得有些快了,他怀中的画卷散出一股异香,钻入他的鼻中。未等幻想生,贴身的宝玉涌出暖意,让赵天佑十分清醒。他不禁想起那日院中,他被秋彧揪着衣领快要提起来脚离地时,他不知怎么就狠狠扇了秋彧一巴掌。令他傻眼的是,这位异族王非但不怒不火,还满面是泪,哭得悲戚,叫他帮他挽起头发,还边将自己身世娓娓道来。
秋彧,也是个可怜人罢了。他母亲本是神朝公主,天帝的掌上明珠,没想皇家之内只有利害关系,她被许配给边域王,用以和亲巩固神朝统治。神朝一年,秋日光景,她含泪踏上和亲之路,三个月的时间里,长长的车队向着南飞的大雁相反之方行驶,苍穹底下,一只只野雁叫得凄厉。她被百姓称为“秋雁公主”。
边域国人生地不熟,秋雁公主与边域王又是和亲关系,料想她当时定是举步维艰,待诞下了秋彧,她才有了托付。想到秋彧,赵天佑心中疑虑重重。他年幼时遇了什么变故,才会养成这般乖僻心性?还是说他来神朝面谢天帝之恩,回边域后母亲惨遭兄弟联手害死,才让他入了魔?
可无论秋彧过去怎样,赵天佑都不愿细究,他想的就是秋彧早日养好伤,自行离去。秋彧似与他作对,赖在他的偏院之中,称病未痊愈,还飞不出这固若金汤的洛城。赵天佑每回去找他,他便搬了张藤椅,坐在偏院的深草之中,说赵天佑像极了他的母亲,留在他身边,是天意。气得赵天佑不知多少次甩袖而去。只道他是胡言乱语,病得不清。
心怀处,暖意融融。
“这玉怎么办?”赵天佑喃喃道。他怀中暖玉是秋雁公主留下镇压秋彧走火入魔用的,而现在贴在他心口,秋彧怎么办?赵天佑好几次要把这块玉退回去,直到最后一次,秋彧不耐烦道:你不要,我就碾碎,省得看了心烦。吓得赵天佑再不敢和他提了。
秋彧所赠之玉,其价值几何,赵天佑无法估量。他开间茶肆,所听奇闻异事甚多,包括秦家闻名遐迩的青百合花瓶,但纵是那样的巧夺天工的奇珍,也不见得有这钟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孕育而生的暖玉罕见。此玉能主动护住持配之人心神的功效,赵天佑更是闻所未闻。
这等器物,若是被江湖之人得知,怕是整个江湖都会动荡起来。
这玉贴在胸口,如火燎滚水烫一般,让赵天佑不得片刻安生。
“秦家郎,不爱红妆爱武装。一朝得见他家郎,两眼迷迷心慌慌,相思病,快丧命,你说荒唐不荒唐。”
一群结伴而行的孩童,嬉笑打闹,正在城墙边上的老槐树下唱着歌谣。听了那群顽童的歌声,赵天佑乐得哈哈大笑,觉得有趣,他走进了几步,又听得那群孩童大声唱道:
“洛城漂来少年郎,本是天赐狐仙身,奈何谪凡做了人……”
什么乱七八糟?什么天赐狐仙身?贬谪做了人?赵天佑哭笑不得。
“呀!狐妖来了!跑呀!”
不知道是哪个小童怪叫一声,那四五个孩童都看向赵天佑,眼睛瞪得溜圆,然后一哄而散。
“你们……”赵天佑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们,孩童们就飞快地跑入人潮里,不见了踪影。
赵天佑幽幽叹了口,坐在了老槐树下的石凳上,低头看着怀中的画轴出神。周围行人时不时窥他一眼,马上又若无其事的走开,许多人也不经意往这边走来,只为看他一眼。日光穿过交叠的枯叶,洒在赵天佑身上,他的青黑色的发冠和眉宇,泛起淡淡朦胧的光晕,教人难以亲近。
“赵……”
“弟弟,别去,你不怕吗?”
“怕我什么?”赵天佑抬眼,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正拉着一个三岁大小的小童,站在五步开外的阳光底下,呆看着他。
“赵公子,你真的是狐仙吗?”那奶声奶气的小童趁哥哥不注意,挣脱他的手,走到赵天佑身边。
这小童穿的虽是粗布棉衣,但长得粉嫩嫩的,招人喜爱。赵天佑摊开手掌,道:“你摸摸看,你猜猜我是人还是狐?”
那小童蹑手蹑脚往前挪了几步,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戳戳了赵天佑的手掌,惊奇对着身后不敢向前的哥哥道:“你看,赵公子是人!”说罢,他还两手举起赵天佑的手掌对他摇着,兴奋道:“你快来摸摸,是真的人呀!”
“真的吗?真的吗?”几声孩童声先后响起,几个童子纷纷从槐树后探头探脑,然后一下跑到赵天佑身边,但却不敢靠近,望着他的手掌。
赵天佑低下头,手掌轻握住那小童的两只手道:“现在相信我不是狐仙了吗?”
小童抬头,望着赵天佑,害羞地笑道:“我都是听我哥说的,他说你是狐仙!”
“对啊!对啊!就是听他哥哥说的!”旁边的孩童都附和道。
赵天佑望着不肯走向前的七岁男童,笑着抱起他弟弟放到腿上,那三岁小孩也不怕人,靠在赵天佑身上,冲着他哥哥“咯咯”傻笑。赵天佑道:“你为何说我是狐仙。”
那男童涨红了脸,却不肯作答,看着弟弟又有些担心。
“他这歌谣是自己编的!”
“对!我们之中就他父母送他去读书认字呢!”
“城中有什么事他说自己都知道,而且编了不少歌谣呢!”
小童们七嘴八舌就说了起来,让那男童脸色愈发红了,赵天佑对他招招手,道:“你且过来。”
“哥哥你过来吧,赵公子不是狐仙!”弟弟道。
七岁男童见弟弟这般说,终于鼓起勇力,走到赵天佑身边。
“这些歌谣都是你编的?”赵天佑笑着问道。
男童点点头,低着头不敢看赵天佑面色。
“编的很好,你念了几年书?”赵天佑问道。
“我刚读了半年,不认得太多字。”男童抬起来看着赵天佑的笑颜,疑问道“赵公子,您不生气吗?”
“哈哈哈!”赵天佑大笑道:“我为何要生气?你编的歌谣本来就非真,与你们见识,那我不是成了孩童吗?”赵天佑说罢,忍不住大笑起来。
孩童们见他和颜悦色,也不恼他们所唱歌谣,一个个也笑颜逐开。
“你们再唱唱这歌谣给我听可好?”赵天佑笑道。
“秦家郎,不爱红妆爱武装。一朝得见他家郎,两眼迷迷心慌慌,相思病,快丧命,你说荒唐不荒唐。”
“洛城漂来少年郎,本是天赐狐仙身,奈何谪凡做了人,被贬凡尘守道心,待得一朝蜕凡去,扶摇直上九万里,化龙在天天佑君。”
……
老槐树下,一阵阵的童声歌谣飘出,赵天佑坐在这群孩童中,大笑着扶手击拍,随他们一同唱道:“待得一朝蜕凡去,扶摇直上九万里,化龙在天天佑君……”
正午时刻,骄阳当空。孩童化作云雀散去,城门口的人也稀落了。赵天佑一人坐在槐树底下,瞧着暖阳,只觉得心侈体泰,握紧手中的画轴,向着重离先生府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