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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冤家路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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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许禾就没这么轻松惬意了,她经过吧台时瞧了一眼戴着红色鸭舌帽的侍应生,他正放下手中的调羹弯腰拿东西。许禾晃晃荡荡的继续向楼梯口走去,而在迈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脚下节奏陡然一变,三步并两步、猫一样掠下旋转楼梯,直奔一楼大堂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没人,许禾飞快的把假发套拽下来扔进垃圾桶里,赫然露出一头短的不能再短的黑发。拽张纸擦掉口红,她从挎包里翻出顶宽檐花盆帽扣在头上。
找到黑布包上的几粒摁扣,许禾双手向外大力一扯,随着摁扣崩开的声音布包被扯开,她抖了抖穿在身上,黑布包已然成了一件无袖的风衣裙,长度恰能遮住红短裙。最后弯腰把橘黄色丝袜卷到大腿根——许禾子改头换面完毕。
对着镜子看看身上没破绽,她把帽檐拽低挡住大半个脸,然后推门出去了。
大厅敞亮空阔,全方位的灯光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照的人无所遁形。她果然看到了那位红帽子侍应生,他从楼上追了下来,正躲在楼梯边的阴影里四下张望着。“小红帽”藏在腿后的一只手里拿着部相机,因为镜头太长不住,露出边角来才被许禾子看到。
她居然被人盯梢了。
这种情况不是经常遇到,但只要发生就说明问题比较大。许禾沉沉的叹口气,双手抄兜在风衣兜里向外走。
小红帽的双眼还在满大堂的扑来扑去,找红头发、红短裙、橘黄色袜子的女人。
走过小红帽眼皮底下的许禾还觉得这事很费解:今晚不过是接了个帮人吵架的小单子,比起离婚分割财产之类实在是芝麻般大小,怎么能惊动到私家侦探这种级别的人来跟踪她?
出了酒店的门许禾就不敢再晃悠了,不顾形象的一路狂奔到街角的胡同里,那里藏着她的逃亡工具——一辆浅草绿色的□□二手车。
许禾踩着油门喷着青烟回了家,室友木瓜的房门紧关着,门下的边沿露出一线光来,她还在工作。一身腻汗的许禾蹑手蹑脚的去浴室把自己弄得清爽干净后,回卧室后不忘一丝不苟的点燃一支烟。
铅笔一样的女士烟被她插在烛台的铁针上,更像在烧高香。这是许禾每次收工后必须做的事,对于她来说更是一种仪式——好像只有烧掉点东西才把一件事情彻底完结,她也才算是真正的变回了她自己。
今晚的烟让许禾隐隐的犯嘀咕——正是等安先生时被她嚼成口香糖的那支,奈何这是最后一支烟,她只得将就。青蒙蒙的烟气顺着气流散出窗外散了个干净后,许禾这才歇了心,爬上床安然入睡。
可第二天,许禾就发现这炷高香真是白烧了,她居然在明晃晃的闹市遇到了安先生,虽然这真的是最普通的一天,普通到除了遇见安先生,她就会彻底忘记的一天。
当然,也怪她贪小便宜。早晨出门晨练时小区门口有人在散发代金券的,许禾被热情的塞了好几张,于是中午她就兴冲冲的奔了这家馆子来。
虽然上菜太慢等的她五脏焦灼,但口味还是不错的,就在不经意的抬头间许禾看到桌对面大喇喇的坐着昨晚的安先生,他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吃饭,如神降天兵一样的鬼祟突然。
她那可怕的预感这次居然再次灵验……
安喻是在路边的车位下车,司机停好车就盯着中餐馆临街的落地窗看,那眼神分明是瞧见了美人看得津津有味。安喻暗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遮掩的林荫把阳光的斑点压在了街边餐厅的玻璃墙上,明净的玻璃后面是个醒目的少年,五官精致脸庞白皙,黑亮的短发,乍一看雌雄莫辩。正是这种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感让她与周遭融不在一起,何况她还是独来独往一副不在乎的劲头。
安喻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的眼毒,瞧得出宽大的T恤和牛仔裤下是副玲珑苗条的好身材。
那孩子在等餐,不耐烦的样子像刚被父母老师教导过的高中生,对全世界都不爱搭理的怄着闷气。那张脸的轮廓让安喻有奇异的熟悉感,他生了好奇的心,想探个究竟,索性抬腿进了闹哄哄的中餐厅,坐在了她对面。
但下一秒安喻就意外到兴奋了,异常庆幸自己走进了这家店:随着那“孩子”用筷子的节奏,隐隐约约能看到她右手手腕外侧有块红色,是一处比硬币还小的精巧纹身。他陡的就想起昨晚的Susan,她是在这个位置贴了一条创可贴……
安喻敢笃定她就是她,不过他轻呼她的时候语气还是试探性的:“Susan?”
“Susan”没反应,不抬头、不看他、连筷子不停。
安喻继续诱供:“昨晚约你你不赏脸,今天不就见到了?若是再过几天才遇见,只怕我就认不出你了。”
许禾抬头瞅了他一眼,又四下看看,一脸茫然:“你跟我说话呢?我又不认识你。”
安喻在看清这张庞的瞬间有种错觉:仿佛亲手掰开了昨晚Susan的外壳,就像掰开一粒松子,棕色粗糙的壳里跳出一枚饱满新鲜的种子来,光泽温润晶莹。
“不会错的,苏三,你今天更漂亮。”安喻看牢她。
“嘁!”许禾不屑,她偏着脸瞧安喻,模样油滑有余善意不足,甚至有股江湖恶气:“你想搭讪啊?虽然你样子还过得去,可惜,对我来说你岁数太大了。”
安喻被呛,却更加好脾气的笑了。
许禾继续低头吃,安喻继续看她吃,许禾吃的耐心细致,安喻也看得耐心细致。他接触的女人吃饭时大都文雅到让人看着没有食欲,更看不到她们对食物的喜爱,Susan则是个热爱食物的女人,把饭和菜吃得一粒不剩。
吃完饭许禾推了餐碟就走,安喻看向窗外但没见到她,想来是躲着他的视力范围溜墙根跑了。这分明就是心虚的具体表现,不管她装的有多镇定。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三围比例,再加上出卖她秘密的那枚纹身,勘破这个秘密让安喻非常的愉快,同时这事也变得非常有趣了。
昨晚那个靠陪人约会赚钱的女人是让安喻觉得新鲜,可充其量也就是消遣解闷,但当她晒在太阳光下、清丽可人得像个男孩子时,事情就不一样了,安喻承认他被惊艳到,像是发现藏在美杜莎面具后的是张美丽的脸一样。
这很奇异,好像一脚迈进了大屏幕进入了一场戏里,周围的人都在说台词做表演,他只要一搭腔就能捡到个角色演一演。
安喻笑着笑着又生了感慨:人生如戏不过是打个比方,像Susan这样真把自己活成一部戏、换着角色玩人生的还真少见。年华大好的女人是在享受这种漂泊游戏的新奇刺激,还是也有迫不得已?
一次愉快又奇妙的邂逅就这样被安喻带进了黯沉的情绪里,他走出餐馆后要去的地方则更让他抑郁。沿着步道转两个弯,渐仄的路把他引到了住宅区,安喻再次走近自己的宿命之一了——三年前他买的宅院。
这处院子只在刚搬进来时住了一个月,之后他过来就纯粹是为了拿东西,不会多停一秒。他每次都是步行走过来,从不把车子停在门前,今天也一样。
上午开会时季蔓舒的双胞胎弟弟季雨桐给安喻打电话,说蔓舒想要回她落在这处房子里的半瓶香水,让安喻拿了送到季家。安喻只得撂下开了一半的会来这里,今天主持会议的是父亲安普然,很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安喻对季雨桐说不出半个“不”字。因为安喻同季蔓舒不足一月的短婚、更因为蜜月最后一天的雨夜里季蔓舒离家出走,而很少开车的季蔓舒出了车祸险些丧命,安喻便欠了季家一笔巨债,这笔债怕是要带到棺材里去的。
至于季蔓舒出走的原因则是明摆着的:那一晚安喻彻夜呆在裴欣的住处。
毫无疑问,安喻就是负心当诛的那个。
迈进这间院落对于安喻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这与它荒芜的气息无关。
庭院里从南方移来的老树枝桠不剪、横突蛮长的跃墙而出,又被疯长堆叠的叶子缀弯了支棱在巷路里,遮掩了房角屋檐,也挡住安喻望向二楼窗的视线。从前,他的车一开进石巷就能看到那扇窗边守候的季蔓舒,据说她是在等他。
房间里更是阴潮,混合着尘土的味道像足了腐朽。
季蔓舒说香水在二楼卧室的边桌上。按照她说的,安喻找到了香水瓶,里面的彩色液体挥发了个干净,剩下没有灵魂的水晶容器。安喻拿了那瓶子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但累积了三年的灰尘还是沾了他一手。安喻怀疑季蔓舒就是要编排他,就是要让他来两人曾经的卧室转一转——即便她身处海外也能用一个电话指挥得他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