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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 沙漠与雪山 ...

  •   既晏声调平淡地讲述,贝尔伦静静听着,眼睛盯着飘落的雪片。

      2010年冬天。两年前,既晏人生中最绝望的夜。她的师父去世了,尸骨未寒。那时候,也如现在这样下着大雪。

      十八岁的她连夜赶到陕北榆林的毛乌素沙漠想要挽回这一切,却是在师父坟冢的红柳前痛哭失声。她以前从来不敢去面对的问题,如今却横亘在她的面前:直到师父死了,她才承认自己一直深爱着他。入夜后她在下着雪的沙漠中迷了路,跌跌撞撞踩着一尺厚的雪,眼泪流出来挂在下巴上,结成了冰。热泪复又涌出,淌过冰凉的脸颊。脚印踩了一圈又一圈。既晏走不出这片积雪的沙漠,正如她也走不出自己心里的雾霾。

      就这样冻死在沙漠中,被沙尘和白雪覆盖,也是好的吧。既晏想。如果不能和那个人生同衾,至少也要死同穴。

      幽冥王者在落雪的深夜里出现在她面前,他是个英俊挺拔的男人,金发即使在黑夜中也闪烁着阳光的颜色。那时他穿着白色长大衣,踩着风雪,从遥远的黑色地平线缓缓走到她的面前。他蹲下身温柔地凝视既晏,深蓝色天幕下棉絮一样的白雪纷扬而落,洋人说着流利的中文:“你迷失太久了,跟我回家吧。”

      有没有一个人对你说出“跟我回家吧”,你就会流着眼泪,随他走入永夜。

      雪花从彼此面庞的空隙之间急促飞过,洋人扶着既晏的肩膀,他的手大而温暖,直透过衣服传达到她的皮肤,蓝色的眼眸含着笑。王既晏想,如果那是路西法的引诱,她也甘心沉沦。

      “你是谁?”既晏问。

      “我是幽冥的国王。你的眼中有我喜欢的东西,被深埋的痛苦才有挖掘的乐趣。”他看着既晏,
      “来,我们做个游戏如何?”

      既晏怔怔地问:“游戏规则是什么?”

      “我欣赏你的聪明。我可以给你能力,但你要用你的灵魂交换,成为我的幽冥长女。”

      “真是……俗套。”泪水再次从既晏的眼中涌出,她颤抖着嘴唇。她以为自己是冻疯了,所以看到幻觉也不觉得奇怪。

      洋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既晏莫名害怕。那一刻,他好像不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外国人,而是变成了毫无感情的机器。杀戮机器。他止住笑说:“俗套,但是永远都玩不腻。我想,就用谁最先的背叛来界定输赢吧。”

      既晏害怕他蓝色的目光,于是垂下眼睛无声颔首,代表灵魂的出卖。并非别无选择,只是绝望之后的堕落而已。

      那个洋人就是法伦,他的名字叫Fallen,堕落的意思。法伦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了既晏与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既晏突然笑了,笑得悲伤不已:“在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彻彻底底绝望了。我永远都不可能和我师父在一起。你也许不知道,他比我大了整整三十岁,比我父亲的年纪还大。当他死的时候,我也恨不得和他死在一起。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被他的师兄,也就是我师伯活活害死的,我却不能为他报仇。”

      “为什么?”贝尔伦问。

      “因为我能力不够啊……”既晏低头盯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指,红宝石眼睛在雪中好像正流着血泪,“在‘本’世界中,师伯要人脉有人脉,要势力有势力。他的女徒弟,就是康汀奈特大陆中花都公主田蝶樱,我王既晏什么都没有,怎么同他们比?”

      “所以你就成为了幽冥长女。”贝尔伦淡淡地说。

      “就算是出卖灵魂,我也愿意。”王既晏半仰起脸,让雪花飘落在脸颊上,“如果没有一点执念,无论是在康汀奈特大陆还是在本世界,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贝尔伦深深地叹息,呼出一团团白气:“是啊,执念总是要有的。”

      既晏犹记得那时她坐在法伦的白色保时捷上,看着他冲过榆神高速公路收费站的ETC通道,如同划破最深不可测的黑夜,忽然眼前一花,挡风玻璃外是一条从未见过的山路。

      “这是哪里?”她蜷缩在副驾座位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法伦侧过头对她微笑,正好把自己最完美的正面秀给她看个够,几缕金发落在面颊上,蓝眼睛里像是藏着一汪湖水:“这里是天堂。”

      既晏第一个想法是,天堂你妹啊。

      第二个想法是,国王亲自上阵色//诱,这个国家一定没人了。

      法伦把车停下来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便是与这个大陆定下契约,永远隶属于此处,无论身在何方,都不可逃离。”

      既晏叹息:“我不后悔。”连命都不怕会丢去,又怕什么契约呢。

      其实说来也挺绝望的。康汀奈特大陆总是在缺人,然而其最神奇之处就是拥有“大陆契约”,将“本”世界的人以种种机缘拐到大陆中,从此以性命为忠诚之誓,永远不得逃离。

      “这样的话,不就是集中营吗?”既晏坐在副驾上,失神地问。

      “就算集中营,也是天堂一样的吧。我见过欲逃离大陆而自杀的人,魂魄最终沉入地狱,也未能逃离这里。”法伦笑眯眯道。

      “好霸王的条款。”王既晏摇摇头,不再多想。

      初次见到幽冥国全景,正巧是太阳初升之际。法伦将车开到了山腰,既晏俯瞰着山谷中这个宁静的小国,三面环山,山上是皑皑的积雪,一面是个深色的湖泊,竖在路边的红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是眼睛的图腾。法伦在她的耳边说:“你所见的,就是我的国家,将来注定辉煌。”

      既晏望着朝阳映照远处的雪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想浮士德对着自己创建的海边王国大喊“请你停留一下”时,一定就是自己这样的心情。

      “你喜欢雪山?”法伦问。

      “嗯。”既晏点头。

      “那好,那座最高的雪山名叫‘鬼王山’,就给你做领地了。”

      “诶?”既晏吃了一惊,随随便便就给了自己一座山,天下哪来这么大方的君主?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是被坑了。那座山上的白雪终年不化,特产为风雪和岩石,常居人口为零,可开采亡灵也少得可怜。所以说封给谁都一样,因为那块地除了在山下仰头欣赏外,基本没有别的作用……虽然既晏拥有了幽冥国一块最大的封地,贵为鬼王山领主,却不得不和别人在内城里合租了一套公寓,三不五时去自己的领地转悠一圈,然后在暴风雪来袭之前赶紧滚下山。

      说到领地,既晏心知戳到了贝尔伦的痛处。她看着贝尔伦吐出的团团白气,但是她所呼出的气息却不会在寒冷的空气里凝结,就好像她是一座冰雕。

      “没有领地,也许会活得更好。”对方的脸像是在黑暗之中冻僵了一样,只是轻轻应声,“从我十四岁开始,我就有了属于我自己的土地,可我苦心经营了皇后森林八年,还是,说没有就没有了。”

      “我知道……”既晏开口,却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贝尔伦不属于这个童话,所以他注定要被童话中的国王杀死。

      “我知道您不甘心,我欣赏您的不甘心。”既晏轻轻说,“比起强者,我更爱执着而聪明的人。”

      暗示,点到即止。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盯着长椅上坐着的两个人,默不作声。

      理查德五世披着一件毛皮大氅,看着自己的弟弟和幽冥国的使者并肩坐着,好像在低声交谈。女孩艳红的长裙如委顿长椅的花,他的弟弟还穿着蓝色的晚礼服,两人的背影看起来和谐极了。理查德阴沉着脸,如同凝着亘古的寒冰,连那双眼睛都似嵌入了生铁。

      “你好像并不怕冷。”贝尔伦转移了话题。

      “自从我戴上这枚戒指之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我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我的情感,我的记忆,我的感觉,慢慢都像是在退化,可我没有办法遏止。”既晏晃了晃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是幽冥长女的戒玺。”

      除了坑爹的封地,法伦给了她幽冥国五大高阶官职之一,“幽冥长女”,并授予金质纹章。幽冥长女虽然听起来很像是法伦的干女儿,但天地良心,这其实只是个官职。她同法伦是绝对清白的君臣关系。

      幽冥长女是武职,必须由会魔法的女子来担任。在幽冥国图书馆里有第一任幽冥长女戎装的画像,一个面容模糊的黑发女子一手持剑一手持魔杖,在既晏看来她很像是在跳大神。一般来说,在康汀奈特的和平年代里,幽冥长女的工作基本等同于给国王打杂,比如说给每一位初来乍到的人介绍幽冥国的风土人情,偶尔给国王弹个琴解闷,或者动动嘴皮子讨论国家大事,再比如到北国充当礼仪小姐。既晏在心里补充道,还有亲自上阵色//诱他国亲王。

      她犹记得那日法伦将幽冥长女的戒玺授给她。金发国王将她叫到宫中,只问她是否反悔,再既晏肯定回答“永不反悔”后,法伦突然牵起她纤细冰冷的手。既晏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甩开。法伦温柔地斥责了一声:“别动!”

      既晏不敢动了。法伦将一个发黑的银戒指戴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戒指上镶着鲜红的宝石,是个眼睛图案。法伦说:“王既晏,我已把幽冥长女的戒玺赐给你,从此你开始掌握幽冥长女的力量,魔法与神力相容,智慧与勇敢并生。生生不息。”

      既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镶着的红宝石组成一个眼睛的图案,让戒指看起来很像邪教的信物。起初她不觉得有异,几分钟之后,红眼睛突然像信号灯一样亮了起来。她感觉戒指之下的皮肤传来阵阵暖流,但这不是令人愉悦的温暖,而是一种带着刺痛的灼热。痛感瞬间便闯进了她的血管,似是水银薄皮的酷刑,遍布四肢百骸,每根神经都像是被电流击打,刀刃切削一样尖锐疼痛着,她惊叫一声,一幕幕痛苦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
      ……

      ……田蝶樱说:“王既晏,你就是很没用。你连你自己的师父都救不了。”

      ……师父说:“你走吧,既晏,就当我已经死了。”

      ……师伯说:“我没有杀你师父,他是我的师弟。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既晏支撑不住了,她觉得自己的血管都要爆炸。她跪倒在皇宫美丽而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冷汗从额头滚落而下。她仿佛能听到血汩汩从体内流出的声音。她本来是刻意要遗忘掉的种种,却突然从记忆的最深处之中翻滚上来,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将她凌迟得体无完肤。

      ……妈妈对着她咆哮:“我最后再管你一顿饭,你吃完就滚!”

      ……爸爸把她推倒在大街上,当着围观许多人的面,对她拳打脚踢……

      ……老师把她写的作文撕个稀烂,吼道:“整天不好好学习就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辈子都没出息!”

      既晏沉痛地呻吟了一声,她看到自己年幼的哭泣的脸庞,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眼泪早就流干了,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她仍然想要流泪……原来幽冥长女的力量就是痛苦和绝望……她忍着浑身叫嚣的疼痛,右手摸索着摘下戒玺,从幻象之中挣脱出来,身体不住颤抖着,眼泪郁积在眼角,既晏咬着牙不肯落泪。

      法伦说:“幽冥长女的戒玺在排斥你,你必须要忍受痛苦,用你的意志去征服它,才能获得其中的力量。”

      既晏茫然地点头,眼神飘忽地望向她的国王。法伦的微笑近了一些,他凑近着既晏冷汗涔涔的脸,低声呢喃,如同蛇的诱惑:“幽冥长女的戒玺有两层封印。你自己打破一层,我为你打破另一层。如果你有成为幽冥长女的资格,你也有资格成为我的王后。”

      既晏也曾问过法伦,绝望的人那么多,为何会选中她,而且她本来什么都没有,为什么突然之间,像是做梦一样,就成为了幽冥长女。法伦的回答是:“不是我选中你,而是幽冥长女选中你。”

      这个回答她王既晏也就解读为废话,从此法伦zhungbility的形象在她心中根深蒂固。

      “后来,我一次次忍受痛苦,感受着这枚戒指所带给我的,终于,我成功地打破了第一层封印,成为了幽冥长女……”既晏看着夜色,目光飘到背后北国皇宫最高的建筑物——皇宫钟楼顶端的十字架上,脸上倒没什么愉悦的神情,似乎对她而言这只是件很平淡的事情。

      “那么第二层封印呢?”

      “第二层封印要我的国王来打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这样做。因此直到现在,我所掌握的幽冥长女的力量,只有五成而已。”

      “你爱你的国王吗?”贝尔伦沉默了一下,然后问。

      “爱?当然爱!”既晏说,“不然,我还能爱谁呢?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她似带暗示地望向贝尔伦,眼波流转,却在漫天的大雪中消融为茫然。

      贝尔伦起身说:“我们聊了太久了,我累了。我送您回房间吧。”

      “贝尔伦亲王。”她叫道。

      高大的身影停住脚步,站在路中央,像是最挺拔的一棵冬青树。

      “幽冥国一直、一直都欢迎您。”

      “您也许猜到了,幽冥国储备有军火,还有秘密武器。”

      “我们彼此需要。”

      既晏慢悠悠地说完这三句话,掸了掸落在头发上的雪。

      贝尔伦一言不发,继续向皇宫走去。既晏在他的身后深深勾起唇角,微笑得如绽开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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