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之界

28、末了（三）

　　苒说，他遇到了我，的确是一种不幸。尽管我看着他是如何的痛苦，如何一次次被折坠，但却从未想过要放他走。
　　故事叙述到这里，她一直都很平静。仿佛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她继续说着这个故事。

　　她对他说过，想去看看他生长的地方，她想在那里生活，因为那里有他的气息。这是一种强烈的独占欲。她想了解他的过去，介入其中并且占据所有。她知道这样的欲望是毁灭性的武器，但是，她自己却无法抵制它强大力量的诱惑。
　　他不愿再回去，即使他对那里有着深重的情结。然，他终究是拗不过她的。其实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仿如他在她的网中，而这张网越织越大。若是挣脱网的束缚，又不知会坠落何处，抑或是粉身碎骨。

　　他生长的地方，因时间的推移，不尽然与他形容的完全一样。她进入这里，似乎连同这里被封印的禁咒也一起解开。这里的语言，食物，习惯，新奇而陌生。这里溽热的空气，沉闷却暧昧。
　　夜，在这个城市被极至渲染。她喜欢在夜晚四处游走，追求新鲜刺激的东西。或许是在国外住得太久，对很多夜间激情的生活都已乏味。不过，还有他。
　　他回来之后，没有联系任何的亲人朋友。他记得这座城市，但城市已将他遗忘。他不向她提起从前，除非是在她反复地追问下，也只是用简单的言语敷衍。这样的事愈来愈频繁。有的时候，他不太理会她无理的要求。她会大发脾气，摔破碗碟，扯掉窗帘，撕毁报刊杂志。时间一长，他便默然以对，从她眼前消失一阵子。等他回来的时候，被破坏的东西都恢复往昔。她站在他面前，流着泪对他说，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他拥着她，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他知道，此生别无可逃。
　　他迷恋于飚车。在加拿大的时候他喜欢的程度还不至如此，回来之后便开始了疯狂的迷恋。他沉湎在追求速度的快感中，可以忽略生命。对于如今的他，这更像是一种不可缺失的寄托。她嫉妒任何可以让他融入情感的东西。她要霸占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她执意要坐在他的车后座，他什么也没说，一切随她。每一次的争执都以他的妥协告终，久而久之他便习惯沉默，习惯承受她无限制的任性。

　　她再一次怀孕了。她是故意的。她想借此更为牢牢地占有他。
　　他让她把孩子打掉。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自己的未来都不敢去深入地探知，更无力去承担另一个新生命的将来。这实在太沉重了，沉重得近乎残忍。
　　她说，我已经杀死了一个生命，难道你还要让我再残忍一次？这孩子也是你的啊。
　　他不再言语。是的，她又赢了。她成功地加载了他的责任，让他动弹不得。

　　她在怀孕期间，不让他去飚车，强求他腾出时间陪在她身边。
　　在这之后，他要去做些什么事情也不愿向她说明。因为不管是什么，她都必定会介入。就连他参加新思路模特大赛的事，她也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她知道他不是一时兴起才去的，其中必有原由。她很自信自己对他的掌握。
　　我就知道，你的目的并不是去参加什么比赛。你想找她，找到那个你放手的女人对不对？你想利用比赛让自己在公众出现，你希望她能看到，她能和你联系。你就是对我感到厌烦了，想离开我了。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你心中根本就不算什么。她时常将自己的猜忌无尽地延伸，这样的症状在妊娠期就更是变本加厉。
　　他不语。在她面前，他的解释只是枉然。
　　她将桌上的杯子砸向他，他亦不躲闪，默然以对这一切。她恨他的沉默，她撕扯他的衣服，指甲在他身上留下长长的血印。即使她狠狠地咬他的手臂，想要留下永不愈合的伤口，他也不曾吭声。
　　她冲出房门。然后，他听到门外的惨叫声。
　　她从楼梯上滚落，倒在血泊中。大片大片的血液向外蔓延。

　　这是她最后的孩子。她让医生不要告诉他，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他在她的面前不停地道歉，深深陷入自责中。其实，她是高兴的。只要他亏欠自己的越多，她拥有他的也就越多。但，这也是付出了代价的。不过，她不在乎。
　　我可以跪下来求你，我可以不要自尊，就算你觉得我卑贱也好，我也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她躺在病床上，声音苍然无力。
　　他对她说，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你要相信。

　　苒说，我用尽心思，还是没能来得及阻止你们的重逢。现在的我，记忆有些错乱。只是知道他即将要离开我了，所以我必需亲手杀死他。我说过，就算是地狱也要带他一起去。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始终都无法告诉她，那时的南已经决定要带她离开。是的，她不知道，他在最后选择了她。
　　到现在为止，我都是恨你的。而且还会一直恨下去。她对我说。
　　我说，我知道。说到爱恨，你比我更有资格。我会记得你的恨，所以请你不要停止对我的恨。

　　随着探监的时间结束，我在这个城市听到的最后的故事也完结了。
　　苒被带离的时候，转过头对我说，当时你能够活下来，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