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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道圆缺 ...

  •   傅红雪从梦中惊醒。
      他第一次体会到男女的不同在十一岁,睡梦中所见醒来便不记得了,葉開那时还没来到他身边,是冰姨教他人事。
      后来葉開得知,捶床惋惜错过了他成长。
      习武之人收束精血,少有不能自控的情况,傅红雪更是自律极强,往常若有此事,都是多躺一会儿,等它自己平复。
      傅红雪静静望着头顶石壁,一动不动,紧靠着睡在身旁的葉開也没察觉他醒了。
      眼下这种情况傅红雪许多年没碰到过了,毕竟内力入门便意味着对自身气机掌控自如,越是修为有成,越不会如普通男人般梦中动念。
      他明了自己的心意已经有一阵子,却是第一次诞生欲望。
      是不是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爱是谁。
      叶开已经把绳子加粗到一只手握不紧的地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剥夺了他太多力气,于是他换了个新办法,用绳索绑住腰和手臂吊下去。
      如今叶开只凭一口气支撑着,短短五天,他下巴上满是胡渣,脸颊凹陷,嘴唇干裂,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气若游丝,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第一次试探,绳索并没放太长,叶开把麻绳缠得很紧,被绑的地方勒出一道道瘀痕,绳子再绑上去,痛上加痛,叶开也顾不得。
      只是疼痛可以克服,疲惫不能,这次上来,叶开再试时,走到悬崖边,忽地一阵昏眩,险些一脚踩空摔下去。
      没等南宫翎反应过来,叶开啪地给自己一巴掌,接着又是更狠的一巴掌。
      南宫翎吓了一跳:“叶大哥!”
      叶开甩甩头,说:“没事。”
      他后退两步,俯身捡起绳子,还要下去,南宫翎忍无可忍,在他背后一伸手,点住他的睡穴。
      此时的叶开已经完全丧失防备能力,顿时向后倒下。南宫翎慌忙接住,慢慢把他平放在地上。
      南宫翎一时有些不敢看叶开的面容,仰头望向天空,心里翻涌着不止是痛苦还是愤怒,是酸楚还是不忍。高处天空皎洁湛蓝,今日苍穹无云无风,断魂崖一片寂然,南宫翎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颓然地慢慢低下头,她轻轻抚上叶开憔悴至极的面容,凝视着他睫毛的阴影投在发青深陷的眼眶,不由悲从中来。
      叶开总用傅红雪为由拒绝她,南宫翎不明白,兄弟怎么能和妻子相提并论,如今才晓得,无论是作为什么身份,心里有一个人太重要,就装不下别的人。
      傅红雪活着,他为他奔波忧劳,死了,他黄泉相伴,生死未卜,他发疯。
      南宫翎终于明白,她出现的太迟,迟了二十四年,叶开的生命,早就和傅红雪纠缠在一起。
      在昏迷的叶开身旁,南宫翎跪坐着,失声痛哭。
      明月心难得感到现世安稳,这种轻松惬意在过去对于她几乎是最奢侈的一种感受。
      小的时候家境贫寒,无论男女长幼,都要为一口饭食苦苦挣扎,成为云天之巅的女使,又是另一种紧迫,虽然四个女孩都是稚龄便直接授任培养,可若是不堪造就,后面还有为数不少的备用人选在虎视眈眈,谁都不知道倘若地位被人取代会是什么下场,怀着恐惧日日发奋。
      明月心尤其紧张,她私自放走花儿,公子羽心知肚明,只是欣赏她将功赎罪而加倍乖巧肯干,才不曾明言惩罚,后来明月心总算挣得足以安身立命的基业,可是云天之巅永远没有清闲享福的一天,她还想后半生安稳,想要和燕南飞光明正大,就不能耽于守成,必须一再向上。
      初心难守,这种不断向上的动力,很容易变成不顾一切的野心,葉開生前对明月心始终看不顺眼,便是因为这种外露的锋芒。
      看看燕南飞就知道,他打着因爱生嫉,因爱成魔的旗号,行事的动力与衡量的准则却无一不是利益。
      葉開两次的经历中,明月心都和燕南飞分道扬镳,便是因为他们不是同路人,明月心的一切动力始终是感情。
      傅红雪明确否定对明月心有情后,葉開排除偏见的困扰,看明月心的眼光顿时公正起来。
      其实明月心也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如果说傅红雪和南宫翎相似,是因为生长环境和际遇,傅红雪和明月心的相似,就是因为性情。
      他们都是表面冷漠,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的人。
      区别在于,说是世故也好,老练也好,明月心已经学会保护自己、拒绝别人,傅红雪还没有学会。
      葉開很希望明月心能多提点傅红雪,但他不可能绕过傅红雪跟明月心交流,就算能,也未免交浅言深。
      傅红雪还不知道葉開对明月心的好感度终于万分不易地攀升到正值,并且凭借活过一次的了解,直接飞跃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二十余年来,他第一次面对葉開时觉得无话可说。
      他从来就不爱说话,对葉開也从没刻意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不同。
      葉開没察觉傅红雪的反常,一大早入山探路去了,傅红雪收集柴火的时候,和他一起扯下攀附在山壁上的蔓藤,选取品相完整的结成长绳,系在傅红雪手上终究太过显眼,最终只是系在了山壁旁的一块巨岩上。
      傅红雪练毕刀法,独自坐在山洞前,慢慢擦刀,他原本还有一个问题想问烟波天客,父亲若还有一个亲生兄弟,哪怕世人谁也不知,烟波天客身为师父与半个养父,总该知道。
      他没有问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从烟波天客那里也不会得到答案。
      从一开始就错了,基于其上的猜测,自然只会越错越远。
      烟波天客正躺在山洞前的空地晒太阳,他四肢尽碎经脉被制,二十年来已经养成喜阳避阴的习惯,百日里总喜欢在太阳下把身子晒得暖烘烘的。
      明月心在不远处的小树林边缘收拾猎物,这还是她才刚刚跟傅红雪学会的,她虽然能做厨艺女红,但蒸煮翻炒烧烤跟宰杀拔毛剥皮是两回事,她一个气若幽兰的女侠,干起屠夫的活计,让葉開很是感叹了几声暴殄天物。
      把皮肉收拾好,明月心正想叫傅红雪来,用内脏布置一些打猎的陷阱,忽然面色一变,呼吸急促起来。
      傅红雪正好擦完刀,收刀归鞘,起身练习天云梯,见状大步走过去,明月心连忙站起来,强忍着痛楚,故作平静地说:“我去倒点水。”转身便走。
      傅红雪沉吟一下,终究不放心地追上去。
      明月心没走出两步,就无力地伏在树上,傅红雪皱眉问:“明月心,是阴阳生死符发作了吗?”
      明月心颤声说:“我没事,你去练功吧。”
      傅红雪知道她要强,并不直言关切,而是问:“你这样,还撑不撑得到孩子出生?”
      明月心被痛苦折磨得无暇思考:“那也不关你的事!你快走!”
      傅红雪见此时与她无法沟通,干脆用上巧劲,在明月心肩上一按,让她趺坐在地,抬手拍上她背心,用内力运功助她缓解阴阳生死符的伤害。
      阴阳生死符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傅红雪的帮助下,明月心终于昏了过去。
      烟波天客被两人的争执声吸引来,满脸忧虑地看着傅红雪把明月心扶到树边,靠着树根放下,才问:“这丫头……这是……”
      傅红雪低声说:“是云天之巅的阴阳生死符。”
      见烟波天客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傅红雪问:“太师傅,您见多识广,可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救她。”
      烟波天客叹息:“并非我见死不救,阴阳生死符没有解药。”
      傅红雪有些失望,却并不绝望,道:“世事无绝对,以前没有解药,不代表以后永远没有。”
      烟波天客点点头:“好徒孙,说的不错,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就算没有解药,必定有别的解法,我猜确实有一种。”
      傅红雪精神一震:“太师傅,请讲。”
      烟波天客沉吟着说:“据我推测,如果有人愿意牺牲性命,替这丫头受苦,将阴阳生死符渡到自己身上,她自然有救,只是相救之人,难免命丧黄泉。”
      明月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原来如此,多谢前辈,只要能上去,这点不难。”
      烟波天客道:“哈哈,我就看你这个丫头来头不小,果然没错,可惜,这阴阳生死符如此歹毒,若是真可以威逼利诱,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凶名,我猜必须得施救之人心甘情愿,绝无半点勉强。”
      明月心和傅红雪都默然。
      绝无勉强,说来轻巧,何其艰难,对人世的留恋算不算勉强?对人生的遗憾算不算勉强?就算是一心求死之人,也该有令其欲死之事,那种痛苦算不算勉强?
      “其实我看有个方法更好,”烟波天客道,“旁人渡符是发自体外,这个方法却是由自体内,既然女娃你怀了孩子,又不是你夫君的,可以把阴阳生死符渡到孩子身上……”
      明月心打断他:“不!”
      她撇开脸,坚决地说:“我要保护这个孩子,我要平平安安地生下他。”
      傅红雪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可是他爹是……”
      明月心言辞激烈地反驳:“这跟他爹是谁没有关系!他是我的孩子!”
      烟波天客迟疑地问:“你、你真坚持想生下这个孩子?”
      傅红雪敏锐地察觉到这话中的不祥意味,问道:“那又会怎么样?”
      烟波天客蹙眉道:“唉,阴阳生死符被引出体内的一刻,毒性必定会充斥全身经脉,女娃你内力不错,也还罢了,这孩子甚至未成形,必死无疑啊。”
      知道必死,明月心反而平静下来:“我要我的孩子活着。”
      明月心的坚定意志让烟波天客好感大增,无奈叹息:“恐怕你熬不到显怀,就被阴阳生死符的痛苦折磨得流产了。”
      明月心道:“总要试试。”
      烟波天客不忍地走了,留下傅红雪照顾明月心,明月心靠着树休息,傅红雪就在一旁打坐恢复内力。
      没多久葉開回来,一看就知道明月心方才又是阴阳生死符发作,为她叹了口气。
      等到傅红雪打坐完,明月心也恢复不少,叫住打算开始练功的傅红雪:“傅红雪,作为朋友,我要教你一件事。”
      傅红雪在她身旁坐下,洗耳恭听。葉開也跟着看向她,颇有些心有灵犀的惊喜。
      明月心道:“别把成亲看得太轻。”
      傅红雪对此有些诧异,但并未表露在脸上。葉開连连点头。
      倘若傅红雪和明月心两情相悦,那么明月心那个孩子,傅红雪认下就是,葉開自己和傅红雪都不是什么狭隘的人。只是分明双方都无意,傅红雪答应许婚却那么干脆,确实不该。
      傅红雪生母是通房丫环,养母是私奔外室,以至他对成亲的郑重与神圣毫无概念,只因为他是私生子,深恨被人骂野种,想帮明月心肚子里的孩子。
      明月心缓缓道:“成亲,不是一个名分,而是一个誓约,这个誓约,只能与你最爱的人、诚心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定下。”
      傅红雪道:“可是……”
      明月心打断他:“的确有人抛妻弃子、纳妾蓄婢、置养外室、流连章台,甚至为利益而联姻,可是因为世上有人践踏信义,你就也要践踏它吗?因为世上有人鄙薄良善,你就也要鄙薄它吗?”
      傅红雪默然片刻,道:“我懂了,谢谢你。”他不易察觉地在袖子下握住葉開的手,葉開回握住他,他脑中便浮现葉開笑意盈盈的样子。
      明月心微笑:“要是谢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傅红雪微微皱眉道:“你别再说让我照顾周婷了,她会找到她的幸福的,我不能陪她一辈子。”
      明月心并不意外他这么说,安然道:“好,我换一个。”
      她下意识轻抚小腹:“等这个孩子出生了,无论男女,请你收他为徒。”
      傅红雪一口应下:“我答应你。”
      对此早有预料,因此明月心并没有显得松一口气,只是微微怅然:“到时候,你和你的心上人,也给他起个名字吧,我不想让他跟他的父亲姓,而我……我早就不记得我姓什么了。”想在云天之巅活下去,很好地活下去,必须得忘掉很多东西。
      明月心看着傅红雪的眼睛:“让他跟你喜欢的人姓。”
      为什么说明月心善于操弄人心,由这个要求可见一斑。
      但是这个要求有一个前提,就是傅红雪不会变心,不会和此刻心爱的人分道扬镳,不然这个孩子将来夹在二人中间,处境会很尴尬。
      而这正是明月心为什么游离于江湖高高在上的时候,实施计划无往而不利,亲身涉入其中,却一再失手,因为无论她对人情世事看得多么透,却总还是对人性抱有太高的信心。
      傅红雪点一点头,没有开口,这一刻他又不知道自己想起的是葉開还是叶开,手颤了一下,但没有松开。
      “傅红雪,你练好了功,就赶快上去吧。”明月心不再看傅红雪,转头望向山谷深处,“叶开以为你死了,我怕他会做傻事。”
      “……傻事?”
      傅红雪下意识重复,想起叶开提过的十二岁,看见他被罚跪两个时辰,就回去跪了两个时辰。
      傅红雪默然,止不住的忧虑如潮水涌上。
      点穴的时间早过了,叶开迟迟没有醒来,南宫翎慌了神,把叶开背到山下,再雇马车送到湖畔,去找鬼大夫。
      齐一心正作为鬼大夫守着周婷家的孩子们,虽然不待见叶开,还是看在周婷的面子上为他诊断,好在其实不严重,叶开只是疲劳过度陷入昏睡,醒来就没事了。
      听了南宫翎转述的叶开在断魂崖上的行为,齐一心简直目瞪口呆,周婷这几天强颜欢笑,正让他提心吊胆,不料叶开还能更疯狂。
      周婷担忧的除了傅红雪,好歹还有一个姐姐明月心,叶开总不可能关心明月心的死活,齐一心始终对西域尸毒一事上叶开冷漠的态度心怀不满,眼下心结全消。
      叶开对自己都这么狠了,对他已经算很客气的。
      说不好是出于对周婷的担忧还是对傅红雪的醋意,齐一心喃喃:“怎么一个个都为傅红雪这么死心塌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道圆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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