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71、第七十一章 道远近

　　方才一番剧烈的拼斗让傅红雪有些狼狈，下坠的飓风中，翠浓的画像从傅红雪衣襟飘了出来，葉開一伸手捞住，顺手塞进袖子。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傅红雪的面容，叶开最后那一声呐喊似乎还在云雾间回荡，傅红雪精神恍惚，仿佛把灵魂失落在了悬崖上。
　　坠落的速度非常快，转眼他们就遇到气旋，只觉身体在空中无依无凭，被回旋的飓风得头重脚轻，七荤八素，昏了过去。
　　葉開是个鬼，身无实体，受风力影响较小，昏过去的时间也不长，落在崖底没一会儿就醒了。
　　他见傅红雪晕迷中也紧紧握着刀，不由一笑，笑过之后，却又心情低落。
　　他还是不知道红雪为什么将叶开排除在外，倘若他在红雪心里不是灭绝十字刀，红雪是否也会将他排除在外？
　　傅红雪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找葉開，葉開坐在他旁边，出声道：
　　“红雪，我在这儿。”
　　傅红雪抬头看见他，松了口气，把刀送回背后鞘中，“你在就好……明月心呢？”
　　葉開朝旁边一指：“喏。”
　　明月心躺在不远处，仍在昏迷，脸色煞白，傅红雪走过去扶起她，为她把脉一探，见她脉象尚还平稳，替她庆幸这孩子的坚强，没有叫醒她，让她靠着一旁的树干。
　　葉開看着他把明月心安顿好，才开口道：“红雪。”
　　之前是时间太紧，葉開不想打扰傅红雪临战的心情，这件事却是一定要问清楚：“你为什么不肯叫叶开，非要一个人来？”
　　傅红雪沉默不语。
　　葉開看着他的眼睛：“不肯告诉我吗？”
　　傅红雪低声道：“对不起……”
　　掉下悬崖之前与叶开对视的最后一眼让他心烦意乱，不知是后悔还是愧疚的情绪攥着他的心脏，他终于缓缓吐露心声：“我不知道是在叫你，还是在叫叶开。”
　　对着葉開承认让他很难受：“有时候我会不知道……我不想这样。”
　　葉開恍然大悟，瞬间他便想起那次在树林中练刀，他第一次听错，本以为傅红雪在叫他，叫的却是年轻的自己，傅红雪的反常便是从那时开始。
　　知道真相竟让葉開有那么点开心，他和叶开本就是一个人，傅红雪回认错并不让他觉得有什么，不是他听错傅红雪的意思就好。
　　但他不知道傅红雪想了那么多，对傅红雪的思虑几乎愕然，迟疑地劝解：“感情和时间没什么关系，红雪，我很高兴你看重他。”
　　傅红雪只是摇头。
　　葉開想，天哪，他又陷入这种漩涡。
　　葉開不知道傅红雪对他抱的心思，也不知道傅红雪对叶开的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心思，只将傅红雪的感情全算作亲情看待，倒也明白。
　　他曾经亲眼见过妻子翎儿为此辗转反侧，日夜不安。
　　他使翎儿为他抛家弃父，这是他永远愧对翎儿的。
　　如果傅红雪和叶开一起长大，本不会有这种矛盾，都是家人，根本不会拿来比较。可他和叶开是成年后才突然重逢，既然有了先来后到，也就有了远近亲疏。
　　傅红雪这人对感情太较真。
　　就像傅红雪重视叶开超过花白凤，他觉得愧疚，才会对花白凤越发百依百顺，到了叶开都看不过眼的地步，如今傅红雪拿来比较的是叶开和葉開，他觉得不能把叶开看得比葉開更重。
　　正是因为知道结症在哪里，葉開才不知道怎么开解。
　　他该怎么告诉红雪，他爱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葉開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他要告诉红雪吗？
　　回到过去，他什么都没欺瞒过红雪，除了自己的身份。
　　葉開知道，他讲出真相，傅红雪也不会责怪他，甚至不会生他的气，所以问题只是，要不要告诉他。
　　最初，他只是想要能够一直陪伴红雪，不被他排斥，才信口编造了这个身份。
　　对于如何回来他自己都不甚明了，身份却没什么不可说的。
　　只是，他是他兄弟的魂魄，或者亡魂中的一缕执念，这份真实，会不会让红雪难过？
　　沉默中明月心醒了过来，傅红雪向她解释了情况，便道：“看样子我们落到了崖底山谷里，你在这里歇息吧，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出路。”
　　明月心既然有孕在身，自然不会勉强自己，却道：“你为什么会跳下来？”她还记得昏迷前的景象，傅红雪那时虽受向应天威胁，但正常人宁可选择拼着背后挨一掌，也不会主动望绝地跳，“你早知这里有气旋？”
　　傅红雪点点头：“我知道。”
　　明月心自嘲地微微一笑，在傅红雪面前她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
　　傅红雪见她无话，起身要走，明月心却突然开口，简短地说：“多谢。”
　　傅红雪低头看她，说：“我答应周婷，会把你带回去。”
　　此时周婷还在昏迷中，齐一心将她抱了回去。
　　没齐一心制着，叶开倒也不再一心往下跳，那是找死。
　　他跑回镇上，一口气将一家杂货铺的麻绳都买光了，拖到断魂崖上，打算下去找傅红雪。
　　叶开不相信傅红雪就这么死了，一声不吭地抛下他，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南宫翎担心地跟着他左奔右跑，一声声“叶大哥”喊的人心都软了，叶开充耳不闻。他心里到底是悲痛、恐惧、愤怒还是憎恨，他自己都说不清。
　　往山石上固定绳子时，叶开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一拳砸在石壁上。
　　他含恨出手，这一拳声势惊人，石壁上碎石飞溅，叶开手背上的关节鲜血淋淋，嵌了不少沙石进去。
　　南宫翎哇地就哭出来了，但怕惊扰着叶开，不敢哭出声，强忍着抽噎说：“叶大哥，你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那一拳砸出去，叶开终于觉得恢复了些平静，他看了看鲜血混着沙土、一片脏污的手背，说：“不用了”。
　　时间很紧，他不想等。
　　断魂崖毕竟很高，傅红雪不知道他们花了多久才落到崖底，又花了多久才醒来，他才探查完一个方向，天色就已经泛黑，他急忙返程，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回到坠落的地方。
　　明月心正坐在原地揉着脚踝。她毕竟是江湖女子，知道野外求生的常识，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收集柴火和能实用的植物等，但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扭了脚，连挪动都困难。
　　幸好葉開也想到了，两人在路上就收集了些枯枝食物，一起带回来。
　　傅红雪生起火，道：“抱歉，我没早发现。此时天色已黑，明天我再仔细看看，或许有草药对你有所助益。”
　　明月心摇了摇头，问：“怎么样？”
　　傅红雪回答：“这地方不小，我朝南走到尽头，仍是山崖，恐怕四面都一样，明天我再往其它方向看看。”
　　如今也没有其它办法了。
　　这个山谷四面环崖，气候并不寒冷，傅红雪仍然把披风递给明月心，道：“不知这里有没有大型野兽，我守夜，你睡吧。”
　　明月心受傅红雪恩惠太多，已经不是一两句谢谢能偿还的了，她索性坦然接受。
　　傅红雪站开两步，伸手拉住葉開的手。
　　把话说开，葉開虽然并不介意，却似乎突然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了，沉默了不少。
　　傅红雪轻声说：“对不起。”
　　葉開道：“红雪，我不是为了这个。”
　　傅红雪小的时候，他可以很轻易就让傅红雪开心，教他一个用刀的小窍门，给他编一个花环，带他去听花白凤为他哭，足以抚平他的疲惫和痛苦。
　　现在傅红雪长大了，面对困境更加坚强，也无法轻易被安慰。
　　葉開还想像小时候那样把傅红雪抱进怀里，但傅红雪已经比他还高了，而他做鬼后轻功进益不少，终究还不能飘。
　　如此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一早，傅红雪又探查了一个方向，山谷镜头仍旧是峭壁。
　　倒是他在路上看到一条小溪，觉得这里更适合暂时扎营，不仅可以打鱼，还方便洗漱，女子肯定很在乎这个。
　　傅红雪回去向明月心说明情况，便带上火种，扶明月心过去，好在经过一夜休息，明月心的脚伤已经稍微好转，至少可以行走。
　　只是他们本以为如此绝地，只有他们二人，却不防这里还有一个住户，而且是个诡异的披着羽衣似蛇一般的老人，从林间窜出，眨眼便用身体将明月心团团捆住。
　　傅红雪救援不及，急忙道：“前辈，请先放开她，她有了身孕！”
　　老者一脸漠然，沉声道：“那又如何？先回答我，你们是什么人！”
　　明月心立刻回答：“我们是失足掉落谷底的。”
　　老者怒道：“胡说！不可能掉到这儿的！”说着收紧身体，明月心如被巨蟒缠绕，呻吟了一声，傅红雪急道：“老前辈，手下留情！我们真的是从悬崖掉落，不是故意侵犯贵地。”
　　老者充耳不闻，牢牢地盯着傅红雪，喃喃道：“像，还真像——你以为打扮成这样，我就会上你的当吗？”
　　傅红雪一怔，随即恍悟，对他有这种反应的，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认识他父亲杨常风。
　　他下意识看向葉開，葉開对他摇了摇头，杨常风虽然在江湖上声名隆誉，但傅红雪出江湖以来，碰到的多半的他的仇人。
　　明月心的视线不自觉跟着傅红雪移动，但是满心都在担心腹中孩子，没多注意。
　　一触即发之际，天空突然响起雷声，老者平静无波的脸上突然浮现惊惶之色，突然松开明月心，仓皇而逃，只是他却是像蛇一般在地上游动而走。
　　傅红雪和明月心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只能暂且放下不管。
　　来到溪边，重新生火，明月心果然立刻洗漱了一番，傅红雪尽量避远，到下游捕鱼，葉開兴致勃勃地指点傅红雪怎么射鸟插鱼抓蛇掏蛋，傅红雪照他吩咐打磨鱼叉，道：“你倒是经验丰富”
　　葉開顺口回答：“我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丰富啊。”开心地盯着溪水里的游鱼，判断方位。
　　傅红雪默默看着他的侧脸。
　　葉開看好位置招呼傅红雪下手，傅红雪却没动，抬头见傅红雪在发呆，问道：“红雪，你在想什么？”
　　傅红雪回过神来，回答：“这里倒是山清水秀，渺无人烟，”他仰头看着四周茂密的树梢和天空，“娘不许我回无间地狱了，等我报完仇，我们就找一个类似这样的地方隐居如何？”
　　葉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你娘一定会让你回去的，却觉得这时候说也没用。
　　好像傅红雪并不是向他要答案，说完就俯身专心插鱼去了。
　　他不由想，上次傅红雪和明月心两个人掉下来，该不会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吧？想到那时傅红雪和明月心在崖底成婚，恐怕不是该不会而是肯定。
　　上一次他自己在干什么呢？好像是找到灭绝十字刀就以为红雪真的不在了，要死要活的跟娘闹脾气。
　　葉開的目光落到傅红雪背上的灭绝十字刀上，幸好红雪把这把刀带了下来，自己在上头没那么容易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