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君子终身误》陌上春风来

10、我心悦你

　　夜晚的山路略有几分阴森，一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书院。
　　两个睡不着的人各怀心思，辗转反侧。
　　夜渐渐变得宁静而沉寂。装睡的叶倾不知道身侧的人又是偷偷去了哪里。
　　放心不下出来寻找的叶倾在走到小树林时隐隐听见有长剑刺破空气的声音。
　　强忍着内心对面前阴森的树林的恐惧。她蹑手蹑脚地循着响声来到了后山小树林间的空地。
　　平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酷男人此刻极疯狂地在林间舞剑，剑光凌厉划破黑夜的闭塞，狠狠发泄出胸中郁结已久的那些愤怒和悲伤。不加控制的剑气有些甚至因为爆发得过于激烈而让他的行动变得有些滞涩，而试图阻止的马统也是被他逼得不能近身，马统的长剑被他一剑挑开脱手，那人冷冷的话语夹杂着少许迁怒：“滚开！”片刻的犹豫换来了一声更为严厉的“快滚啊！”
　　她突然觉得眼底有些难以抑制的酸涩。
　　这个固执的死要面子的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半分的男孩子是她的心上人。这个孩子气的坏脾气的敏感脆弱的冷酷男人是她的心上人。这个悲痛的难过的愤怒难以自持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也许所谓爱情就是像这样莫名其妙的东西。
　　你看不得他一点点的难过。不管他是好是坏都还是好心疼他。
　　你从不奢望他要多光芒万丈功成名就。可是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你都毫不犹豫地相信他就是天下第一。
　　也许自己是走错了路的。这家伙一生中要流多少泪要伤多少心。可是自己却只能够像这样。安静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些在意的人伤害直至体无完肤。
　　我叶倾是不是注定于你不过路人。再怎么努力。怎么你还是这么难过。
　　有什么热热的液体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她努力睁大眼睛仰起头。想要把那些酸涩通通逼回心里面。
　　而林中拼命舞剑的男子不曾停歇。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原地的人双腿僵硬。疯狂舞剑的人精疲力竭之后慢慢蹲下身来。
　　叶倾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得厉害了。一定是看错了。心内翻江倒海的疼痛叫嚣着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而那个人又怎么会是在哭。
　　那样骄傲的倔强的家伙怎么会是在哭。
　　整颗心脏瞬间狠狠缩紧。感觉难过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不受控制的身体。如同着魔一般极缓慢又极坚定地往那个方向挪动。
　　抬起头的人在看清楚面前人影的脸之前被狠狠拥进了孩子单薄的怀抱。死死勒着脖子的手臂紧张僵硬。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让那些所谓矜持所谓闺誉都见鬼去吧。
　　让那些所谓退缩所谓犹豫都给我滚。
　　两个人都呆愣了片刻。深夜寂静得只能够听到彼此在耳旁浅浅的呼吸。
　　小小的怀抱自己的孩子始终不愿意松开的手。倔强地想要把那颗已经冷透了心重新染上些许温暖。
　　这样一言不发的沉默拥抱似乎比所有安慰的语言都来得更加让人心动。
　　躲在一旁不曾真的离开的马统也没有出声打破此刻的静谧。
　　看着自家少爷在那个人的轻柔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感觉到刚才那些阴霾的绝望的悲伤似乎在这样狠狠地用力得几乎能够勒死人的拥抱中渐渐变淡。突然觉得本来应该非常非常不顺眼的画面看起来竟然如此和谐而温暖。
　　泪水无声地浸透了肩头的衣裳。
　　感觉到那些灼热的液体渐渐变得冰凉。
　　一时冲动的人此刻已然稍稍清醒。却仍是死死地不愿意放开手。
　　良久。那孩子只是俯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重复了一句话。“马文才，我心悦你。”依旧是那样倔强的语调。
　　“我不知道你今天和谁说了什么。”
　　“但是那并不重要。”
　　“你是我心上的那个人。”
　　“在我心里永远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无论别人是怎么看你怎么说你的。你总是最好的。最最好的。”
　　“再也没有人能够比你更好了。”
　　“你是我心上的那个人。”
　　“我心悦你。”
　　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话。语无伦次的话。
　　可是这些就是我想要说给你听的。
　　只对你说。只要你好。
　　一辈子的时间听起来很长很长。
　　可是很爱很爱的人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只要有你就够了。
　　耐心听着这些胡言乱语的人保持沉默。
　　他只是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那小家伙任性的话语萦绕在耳边，渐渐回味出红尘的温暖。
　　一辈子的时间听起来很长很长。
　　可是很爱很爱的人。只要有你一个就够了。
　　人世间三生烟火迷离，再没有哪句听过的话比这句更美妙的了。几年漂泊几度流离，再没有哪个见过的人比面前这个更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温柔的了。
　　记忆中最多的是母亲离去之后的怀念，孤寂以及难受。
　　倔强地假装自己是多么坚强的样子。
　　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性子的人。看到最多的表情是那些巴结谄媚以及不屑厌恶。只有这个家伙始终是与众不同的。那么坚持地想要靠近。一遍一遍地说出自己有多喜欢。不介意自己的冷淡和逃避。
　　小家伙说。她想要一辈子很爱很爱一个人。
　　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漫长的词语在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美妙。让人心里面忍不住生出无数的期待和盼望。
　　等着这个小家伙长大。一直一直彼此陪伴。该是一件多么值得感激的美好的事情。一直一直有这种温暖在身边。多么好。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好开心好开心。
　　他只是觉得本来被压抑的那些涩涩的情绪瞬间又再次冒了头。泡得整颗心酸酸软软。
　　冲动的孩子僵在原地屏住呼吸仿佛等待审判。
　　本来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命运始终是无能为力的。本来不想自己陷得太深的。本来不想过多打扰他的生活的。
　　可是多么不忍心。
　　看着他总是一个人走。一个人留。一个人孤寂。一个人难过。
　　沉默地笑。沉默地哭。沉默地觉得悲伤。
　　多么难过多么心疼。
　　生活本来就已经是那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她只是想着如果有可能的话。如果上天给自己机会的话。可不可以想要尽量陪伴在他身边。在每一个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刻。至少不要这个人什么都是一个人背负。
　　即使自己早知道结局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知道那个人是个那么美丽的女子。然后深深爱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然后自己的然后就到此为止了。
　　爱是那么自私而残忍的一件事情。心里面装下一个人的人就会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爱别离。求不得。生老病死也抵不过悲欢离合的苦。
　　老天真是太不公平的家伙。
　　这个人的前半生已经历过了这么多的苦楚。后半生却还要在更深重的痛苦中煎熬。
　　命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从未给予他些许幸运和眷恋。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外表冷酷内心温柔的，死要面子的别扭却体贴的，看起来好厉害实际上却天真得像个孩子的人。他明明那么好。为什么却要活得那么辛苦。
　　越想越觉得难过。越想越觉得心疼。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如果那个人能够带给他幸福的话。其实自己不会介意独自咽下那些爱而不得的苦楚。
　　可是实际上那些深重的爱带来的不过是千古的悲剧和无尽的疼痛。
　　她怎么也不甘心他变得那么残忍而不择手段。变得那么冷漠那么绝望那么悲伤。不甘心现在这个天真的，温柔的，体贴的男孩子，一步步在那种悲哀的煎熬中死去，变成最后心冷如铁石的样子。
　　她不甘心啊。所以才总是放不下。所以才越陷越深。
　　闭上眼睛之后泪水已经悄无声息地模糊了整张脸庞。她不敢开口。深怕一旦继续说下去。最初的哽咽会演变成最后不可抑止的痛哭。
　　一颗心在沉默中渐渐坠落至谷底。僵持在原地的人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只是越发死死地勒紧了双臂。狠狠地，肆无忌惮地拥抱像是用尽毕生所能够拥有的最大勇气。他不说拒绝。所以自己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开手。
　　说不定终此一生。也再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靠得这样近了。
　　说不定。就这样。再也不会了。怎么舍得轻易放开手。
　　可是那个人终究是开口了。
　　男子压抑的低音缓缓响起。而她等待最后的宣判。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做得疯了。
　　怎么会觉得自己听到了这么不可思议的话。
　　沉沉的音色带着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阿倾，我想，我今生能够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是因为我上辈子在佛前虔诚求了整整一世的时间。”
　　她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听力怎么这么烂。
　　脑海中一声轰鸣，所有的思绪都被放空。
　　来不及擦去泪水的女孩一时间呆呆发问：“你什么意思？”
　　他怔忪了一瞬，反应过来却为这家伙的迟钝反应而默哀。
　　她听到耳边响起男子的低低笑声，而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少见的欢喜和调侃：“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想起什么？”小家伙傻傻地跟着问了下去。
　　“果然傻子还是傻子。”
　　“我的意思是我中意你。”
　　“你可中意我？”
　　“我想要这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不多。统共就这么一件事罢了。”
　　“不累。只要陪我一个人就够了。”
　　向来胆子颇大的叶倾此刻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以期逃开这些令人忍不住脸红心跳的绵密私语。
　　落荒而逃的某人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男子极愉悦的轻笑，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低沉魅惑：“我心悦你。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