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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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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看到自己的一双穿着精美的绣花鞋的小脚大叫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于夫人匆匆地掀起了帘子进屋,简直要扑到春花身上,“春花,春花怎么了?”
“我的脚!我的脚!”春花大叫着。
于夫人去摸春花的小脚,“哪一只?是不是摔坏了?”又责备着一旁侍候着的胡妈妈等人,“那天不是让你们都仔细看了,倒底哪里有伤,是不是没有仔细看看脚?”
“夫人,那天小姐身上哪一块没看到?就是脚也把裹脚布全拆了看了一遍,夫人还亲自看了呢。”
被称为胡妈妈的中年仆妇虽然一面这样说着,却已经一面上前马上替春花脱下了精美的绣花鞋,一直跟着于夫人的常妈妈也帮着她利利索索地把裹脚布解了下来,仔细地察看起来。
春花也第一次参观到自己这双脚。她惊恐地发现她的脚根本就是一个肉疙瘩,不规则三角形的肉疙瘩。皮肤像烧伤后脱去陈皮烂肉的疤痕,只有一个翘起的趾头,上面的指甲已经变形,另外四个脚趾长短不一地向外转折,只有一个模糊轮廓。脚跟臃肿,脚掌消失,脚背凸起。
完全消解了正常人足的天然形象。春花痛苦地嚎叫着,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吓得不知所措。
“三小姐的脚看起来没什么事呀?”胡妈妈小心翼地说:“要不,再请刘院判来看看?”
于夫人也仔细地看了又看,又摸了摸,问:“是哪里不好?快告诉娘!”看春花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喊,又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叫个管家拿老爷的贴子去请刘院判来看看,再让小厮到衙门里告诉大人一声。”
转身搂着春花,眼泪不停地住下掉,“春花,春花!”
春花嚎了半晌,嗓子都哑了,倒是一滴眼泪也出不来,她真是吓傻了。麻木地看着一屋子的丫环婆子又将裹脚布重新缠上了,就连每缠一圈,都要用力地紧上几紧,她也没有一点感觉,只是呆呆地盯着最后套上了精美绣鞋的脚。
于夫人哭了一会儿,看着一声不出的春花,实在是不知怎么心疼好了,早有人送来了糖梨水,于夫人洗了手,亲自给她喂了,又哄劝着春花吃了点燕窝粥。
看着春花神情呆滞,竟又像前天摔下来时那样痴痴的,就怕这孩子就永远这样了,心里就如刀割一样难受,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替她把被子盖好,怔怔地坐了半天。
“夫人,你醒醒神。”常妈妈在一旁轻声劝着:“小姐是个有福的,夫人怀着她的时候不就有大师给批过吗?过了这个坎,就是万事顺心了。”
于夫人总算回了神,突然低声骂道:“真是杀千刀的,怪不得人家都说,这妾室就不能让她生出来孩子,娘俩儿没有一个好东西!”
常妈妈说:“老爷要把二小姐送到家庵里去,夫人为什么还拦着,要我说,就把她关到家庵里,一辈子不放出来!”
“那时候,我看春花也只不过是头上破了点皮,以为只不过是吓着了。赵姨娘又被送到庄子上去了,雪花虽然居心不良,但也只是想吓春花罢了,真出了事,她也吓得半死,就动了恻隐之心。唉,我怎么也是她的嫡母,就是不喜欢,也不能真毁了她的一辈子呀!”
“夫人有心太善了!”常妈妈叹了口气。
“要是春花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是决不饶她的!”
“夫人也就是这样说说罢了。”常妈妈叹了口气说。
一直未语的胡妈妈恨恨地说:“小姐是我奶大的,比我自己的女儿还疼呢,要是小姐怎么着了,夫人可不许再拦我,我决不饶那贱婢之女!”
“就是让那死丫头千刀万剐,也换不回来我的好女儿呀!”于夫人又回头一面擦着眼泪一面细细地看着春花。
“夫人,老爷和刘院判一起来了!”
屋子里一片忙乱,于夫人急忙转到了屏风的后面,春花躺着的床上放下了帐子,一个丫环小心地捧起春花的手,褪下了手腕上的两只镯子,轻轻地放在帐子外,又有人将一块丝帕盖在了她的手上。
“又烦劳大人了。”
“哪里敢当大人的话,小人合当效力。”两名男子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接着互相谦让着进了屋子。两人均头戴乌纱帽、身穿团领衫、腰束带。
年龄大些的身着绯袍,绣孔雀补子;束金荔枝腰带,头发带了些花白,双目有神,鼻直口方,颌下三绺长须,虽然镇静自若,可掩不住眉间眼角的焦急,正是于夫人的夫君,春花的父亲,吏部左侍郎杨松。
年青些的也有四十多岁,身穿青袍,绣鹭鸶,束素银腰带,带着谦和的微笑,正是太医院的刘院判。在杨大人的“请”字后,刘院判坐在早就准备好了的绣墩上,隔着丝帕静静地为春花诊起脉来。
“小姐已无大碍,再静养几日即可。”
屏风后的于夫人焦急地问:“小女刚刚大声喊了半天,嗓子喊哑了,便呆呆地不动,唤她也不应一声。”几句话未完,已有哽噎之声传出。
“不知小姐喊的是什么?”
“小姐喊的是‘我的脚’。”胡妈妈赶紧说。
“好可曾查看小姐的脚有何不妥吗?”
“看了,没有一点的不妥。”
刘院判沉吟了一下,便站起身说:“再仔细看看,再拿着脚上下左右动动,看小姐是否喊痛。”
“请院判到外间奉茶。”杨松引着刘院判出了屋子。
一会儿工夫,胡妈妈与常妈妈出来回话:“又仔细看了,没有一丝的伤,活动了几回,小姐也没喊痛,脸上也没显出疼痛的样子。”
三小姐从秋千上摔下来就是刘院判看的,他知道整件事情,想了想又问:“小姐刚醒时就不肯说话,后来说话了吗?你细细讲讲。”
胡妈妈说:“昨天按院判吩咐的,大家引着小姐说话,小姐先是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大家。夫人恐小姐吓得失了魂,让人拿了小姐的衣服到秋千架那里叫了一次魂。”
“果然小姐就好多了,但似乎是忘了怎么摔下来的,也不认识夫人和屋里的丫头婆子了。夫人就让大家给小姐讲讲家里的事。小姐一听就明白了,也认识夫人,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能叫上名字。等大人下衙回来也知道叫父亲了。”
“今儿个一早醒了就很高兴,吃了好几块点心,又喝了一小碗粥,小菜也吃了,就是不肯喝燕窝粥。还笑呵呵地说她忘了过去的事,让大家一个个地给她说说,她就能都想起来了。”
“中午饭也吃得好,夫人让做了平常小姐最爱吃的红烧鱼,吃了半条,还吃了一碗饭,再要吃,夫人怕不消食,就让收了下去。”
“吃过饭,歇了一会儿,小姐说她两天没出去了,要出去走走,我们就扶着小姐起来,还没下床呢,小姐就喊了起来。然后就又不说话了。”
杨松紧张地看着刘院判,刘院判又想想说:“再想想那天摔下来的时候,脚是不是伤着了?”
胡妈妈指天画地地说“小姐那天掉下来后滚了一下,头碰到了地上,破了一块皮,别的地方什么都没怎么样。”
“脉象确实无事,还是惊吓过度了。让丫头婆子们多陪着小姐说说话,还有小姐平时喜欢什么,多让她把玩,小姐心情舒畅了,病也就好了。”
“安排个老成细心的人,专门看着小姐的脚。”
“再就是,千万别逼着小姐回想过去的事,如果她真的忘了,慢慢告诉她就行。”
“我开个安神的方子,如果小姐再喊就给她吃一副,让她睡上一觉。”
胡妈妈见刘院判要走,又说:“小姐刚才喊了半晌,嗓子好象哑了。”
“那不打紧,回头我让人送来些雪梨膏,用温水花了给小姐喝,过几天就没事了。”
杨侍郎主吩咐人送刘院判,又派人抓药。回头看见于夫人坐在外间的炕上垂泪,上前在于夫人身旁坐了,轻声说:“刘院判虽然年轻,但是老刘院使的长子,尽得老刘院使的真传,自从老刘院使告老还乡后,太医院里就他这一个六品院判主事,就是皇上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是宣刘院判。我们就按刘院判说的做吧。”
于夫人点了点头,却问:“衙里的事不要紧吧?”
“也没什么急事,都让下面的几个人看着办了。春花出了事,我就是在衙里也挂心,还不如回家里坐着。”
“这孩子,从小就调皮,那次爬假山上去都没事,这回也不过摔了一下,外表看着还没事,怎么就……”于夫人又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刘院判前儿个不是说了吗?春花是伤了头,急是急不得的,只好慢慢养着了。”杨松一面说着,一面让几个丫环给他脱了官服,换上了居家穿的纱袍,进了里间,去看春花。
春花躺在床上,面无表情,见了杨松也不答话。杨松耐心地说了几个笑话,见春花就像没听见似的,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得无奈地踱到外间。
于夫人也跟着进去出来地走了一番,坐在炕上唉声叹气地说:“订好的婚期不过几个月了,春花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呢?”
“不急,”杨松抚着长须说:“郭侯为人老实,少怀是我的门生,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郭家也不会嫌弃春花的。再说刘院判不是说不要紧吗?我们就按他说的,还有好几个月呢,一定能养好的。”
“要是……”于夫人欲言又止。
“夫人是过于担忧了,春花是一定会好的,要是一时没有全好,我会同郭家说延一下婚期。”杨侍郎安尉着。
“都听老爷的。”于夫人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