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飘雪》颖沓

30、往昔

　　皇宫泉斐,以朝誉阳的母亲之名命名.巨大的宫殿群,有着青绿色的琉璃瓦顶.最里面的那一间,曾经是她的母亲还是妃子的时候的住处,精雅的小舍,内里的布置没有丝毫改动.仍是种着一整个院子的丁香.虽然现在并不是它的时令,却仍然开着些许,发着淡淡的带着愁绪的味道.誉阳在这个时候,静静地一个人坐在那小院落的石椅上.微闭了眼,似乎又看见他的母亲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等待着那似乎永远等不到的人.

　　母亲从前只是商贾人家的闺阁小姐,有着小女子别样的柔情和乖顺.像极了所有深宫中的女子,怀着近乎崇拜的心情,深深地敬仰着她的人皇丈夫.

　　她酷爱丁香花,初为人妇的时候也因为温柔的性格受过一段时间的宠待,也因为生下誉阳在宫中的地位也有了些稳固的资本.却因为不会讨宠再加之性格上的普通而渐渐遭人遗忘.自誉阳有了记忆,母亲便总是在晚膳前盛装打扮,插上最漂亮的珠花,站在那满是丁香的庭院中,静静地候着,直到确实接到了人皇在其他妃子那里安寝的消息才又回来.而那一桌的饭菜早已凉了.

　　誉阳是很爱他的母亲的,母子两相依为命.怎样的艰难都是一同走过来了.他渐渐大了,便总是想着改变了现在的情况,他总是想给母亲好一些的生活,不想她再等着那早已将她抛在脑后的男人.

　　“母妃,相信孩儿,再忍忍,等到孩儿长大了,一定让您过上比现在好一百倍的生活.”

　　泉妃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发,笑容里透着淡淡的欣喜.

　　“若是儿子当了人皇,定只娶一人,好好地疼她一个,不要那些女子像母妃这样痛苦.”

　　泉妃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这深宫之中,隔墙有耳,哪里是可以随便说出这种话的地方.却忍不住似的抱着儿子小声地抽泣起来.

　　誉阳是在给皇后过寿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朝风渊的.他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小孩,处处都粉嘟嘟的,像个瓷娃娃,好像稍稍重重碰他便会碎裂了一般,特别是他那总是仰着的笑脸,好像那宫外才能见到的大大的向日葵花盘.

　　“那是你弟弟,风渊.”泉妃对上誉阳询问的目光,忙冲他解释,声音却是微微地透着落寞.

　　人皇有二十几个儿子,却只把风渊放在膝上,冲着他笑,亲手剥下果壳把嫩白的果肉塞进他的嘴里.人皇有上千妃子,却只有风渊的母亲静妃可以坐在人皇的身侧,虽然这次宴会的主角是皇后.

　　誉阳在那一刻突然明白这早已在全天下人心里早有定论的事实.朝风渊才是下一个人皇的不二人选,其他皇子,便都是他的陪衬.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是很难过的,他从前一直坚持地相信努力就一定可以得到相应的回报.这一句话,在他眼中,却成了一纸空谈,毕竟,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够实现的.他终于明白母亲的等待和泪水,在这样的情况下,也终究是一场无奈.

　　第二次遇见朝风渊,是在祭奠花神的典礼上.这样一个时代,人族神族均是知晓彼此的存在的,祭拜这样的事,也是先祖留下的传统,该感谢赐予皇都春天的花神.后代也纷纷执行,便成了一个传统,保留至今.

　　白天的典礼过后,皇族的人都住在了花神殿外的行宫里.

　　时至初夏,深夜燥热,誉阳无眠便出来转悠,路过花神殿门外,透过门缝,隐隐瞧见个人影,把门推得更开了些,一片月辉洒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门内的人也是猛然回头.

　　“谁?”略带些稚气的声音.

　　誉阳看清面前的人正是那个十弟弟朝风渊忙放缓了声调

　　“十弟,是我,你七哥.”

　　“七哥,坐吧.”誉阳确定风渊在听到七哥这样的字眼的时候确实思索了一下,但又挂上他无害纯良的笑容,推了推身边的软垫让他坐下.

　　他们面前的是花神的雕像,用上好的玉石打造,通体纯白,似那绵羊的膏脂一般.

　　“我听说我们先代的人皇迷恋这个女人,就设了这个殿把她供起来.得不到她的人,也要后代子孙年年瞻仰这份耻辱吗?”风渊稚气的声音透着超越年龄的冰冷.

　　这样的问题,誉阳从没有想过,多半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供在这里的美丽神女罢了.

　　“待我今后找到比她还要超绝的女子,让她死心塌地地爱我,再带着她亲手推了这耻辱.”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誉阳一人呆愣地望着那女神像,竟然有一种念头闪过心间,他的十弟弟,是不是在嫉恨着这位女神,随即又摇摇头,或许只是错觉吧.

　　又过了几年,人皇宫中发生了惊天的变故.十皇子朝风渊的舅舅竟联合其他几个小国,想逼人皇提前传位给风渊.最终落得一族满门抄斩.风渊的母亲静妃被贬为庶人,而那个皇都骄傲的十皇子也被发配到远方的海岛上.

　　风渊离都的那一天,是誉阳第三次见他.他已长成了俊美的少年,一身白衣,扔是挂着笑容,骑马穿过那白玉铺成的宫道.在场的人都说十皇子怕是被逼疯了.也有的人说他大可不必如此,这天下早晚是他的,何必急那一时三刻.

　　那皇位一时成了大家人人皆可的机会,自是一片腥风血雨,骨肉相残.或是机缘巧合,或是巧心谋算.朝誉阳终是那杀出血海的男人,坐上了那鄙睨天下的王座.他也已再不是从前那纯良的少年,岁月打磨出的沉稳和帝王的残酷,已渐渐在他的身上突显.他的母亲,那位丁香花一般的女子,终是因病没有熬到自己的儿子终成大气的那一天,便归了天.从此,朝誉阳的心里再也没有了所谓的软肋.他已是钢铁之身.

　　从母妃的院子里出来,想着这个时候怕是那各国的佳丽都入了大殿旁边的偏阁等着一个个召见.却仍是向房后走去,那殿的后面,竟是一大片油菜花田,金灿灿的一片,迎着风晃动着,很是可爱.这是整个宫殿群最偏僻的角落,也是他儿时喜欢玩耍的后院.当上人皇后便叫人洒了些花种.时时来看看,也是心里的一种安慰.

　　正走着,忽然看见那矮矮的围墙上,有一个少年爬了上来,一身白衣,眉眼生得很是好看,他站得远,少年并没有注意到他,只见他轻轻地用手又拉上来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姑娘,小姑娘一下跳进少年的怀里,两个人就滚进了油菜花地里,发出动听的笑声.

　　誉阳的第一反映,竟是突然躺在了那一片花地中,怕他们看见他.而后觉得非常可笑,自己才是这地方的主人,干嘛躲着两个小孩子.却仍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动.

　　“这是这宫里最偏的角落了,平时都没有人来.”茗烟牵着由希的手,踏过那一片花田.

　　“这里真漂亮,我的院子里就养不活油菜花.凤栖太冷了.”

　　少女不断地环视着这一片花田,又笑得开心,捻下一朵花来放在鼻尖轻轻地嗅着.

　　“我们先去御膳房偷点点心,再去看好戏.”茗烟匆匆地拉了由希走过誉阳的身边,并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

　　“我四海为家呗.”

　　“骗人.”

　　“才没有.”

　　“我揪你耳朵哦.”

　　两人走远了,笑笑闹闹的声音仍是从远方传了过来.不知为什么,誉阳突然想起了,自己捧着一大把油菜花,笑得开心,送到母亲面前.母亲总是宠溺地轻轻吻着他的额头.

　　他拍掉身上粘着的花瓣,想着今日是怎么了,尽想起些过去的事.一向谨慎的他,竟没有想着去管那两个孩子,心里想着,随他们去吧.便朝着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