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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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于四围山茶馆饮茶.
又见那女子。
她仍坐篱笆外那一桌。
暗夜公子点头,算做答谢，那女子回以一笑。
两人仍是你喝你的茶聊天，我饮我的酒默语。
接着连续五日。
那姑娘都已提前为他付了钱。
那暗夜公子也是奇怪，他非但没有不好意思，或是先给掌柜定钱.
反倒兴致高昂,依旧欣然前往,仿佛无此节一般。
那鹿儿凌儿二人,也难免犯疑.
知家中公子一是那不贪便宜之人，二又是那怕欠人情之人。这事既犯着他行事为人两忌.又着何般如此欣然呢？
他们不知。公子不为着贪便宜,自然又怕欠人人情。
只是.
他，在那位姑娘的一个眼神中，早已欠下了人情。
因为那姑娘见他的第一眼中，有过两句话。一句叫“理解”，一句叫“怜惜”！
这是一,而更重要的是,他心中了然明白，那姑娘为何为他付钱。
那姑娘为他付钱.
其实是谢他.并盼他明日照旧要来，“陪”她喝酒。
两人虽有一篱笆之隔，即不对语,惺惺之情,却已足够。
倘那暗夜公子争着付钱，或是又好洁清正.不忍再来.其实才真正拂了那姑娘的意。
他不动声色，不过是为了等那姑娘愿意和他说话了，他才与之介绍自己。这是为不打扰了她,唐突了她.她若想相交,自会有时。不必攀缘.
君不知，这世间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在为人着想，其实往往却会错了意。
若友人执意赠与你一件他珍爱物品，你不应推辞，这是拂了他的意，若他不将你当朋友，便不会送他的心爱物给你！不若厚着脸皮些，豁然接受。
更也不必一回家几天,就急着翻找自己的心爱物，要做回礼。
只若有一天，你遇到一件那朋友定然欣爱,而你也寻觅以久,爱不释手的物件，你再赠他，这才便足够。
两人不语,直到七天。
那暗夜公子与凌儿，鹿儿聊天。
他扇着白扇,自道：“这大理，繁花似景，倒也正是伤心人该呆的地方!\\\"
那凌儿,鹿儿年纪尚小,单纯可爱,并不知这道理何解.正听他示下.只听他道:
\\\"只因伤心人太伤心了，因此看着这繁华景色，红绿铮铮，世情纷繁,居身热闹,也会不觉欣慰:自己虽然伤心，但那尘世依旧美丽如此。见着万紫千红，听着静水悠悠，也便舒心些了。”
\\\"若我伤心,必然不至这繁华之地,他人热闹,更添我冷清.不如一个,坐湖听水.\\\"
他这番话其实是自言自语的感慨.
可那隔壁旁的姑娘，啜着手中的美酒，忽然顿住,道说话了：“这公子,可真是水晶心肝之人啊.\\\"
叹罢,转身问他道:\\\"不知公子可会唱花月令？”
她言语轻快,似是久知.二人并不相识,她却没有用\\\"今日认识公子,公子可否赏光....\\\"或\\\"公子可有兴给妾身...\\\"这等客套之词.
只听她语气平常.想来便是个烟视媚行,我行我素之人.
那暗夜公子也不惊讶,欣然答道：“那历史上的花月令，有几种，最早的始于夏代.但多数与今天已不甚合辙，小弟不才，只知那明代程羽文的花月令了。”
凌儿鹿儿见二人开始对答话语.便放下茶杯，且听奇故,只那凌儿,侧在小鹿耳边,为其解道:“花月令即将一年四季中，一些主花主卉的开花,生长状况，古人以诗歌或经文形式记录下来，读之朗朗上口，便于记忆，止利于花事农事。”
那姑娘挑眉：“夏朝就有这等玩意儿了么？\\\"又道:\\\"我倒也只知那程羽文的呢。”
暗夜公子不等她再说话，拿起一支镶花木箸,轻敲白瓷茶盏，清唱道：“正月兰蕙芬。瑞香烈。樱桃始葩。径草绿。望春初放。百花萌动。”
那姑娘微笑的看着他。认真听。
他继续道：“二月桃夭。玉兰解。紫荆繁。杏花饰其靥。梨花融。李能白……三月蔷薇蔓。木笔书空。棣萼韡韡。杨入大水为萍。海棠睡。绣球落……”
唱到四月，因是春歌，那歌调便和美热情起来：“四月牡丹王。芍药相于阶。罂粟满。木香上升。杜鹃归。荼穈香梦。”
那姑娘听他唱得尽兴，笑意越深，忍不住和着拍子一起道：“五月榴花照眼。萱北乡。夜合始交。薝匐有香。锦葵开。山丹赪。”
两人一唱一和，摇头合韵,唱完那六月桐花馥。
接着是七月葵倾赤。
八月槐花黄。
九月菊有英。
十月木叶落。
十一月蕉花红。
唱到十二月蜡梅坼。终了。
二人对望一眼。均笑意深深。停箸悠然.
那姑娘看上去颇为高兴，也先行起身道：“公子再会，明日再见！”便离去了。
止那桌上的金玉酒桶，西凉葡萄美酒，寒玉光杯。象牙玉箸。无一带走。
却见那老板送完她，亲自一一将桌上的物件包在堇色丝帕之中，轻轻置放进一个细小镂花朱木镶金食具箱。
次日，二人又坐下，老位子.
你饮完一斟围茶，我喝完三杯美酒，那暗夜公子先开口了：
“这位姐姐，你对花定是颇有研究.止小弟不才，只好知些名字，其实对花一概不懂，不若今日也和姐姐玩个游戏吧。”
那女子面露快色，微笑望他，以示同意。
那暗夜公子道：“你我轮流出题，那题都与花之命名有关，每人答出四个，就算过关。若你赢了，今日你付我的茶钱，若我赢了，今日我付你的餐费。可好？”
说罢正经颜色与凌儿道：“乖凌儿，你帮我数那位姐姐的，可不许看她美貌，就帮她啊！”惹的凌儿与那姑娘都扑哧一笑,怪他假嗔。
他又与鹿儿道：“鹿儿你记我的，我们今日,绝不让那姐姐付钱！”
周围的客人，以及茶博士，昨日见二人唱花月令已是高兴，见今日有游戏玩，虽不得能参与,却也等着看戏。
但那茶馆中，一般都是悠闲或是有些品味之人，虽有文人雅士,也通此道,虽之手痒，却也不会冒失插嘴。
只见那白衫公子，摇着细绘荷花的扇子道：
“那小弟先请了，第一题，请说四个以数字为首命名的花.....我先占个便宜，答它四个：有那三色堇，四季报春，还有万寿菊，和七月菊。”
那女子听之,不假思索的接到：“有八角金盘!还那五针松，十姐妹....和千日红。”
然后她也马上抢题道：“那再说曾以色彩命名之花，我家乡有白玉兰，绿萝，大理有紫罗兰,缅甸有黑心菊，关外有白头翁。”
暗夜公子摇着扇子笑道：“姐姐真是行迹多广,见闻颇深,我知那广东有红鸡蛋花,黄杨,那蜀国有兰花,我祖籍家乡盛产金桔,那广西有银柳！”
那鹿儿忍不住拍手道：“好！”因那二人不仅对着花名,也对着地名.
那姑娘微笑的看着鹿儿的桃花脸，抿了下嘴，想是觉得他可爱美貌,笑意加深.
她也不客气,再抢先出题道：“或以四个景物为乎命名的花，旁人都知的那天竺，水仙，和鲜为人知的海棠花，石榴。”
那公子晃晃脑袋，笑接道：“旁人听闻过的还有地柏，山丹，那鲜为人知的有花叶芋，草莓。”
那\\\"四围山茶馆\\\"靠河庭院中人,无一不叫\\\"好工整!\\\"
那暗夜公子点头示谢众人,顿顿再道：“再那以味觉为首命名的花，我见过便有辣椒花，香绣球，香桂！而姐姐不知，还有那湘西凤凰的臭牡丹.此话单长在悬崖上，花色如玫瑰，模样如牡丹，艳丽摄人,却闻之可惧！姐姐请接。”
那女子接道：“有那冲茶的甜叶菊，太湖东山四月的酸梅，山中草药苦皮藤……还有那……\\\"她思索良久,也再想不出一个.
转眼要叫输.她也不服.止理直气壮答到:\\\"哈哈,还有那‘辣’梅。”
她一时想不出，便用个“辣梅”叫做腊梅。做了个取巧。
那暗夜公子兴趣更浓，道：“姐姐不仅见多识广，更是幽默慧心!弟且只剩最后一题了,这题颇难,姐姐且听:那曾以禽兽飞鸟而为首命名的花，我见过山上的杜鹃花,院中的龙舌兰，书上的雀舌黄杨，画上的虎刺梅。”
那姑娘接道：“我见过庭中的马蹄莲，四野中的狗尾红，听说过罕有极品凤眼莲，想亲见那鸳鸯藤。”
那边厢“无尘芳茶馆”，与这边厢\\\"四围山茶馆\\\",庭中客人无不倾听,只觉得大开耳界,趣妙非常,见那二人模样俊雅,行事斯文,又对答工整,不知哪位客人先叫道：“好精彩！\\\"
那凌儿,鹿儿二人,听闻此处,心中欢喜,自是不说.
这姑娘顿首道：“公子年纪轻轻，却真是见闻多广，让我惊讶爱慕.若是公子是无题了.我这还剩最后一题，这个比之公子的以禽兽飞鸟命名就难了，此题,是以气象为首而命名的花卉。”
那公子思索道：“气象?风,雪,云,电,雾,春,夏等等之名?呵呵,我来套一个,假玫瑰月季花！铃兰姐妹风信子！还有那……幽谷君子春兰。最后一个么.....\\\"显是为难住了.
那鹿儿忙帮着公子思索,而凌儿却想出了几个,却也不敢助答.众人只是屏息.
那姑娘却不急,笑见那公子摇着扇子,抿唇思索,后才在侧头之余,看到那院中一处后,忽然收扇一拍,笑道:\\\"还有那风流仙子秋海棠，你看,那不是一株!哈哈！算是答了,没有丢人.”想是十分开心了.
那女子笑接道：“公子不仅学涉甚广,还敏捷心细!我便答了,君不见云片草，君可闻雪花丽春，君知否晴雨花，君忘乎白雪松!.....\\\"那语气却充满调笑,宠爱,如对弟弟般.
再道:\\\"你又出那春兰，我,还便接你一冬青吧！”
二人笑罢。众人惟有叹息此情此才.
而那凌儿，鹿儿一点，那姑娘姐姐，虽错之一个“腊梅”，却多了两个“白头翁”和“冬青”。
算下来。却倒还是公子略输一酬。
只见那公子与姑娘，并无一人有越过篱笆相会之意。仍是隔着笑对。
半晌,只听公子道：“听姑娘口音，是湘南人士啊。”
那姑娘答道：“你又看出来了?呵呵.你道完全无口音，我听不出你。我是湘南人不错。”
公子谦逊道：“我自幼便无口音，可说来，也是姐姐的乡邻。小弟……呵呵，实不相瞒，是小妹,小妹是湘东人士。”
那姑娘奇问道：“你是湘东哪里？也是长沙郡吗？我迁家后一直住那里。”
公子拱手道：“小弟家居湘东长沙郡之侧浏阳.父亲是长沙郡人。”
那姑娘开怀道：“这云南这么大，我却只爱呆着大理!这大理茶馆之多, 我却能遇到你一个乡邻，倒也是巧！我是从商之人，自知那浏阳富甲湖南，又是古往孔乐唯盛之地，天下孔乐兴浏阳,不知然否？那处又可美？”
暗夜公子欣然道：“弟之家乡,真山中之城也. 站于城中最高处.四处眺望.皆为环山.不见外物.为浏阳水发源地. 故名浏阳. 城小之又小. 1790年载史.为美男子周渝俸邑.又日本佛教发源地. 有江南四大文庙之一.弟幼时则习读于那名庭,孔乐盛于斯处.又乃烟火发源地.民皆作此,是以富甲。不足为奇. 盛产三样: 烟花, 菊花石, 相思鸟.”
那姐姐忙接道:\\\"相思鸟儿?\\\"
她忽声音清丽:\\\"就是那同生,同灭,若不见伴侣,便绝食等待的相思鸟儿?\\\"
\\\"是.\\\"那暗夜公子深深的看她一眼道:\\\"止那捕鸟为生之人.都非常之小心.因若捕错了一对雌雄,便两对四只怕都要死了. 要捕,一定要捕一对雌雄.或捕其雌,以诱其雄,不然,也就是做了白工.\\\"
\\\"还有此节!真是奇鸟如斯!令人心之向往!我若做此鸟,便也好了!\\\"
暗夜公子见她此刻双目如漆,熠熠生辉,听了那相思鸟字,仿佛成一情窦少女,不觉心中笑她执着.不以为意.也不做答.
一会儿,那姑娘似想再听他谈鸟,便问:\\\"我知道那丹顶鹤,也是极为痴情的鸟儿.\\\"
暗夜公子摇扇答:\\\"丹顶鹤是为纯真之鸟.却也不至于这般痴傻...若它对偶亡缢,它定是伤心减食.却也不会自尽...待过了两年,若饲养之人花些心思,它也会乐得嫁娶的.\\\"
那暗夜公子,见她听之,脸色立即不愉.
便想想,又中肯的说道:\\\"只是比起诸多薄情人类,这一个畜生,也有如此情谊,实在也难.\\\"
那姑娘本不愉他评价那相思鸟儿\\\"至于这般痴傻\\\".后又听他道\\\"薄情之人不如畜生\\\",方才舒展眉色.好奇问\\\"如此这般么? 那你,却觉得什么动物是用情最佳?\\\"
\\\"狼.\\\"
\\\"狼?为何?\\\"姑娘凝目问.
\\\"狼行成双.\\\"他答,又解说道
\\\"姐姐可未曾听么.它之痴情.是在于心中的忧伤.对外残暴,对妻忠贞.心中的痛苦不会轻易示人.若妻亡,他必日日守侯,夜夜陪伴,直到尸腐,才舍埋葬....其后,它既不会绝食.可今生,也不会再娶.其声凄厉,有情人无不动容伤心.....\\\"
顿顿,那公子叹气.
却又接着自语:\\\"可惜,可惜,那有情多是苦!也不管这狼儿是死,还是不死.生在世.执于情,总是受苦多.\\\"
两人默不语.
转眼上夜灯.
良久,那姑娘才恢复了又烟视媚行的模样,真诚开心道：
“今日相逢有缘。能遇到你。可我天明便要离开这大理，回到那伤心之地,未想在此郁郁半个月中，居然有幸识得小友你。\\\"她开颜展笑,真诚之极.接着道:
\\\"明年除夕，我该也是一人，不知到时你是否在长沙郡？陪姐姐说故事解闷,我爱听你说话.定要邀你陪我吃饭！”
那暗夜公子拱手,欣然道：“承姐姐看得起,美意相邀，如何不受领?! 明年除夕，长沙郡南门口，我观完庙会,上完晚香,便去等你。”
那姑娘起身,隔着篱笆,握住他的手.
道:“我身无长物，用器虽贵,却是俗物,哪能赠你!可此刻若无物相赠……我心中不快。”说罢,就从头上拔下一支非常细小的银簪下来，上面镂花雕凤,刻着“长命百岁”四字.
她笑道：“这等物件，是亲人遗留，虽才见妹妹几次，却胜过旧识，只盼妹妹不嫌弃！”
那暗夜欣然受领，左顾右盼，也未带长物.
只得恭敬将手中的玉描荷花扇折起，递给她：“妹妹亦无物相赠以表，只能将扇子给姐姐，这八月天，出了云南,回程便热煞人，姐姐不嫌弃一路上拿着扇风儿使吧！”
那姑娘开了扇子，只见上面工整娟秀写着：\\\"此刻依碧偎红，半生浮尘若梦，倘若一朝情冷，愿君随缘珍重。\\\"下面又篆着金古文和小楷，落款是：枕水主人，暗夜紫题。
她吟道：“暗夜紫.好深幽!不知典故于何诗？只想必,是浪漫之诗了。”
那暗夜却苦笑,正色道：“确典故自诗，止是并不浪漫。取自一句：塞上胭脂凝夜紫。\\\"接道:
\\\"此句道的是，战场边疆上的士卒，在战争中流下了日光中胭脂般灿烂的血液，染红了大漠.到了夜晚,在那关外的边塞寒夜，那血液……被冻成了紫色…仿佛十分华美…,这貌似美丽的诗句，实则却隐含着无比的沉痛和凄凉。”
那姑娘显然未十分意料,沉呃不语，再打量眼前的少年,便觉得不认识他般。
哪是那与她谈花之燕滟,鸟之相思的风流少年.
叹息时刻太晚,不能再谈,只得不舍站起身来，依依辞别，道：
“我尚未和妹妹交代我的名字，实在难看.妹妹不要忘了，我叫琴圃。\\\'琴圃画石\\\'是一典故.因歆慕于清代的文匠,曹雪芹有画石之痴，因此自名为琴圃。\\\"再道.
\\\"我也有扇，”她默然微笑道：“扇上题的字，也是我写的，止那题话，却不若妹妹般豁达开阔.\\\"
见暗夜公子面露疑惑,便吟颂道:\\\"那话是：宁为情死，不为情伤。”说罢叹然一笑，以礼谢客.
扔下一干\\\"俗物\\\",送给了那掌柜,匆匆告辞。
暗夜欣然看她离去。唇带微笑,轻轻摇头.并不挂念。回家不表.
次年.
除夕.
长沙郡.
大雪.
南门口.
她在雪中等到半夜.
仍无见人来相接.
握住银簪.默然离去.
心知姐姐必然有了应得的归宿.她之性烈.不足为外人道.
只叹: 湘女多情,何苦留梦.
已是不表.
那女子想必是有了归宿．或是寂然隐居山林与相思做伴．或是追逐她情郎在关外．或是忘了这节子饭约．
止从此再未见此人．
那暗夜公子，心虽默默，却明了那为情的寻情去．那姐姐，务需自己唏嘘．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