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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她和他 ...

  •   2007年1月,敬澄宇来电话说婚礼定在本月20号。

      “早点来啊,不知道你成天都在忙什么,放假回来都没说告诉我。”
      我一个人对着桌上的闹钟发呆,没多久电话又响,姚叶很鬼崇地问:“幺啊,你听说了吗……”
      “嗯。”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十分悲悯:“会去吗?”
      “你说呢?”我就是闲得在家上吊也不会去参加他的婚礼。

      1998年3月,初二,一个想像不出婚礼模样的年纪。
      我小的时候不爱学习又淘气,妈妈说我能淘出花样儿。只有初中的物理课,因为可以接触三棱镜电小车一类的玩意儿,我喜欢。另外物理的老师是帅哥,我是有一种童贞好色的,我喜欢。还有一点,物理老师是教导主任,我不敢不喜欢。所以一场考试下来,物理分数往往是其它科目分数的总和。理论上来讲,我是不会在物理课上开溜的,但是很不幸,我有个不喜欢物理的手帕交。
      说姚叶不喜欢物理似乎对物理不公平,其实她并不是特别针对物理,而是对所有九年制义务教育规定的考试科目统统没兴趣。让她喜欢的只有那种无论男女一律下巴尖尖的日本漫画。我非常相信她会为了漫画出卖一切,包括从小就在一起爬的我。她居然拿牛肉干诱惑我陪她去北郊买漫画,看我痛苦地在牛顿和牛肉干之间做选择,在我接过牛肉干的时候露出女巫般的笑。
      我们那天搭了两班车后又顶风抗雪步行几百公尺到了北郊那家漫画书店。单程耗时2小时,其中那个路痴大头苍蝇一样地绕圈寻找标的店所做的无用功1小时20分,注定我是得连午饭时间都陪上了。

      第二天早自习,班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判我的刑:寒羽佳,体育课去一趟教导处。
      叶子一脸我佛慈悲地噙着头。
      我那么热爱物理,可以说有以上N个原因,但是物理老师格外关注我,这个说起来就有点厉害了。他是我妈她二哥。
      第四节体育课,罪魁祸首躲在温暖的收发室看漫画,而我在教导处擦桌子擦地板。窗外雪花呼呼飘……这也就是冬天吧,换成夏天姚叶敢这么干?天老爷不喀嚓一道响雷劈死她的。
      教导处门口有个很高的书柜,二舅没收来的课外书都在柜子顶上,里面有叶子的《侠探寒羽良》。我搬了把椅子来,打算用实际行动向人类证明什么叫做以德报怨。就在我踮着脚伸长胳膊够那些书的时候,身边的门蓦地被拉开。我从椅子上结结实实地摔下来,二舅的吼声在我的头顶上炸雷一般:“小幺儿你干什么呢?”我疼得抬头刚想哭诉,在看到二舅身边站着的人后硬生生将眼泪收了回去。
      那个男生有一张好看的脸,像叶子的寒羽良。他看着我,好像很担心,我一下就不疼了。
      二舅把我从地上捞起来,叫我带那男生去找我们班任。
      学校的走廊很冷,窗户外层玻璃上挂了厚厚的霜花,等我长大了要到一个冬天没有霜花的地方生活。

      “你叫什么?”
      “……敬澄宇。”
      他可没礼貌了,也不说问问我的名字。
      外面雪还下得蛮大的,已经三月份了,大概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班任对二舅的安排不满意,为什么把敬澄宇插到我们班。二舅说当时正好寒羽佳在旁边,就直接让她把人带走了。多么不负责任的回答。
      敬澄宇是二中转来的,老师问他转学的原因,他说被学校开除了。
      从此班主任看我的眼神活像我欠她一大笔钱。

      二舅来我家吃饭,我质问他为什么对我们老师说那些话陷我于不义。二舅说他是为了维护他们良好的同事关系……
      就牺牲我们良好的师生关系?
      我妈张嘴就说:“幺儿跟你们老师好像没什么良好关系可牺牲。”
      二舅居然笑出声。

      等知道了敬澄宇在以前学校的种种劣迹后,我开始盘算怎么能跟他打好关系,以便怂恿他去拔我们班主任的气门芯。
      面对班任歹毒的眼神,敬澄宇倒不像我那么偏激。经过我多日的观察,他其实是个很安份的人,不像某些人连看漫画都要笑出声来捣乱课堂。敬澄宇上课的时候乖乖睡觉,从不影响其它同学听讲。对人总是乐呵呵,也不叛逆也不招摇。不知哪时候开始,男同学都以他为中心,优等生坏小子全听他的话,很多女同学,甚至有外班的,光明正大或偷偷地打量他。
      “那也是很正常的,谁叫人家长得那么帅。”姚叶说,“只可惜就算他长得再像阿良,也不会让我移情别恋,因为我的爱不是表面的。”这就是那些宣传资本主义思想的漫画遗毒,小小年纪不学好,爱来爱去不脸红。
      两个月后,我给敬澄宇的评价是,虽然成绩较差,但能够做到团结同学,尊敬师长,绝对不是个会惹麻烦的人。我比谁都希望敬澄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不惹麻烦,班任看我的眼神就会柔和很多。
      但一个麻烦之所以叫做麻烦,就表示他有突如其来和不可避免以及主动攻击这三种特征。
      我看到敬澄宇把一个男孩子拉在胸前用脚踢的时候,不免傻傻地问了自己一句,这算是他的麻烦还是我的麻烦?

      敬澄宇躺在球场上把玩着一撮青草,我拍着篮球跑来跑去,跑累了也学他的样子躺在水泥地上望天。天空被邪恶的夜之子擦黑,身下的水泥地变凉,我坐起来,敬澄宇手里那撮草已失了水份软软地缠在他的指上。他的手指修长,关节处有细小的疤。看着他闭着眼动也不动的样子我哈哈大笑。“你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他配合地扬了扬嘴角,算是被我的话逗笑。
      “为什么要打人?”
      他姿势不变,嘴唇一张一合地说:“那你为什么要打我?”
      “我不打你你就不停手,我怕你把那个孩子打死。”
      “他可不是个孩子,他很欠揍!”
      “欠揍是理由吗?是不是要欠你揍?你怎么可以打人怎么那么野蛮?”
      他捉住我点着他鼻尖的手指说:“他欠揍就是因为这样跟我说话。”
      我怔了一怔,一骨碌爬起来指着他说:“野蛮人!”哈哈,我喜欢。

      可惜他枉我重负,最终他也没拔我们班主任的气门芯,但是因为有他,我敢去拔学校里任何一支气门芯。以至后来所有同学都叫我:“野蛮人!”恶心,我本来是想感化他,为什么被同化了呢?

      2003年7月,我考上西南一所本科学校师范物理系。
      敬澄宇拍着我的头说:“南方没有暖气,你到了冬天会不会更冻手冻脚?”
      “你不在我怎么敢啊?”
      叶子无药可救地看着我。“你倒真把个恬不知耻诠释了通透。”

      2004年1月,寒假,坐了几十个小时回家。
      敬澄宇在车站接我,把我裹在他的大衣里,叫我南蛮子。

      2006年1月,大四,明天是敬澄宇的婚礼。
      我睡不着,趴在书桌上看外层玻璃的霜花。心内很是不甘,原来他也是会喜欢一个女孩子的,可悲的是我明白这一点时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了。我甚至来不及抗议!都说全球在变暖,为什么我们家的雪还是一年大过一年?
      我想我要是回到初二,我一定会跟敬澄宇说: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
      雪光反月光,照亮我委屈的心事。自己给自己唱歌,谁能够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它把你我沉默照得太明了,关於爱情我们了解的太少,爱了以后又不觉可靠。
      早些开学吧,我想回学校,我一点都不喜欢下雪。
      恍惚中听到妈妈在训我:“你这孩子怎么又趴在桌子上睡觉?”奇怪,我以前又没趴在桌子上睡着过,还有啊,我妈妈怎么这么温柔?

      一觉醒来,屋里有爆锅的香葱味。怎么回事?我妈知道她女儿心情不好,大清早拿美食补偿我吗?可是说实话,她所谓的那些美食,我还真是不太敢恭维。反正是放假,我就睡过去让她叫不醒躲过这劫吧。外面还很暗,看起来也就6点多钟,一边摸着手机看时间一边奇怪妈起来这么早干什么?咦?手机哪去了?不对啊,窗子怎么从右边跑到左边……房门被打开,我连忙闭眼假寐。“起床喽儿子。”好陌生的声音。
      我蹭地坐了起来。“你……”一开口被自己粗嘎的嗓音吓到,“是谁”两个字卡在喉间,又咽了下去。面前的这个女人,我见过的。不敢相信地端起两只手,好熟悉的两只大手,修长的十指,右手小指关节上有几处细小的疤痕。
      “发什么呆呢?”她拉我的手,“快起来吧,你爱吃的鸡肉炒饭。”
      您搞错了吧,爱吃鸡肉炒饭的是……敬澄宇!我看着镜子里傻笑的人,真好,我变成我喜欢的男生了,还是我们初见时的年纪。多奇怪的梦,照着镜子,嘿嘿~~我对准自己棱角分明的俊脸一巴掌拍下去——“好疼!”
      “小宇你洗个脸怎么这么久啊?一会儿迟到了。”这个温柔的责备声,是属于敬澄宇的妈妈。
      可我确实是我啊,不,那个被打红的脸不是我的,这个肩宽腿长的高大身躯也不是我的,回想一下确实是敬澄宇上初二的时候已经比我现在还高了。
      谁能告诉我,我现在……什么情况啊?
      我替敬澄宇吃着他爱吃的鸡肉炒饭,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个,我们学校……”真过瘾,最爱听的声音想听就听。
      “对了,一会儿你得自己去学校了,我上午单位有事不能送你过去。”
      “啊?当然,我这么大的人自己又不是找不着学校。”
      她怪异地看我一眼。“不许你又马马虎虎对待,为了让转过来我费了多大周折!还要去托多少年不联系的老同学……”
      我的脑袋嗡啊嗡,什么也听不进去,我怀疑我就要变回寒羽佳了,看了看台历,很可惜,还是1998年3月。
      今天,是他见到她的日子!

      熟悉的学校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同学们在操场上踢雪景足球,没有寒羽佳,她被姚叶陷落水,正在教导处打扫卫生。不错,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路过收发室,叶子捧着封皮艳丽的漫画看得如痴如醉,啊,多么鲜嫩的小叶子,久违了。
      “这位同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做贼般的心惊,听到任何声音都害怕,好像会有人发现我是披着敬澄宇外皮的寒小幺。尤其是见了面前的人。“二……”不能乱叫,“啊,您是翟主任吗?”
      “我是。哦,你是敬坤平的孩子?”
      “对。”我是你外甥女。
      “长得真像你妈妈,我以为她会带你来呢,顺便我们老同学叙叙旧。”
      “呵呵,她医院有手术。”看我不跟二舅妈告状的!
      “叫敬澄宇对吧?”
      “嗯。”羽佳这名字还是全家人想不好名字你随口给取的。对话间已经走到了教导处门前,我突然有个想法,可不可以不害寒羽佳摔跤?虽然那具身体不是我的。“主任,我在几班?”
      “你哪科弱一些?”他果然停了下来。
      敬澄宇除了体育好像没有哪科强一些的。“数学吧。”寒羽佳班任是教数学的。
      他如我所愿。“那你去4班吧。”一抬手拉开了门。
      “怦!”“哗啦啦!”“啊~”
      “小幺儿你干什么呢?”翟主任的吼声在我身边炸雷一般。
      趴在地上吃灰的那个我,正抬头看着玉树临风的我,眼里还晃晃的有泪。我的心被不明情愫重重撞了一下,初二时候的寒羽佳竟然有这么纯净像强生广告小婴儿一样的脸,她揉着摔疼的腿,我看着她,差点替她哭出来。

      带我回班级的路上,她一路对着窗户用呵气融化霜花。然后问:“你叫什么?”
      “……敬澄宇。”
      外面雪还下的蛮大的,已经三月份了,大概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我心里一阵不舒服,惊恐地想:在玻璃上画画儿的是寒羽佳,敬澄宇身体里的也是寒羽佳,那敬澄宇哪去了?

      用了两个月时间,我习惯了做一个男生,接受了自己是敬澄宇的事实,我不能让敬澄宇没有灵魂,现在,他的灵魂就是23岁的寒羽佳。
      一个15岁小女生目的不纯地接近我,坦白说,她这时具体的想法,长大后的寒羽佳已经忘了,只依稀记得她想报复可恶的班主任。我当然不能陪她疯,但是她真的把班主任自行车胎给扎破了,我远远看到校工走来,拉着她疯跑。她邪恶的笑声钻进我耳朵,想气又气不起来。这都是自己曾经的恶作剧啊——现在我的这样的意识越来越少了。我只是知道我得看着这人来疯,不能让她出乱子,不能让别人伤着她,不希望像第一次看到她时那样,那身体明明就与我无关,但疼痛却如我正遭受一样。姚叶看出了点什么,间谍般竖着漫画挡住嘴问:“我说阿良,是不是爱上我们寒羽了?”
      我大骇,脱口就说:“你中了那些漫画的资本主义早熟思想遗毒,小小年纪不学好,爱来爱去不脸红!”
      她呆怔半晌:“你骂人,跟小幺儿,一样!”
      算她有见识。我笑笑,转身走开。
      她的自言自语像三井寿的一记三分远投,无比准确地扔进我耳朵里:“难怪她会喜欢你。”
      这么早,原来喜欢一个人两个月就能做到,那人类活那么久干什么呢?把这份喜欢消耗光吗?我有一个创意,不想让寒羽佳喜欢敬澄宇,少了这一扣感情,是不是她以后就不会有难过?反正我又没拜托谁让我回到1998年,不需要遵守什么保证不会更改历史挪动命运轨道之类的穿越守则。
      而且我不相信谁能明知道天要下刀还故意出门挨扎的,如果我记得曾开过的彩票大奖,我会倾家荡产去买,中国大陆不久就会冒出来一个靠买彩票起家的亿万富翁,悔的是我向来不关注那个,一期中奖号码也没记得。
      也许只有神明,知晓即将发生的事却可以无动于衷,所以他们无所不知。

      神明之所以叫做神明,就表示他有事先预知和绝不透露以及无动于衷这三种特征。
      我在裤子被人以鞋底待之的时候,不免狠狠地骂了神明一句:你丫也够缺德的。

      放学铃一响寒羽佳就去教导处了,估计又拉她二舅回家吃饭,期中考试将到,她在盘题。妈今天值班,我回家也是自己解决伙食,干脆留在学校打篮球,把几个同学都陪走,自己收了球刚要撤,有人叫住我:“哥们儿,有火没有?”有啊,饿得一肚子邪火。我回头看是哪个下等烟民抽烟不带火,对方讶然道:“敬澄宇?”
      敬澄宇的朋友也跟寒羽佳挺熟的,印象里没这号人,慕名小辈,不足正睑,鉴定完毕。我没怎么客气地说:“认错人了。”夹着球就走。险险辩得呼啸声,那背后偷袭的小人就把脚踹了过来,这也能叫做高鞭腿吗?落点竟然是我的屁股!好惊人的踢腿高度!不像打仗好像在打招呼,我拍着被踢脏的裤子认真地问:“你谁啊?”
      他张嘴就骂人,我完全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有几个字把我惹毛了。“你这个有妈生没爹养的杂种。”这一瞬间我不是寒羽佳,不是敬澄宇,我是超级赛亚人III,小宇宙爆发,当了两个多月热血少年我有足够的力气教他做人,你应该明白,小子,人不可以像畜牲□□出来的物种一样讲话。我揪着他头发将他拉至眼前,正一脚比一脚踢得解恨时,只听见古装片里英雄救美的官方台词:“住手!”
      我想起手里这条癞皮狗是谁了,寒羽佳第一次看到敬澄宇打架事件里的“架”,哎哎哎~~发现得太晚了,如果刚一着他的面就想起来,这一架许就没了。才要松手,性急的英雄已经一个垫步飞攀上我的后背,勒着我的脖子以着标准的军警擒拿后扳人动作出手,好反应!呸!实在是最狗血的情节,但却是天使寒羽佳(15岁)领衔主演,我不捧场谁捧场?配合倒地,放开那条癞皮狗,他瘫在地上,我瞥他一眼强忍住没叫出声,确定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不是遗容后才松了一口气。好强的杀伤力,刚才踢人的时候没细数,但应该不会超过十脚。
      这副身体我真是太满意了,抗击打能力超强,寒羽佳小朋友暴急的拳头凿在背上,我一点也不痛,只好笑。
      她威逼带哄骗地打发走那个血葫芦,先前还是有点恼的,痛心疾首地看我,打了会儿篮球消气,结果体力透支倒在了我身边。她脸上沾了灰尘,混和汗水花里胡哨,无比熟悉又陌生,像一个梦境。我眯起眼努力回想此刻她的心情,她哈哈笑起来,问:“你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莫非说男人和女人对声波的接受也有所不同?我失笑,以前觉得这嗓音不够端庄,这会儿听起来清脆悦耳响叮咚,不算自己夸自己吧?这张脸,这个声音,永远都不再是我的了。
      “为什么要打人?”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打他了。“那你为什么要打我?”
      “我不打你你就不停手,我怕你把那个孩子打死。”
      “他可不是个孩子,”孩子能骂得出那么揭皮连血的话吗?“他很欠揍!”
      “欠揍是理由吗?是不是要欠你揍?你怎么可以打人?你怎么那么野蛮?”
      她痞里痞气地指着我的鼻尖,问一句点一下,我捉住她的手指:“他欠揍就是因为这样跟我说话。”
      她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我说:“野蛮人!”
      不正是她喜欢的吗?

      我本来不想让她喜欢我,但我克制不住去对她好,而人非铁石,她又怎么会感受不到我这种没理性的呵护?寒羽佳在大咧咧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比谁都敏感的心,某种神经纤细又柔软,我得谨慎地保护她。再不会有人能做到我对她这样,因为没人可以体会她对我的重要性,这是我自己啊,怎么能不担心紧张为她魂牵梦萦?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现在这缕无主之魄会否继续存在还是个未知数。我没当过父母,不懂疼爱儿女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疼寒羽佳,疼得那叫一个千刀万剐。
      这种全然不求回报究竟是无私,亦即自私?施主你就不要再着相于此了,再问我真会抓起屠刀立地成魔大开杀戒。
      她的心要怎么样发展,不是我所能控制。
      我已获悉将来,却苦恼地发现,自己无法改变现状,像解一道数学题,运算过程可以多种,得到的结果都一样。在教导处,我拖延翟主任开门的时间,却刚好拖至寒羽佳重力最不稳的时候进门;操场上乱咬人的癞皮狗,到现在我都只是猜测他可能是敬澄宇以前的同学,也没影响我动脚把他踹到变型,并且让寒羽佳看见。宏观方面,我知道98年中国有场灾难性特大洪水,第一,我不能阻止下雨,第二,我不能巩固堤防。我跑去跟市长说?他老人家会把我关进精神病院,等到发水后再把我接出来送去研究所。
      可怜,我只能越搞越糟。
      此刻,寒羽佳在座位上以众星所拱的月亮之姿发表五零五神功元气袋名字由来的演讲,我印象深刻,接下来外班有个女生会送来一封情书给我,被姚叶看到,寒羽佳兴致勃勃打听,敬澄宇态度冷淡,失言说不关你事,把她气哭,第一次领略五味真火下的净瓶圣水。想起那种难过,下意识要逃避。
      我决定旷课,不给人这个起因发生的人物,留个时间地点让他们自己发展吧。
      “……知道吧?它可以治五百零五种病,所以叫五零五。”
      叶子斜着眼睛瞪她:“你前两天好像告诉我它是用五百零五种药材合制而成。”
      “是啊,”那丫头露了馅儿还在硬撑,扬着个小巴掌理直气壮,“五百零五种药材,各治一种病么。”
      我嗤笑出声,她眉飞色舞的诡辩神情很是逗人,晚走了一步,袖子被拉住。是我同桌,功课又好又漂亮的学习委员,弱不禁风,我打个喷嚏都把她吓一激伶那种。她欲迎又拒地纠缠着我的眼神,轻轻放了个纸壳方盒在我书桌里,绞紧手指秀着一个发顶。
      我歪着头,这不在回忆里,心急地拿出来想看究竟,那盒子一滑,里面的东西掉了出去,刺耳又响亮的一声,让午休的班级瞬间比领导来听的公开课还安静。
      带着一个小小桃型图案的玻璃罐,半秒钟,在我脚边变成尴尬的碎片,缤纷的塑料星星骨碌碌散落一地,像少女七彩的恋情,以最狼狈的姿态陈铺在众目之下。班级里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洞查力年轻而敏锐,异样的目光准确无比地投在我同桌那张惨白的脸上。她猛地站起来,跑出了班级,我以最快的反应速度转头看几人之外的寒羽佳,她不在,位置上是武装起来的火焰神。我就像单老先生说书里那些绝望的人一样:把眼一闭,心说完了。
      她怒视我,漆黑的眼珠里跳动两株火红焰苗。当着全班同学吼我:“你以为被人喜欢就了不起吗?”
      可怜的我长着男性的大脑,却错存了女性的记忆文件,完全不识别,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的冷嘲热讽让我失去思考能力,只能在寂静的空气里发呆。呆过之后感到费解,她怎么能把破坏自己情路的话喊得这么大声!傻丫头,傻正义,不分青红皂白。我在心里骂,把被骂之人正是当年的自己这种事忘了一干二净。我长大了,脾气并没有变小,只是压得深了。我仔细地回想自己当时的想法,徒劳。女人的心啊,不停变,就在眨眼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上一秒的动过什么主意。头一疼,我云淡风轻地说:“不关你事。”走出了熙攘的教室。

      走了很远,我在篮球看台上找到哭得双肩直抖的同桌。身体为她挡住烈阳,我对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有了悲悯之心,是虚伪的客气和真正的友善。在我的阴影笼罩中她抬起头,期待地看我,眼睛红若被抢走胡萝卜的兔子。很难为情的,我没有给她擦眼泪的东西,不管是寒羽佳还是敬澄宇,都没有随身携带面巾纸的习惯。我说:“你那个盒子没盖好,不小心弄碎了。我买一个新的赔给你好吗?”
      她摇头,只说:“敬澄宇,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好吗?”
      我的身子一晃,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说这句话啊?
      她经泪水洗刷得晶亮的翦翦双眸与寒羽佳怒火喷薄的灵动秋瞳重叠在一起,敬澄宇的魅力万丈光芒,初次被女生告白,却像在看鬼片一样仅有骇异占据心头,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仓促逃开,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

      怎么回事?越来越多不在记忆里的事情让我无所适从,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我想,也许一觉醒来可以退回到前一天重新来过。要怎样睡才能在前一天醒来?可以保证刚好是前一天吗?万一醒来发现是黄帝大战蚩尤的年代可怎么办?我历史这科学得最是一团糟……这就像用电脑看过电影了,冷不防再看电视节目,一段没看清楚又想倒退回去重看,拿着遥控器却不知道该按哪个键。

      一夜游梦,醒来天色大亮,一看表八点多了,惶惶起床穿衣服,打开门向妈妈抱怨。“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啊,上学迟到了。”
      “你睡傻了?不是放假吗上什么学啊?”
      放假!这种语气!我穿着一只裤腿蹦跳到沙发前面看说话的人,唉,没错,是敬澄宇的妈。看日历,周六。吓吐血了,以为又变回寒羽佳。坐下来把另一只裤腿也套上来。“怎么了?心情好像不太好?”
      “你还看得着我心情不好吗?”
      “什么事啊?”我妈早餐误食了硫磺配木炭?
      妈妈的表情很严肃。“小宇,你是不是在早恋?”
      “啊?”23岁算早恋吗?“您听谁说的?我跟谁早恋啊?”
      “我向翟鹏打听你的近况,他说你们班任反映你和一个女同学特别要好。”
      “翟鹏没告诉你那女同学是谁吗?”舅舅大人,你打我小报告也别怪我直呼你名讳了。
      “那他倒没说。”
      “那是他外甥女,就是总来找我打球那个,我们是好哥们儿。思想别那么复杂好不好?没事也被你们说出事来。”
      “要是这样妈就放心了,你就要考高中了,小宇,初一初二我都不管你,初三你一定要好好用功,别再贪玩了,给妈争口气考上高中。”
      “一定能考上。”这个保票还是放得出的,以我现在的能力考重点都不成问题。
      “这才是我儿子。对了,你那个小哥们儿早上来电话找你。”
      “妈。”
      “嗯?”
      “我要不说她是我哥们儿,您就不打算告诉我这通电话了是吧?”

      云压得很低,风没头没脑地吹,一场大雨是免不了的。寒羽佳穿着过大的男式恤衫,独坐在球场看台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球,偶尔抬头看一眼篮框,又恢复之前的动作。
      一进校门看到的就是这种情景,喉咙疼。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球场上还有别人的存在,我从她面前跑过,运球上篮,卖了个无以伦比的帅。没听到叫好或者叫骂,她平静得让我窒息,转身看到那头被风吹乱的短发,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蹲下去将她鬓角的发塞到耳后。她拉住了我的小指。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张嘴声音竟哑了:“一直在学校打球?早饭吃了吗?”手指骤然剧痛,关节咔声作响,我抽了口冷气,失声低吼,“干什么!”这丫头要把我手指头掰折了我就把她打死在这球场上,还免得她以后为情伤心。
      “你倒是跟我装酷啊!”她冷哼一声,“装酷啊!装酷啊!”自配唬唬唬的音效出长拳,在我胸膛上轻如点羽地落下。寒羽佳一直以为自己的拳头孔武有力,并不敢真打。
      “我没装酷,只是不想在气头上跟你说话。”
      “你生气了?”她明知故问,打算抵死不认错。
      “有你这么刻毒的女生吗?”
      她背负骂名,意外地没有还口,眼睛眨了眨,睫毛凝聚一层细细的水雾掉下来。
      逃不掉啊,会变幻的始终只是魔术,这世间没有魔法发生。她的疼痛,她的喜欢,她的哭泣,我明明全都知道,仍无法避免。她的泪像杨柳枝沾起的大悲甘露,不多,但每一滴都熠熠生辉,是哪种难过。你有没有边哭边照镜子?哭泣的模样,自己见了最是不能承受之痛。
      “小幺?”我记起当年这个家伙怎么耍宝了,“看表演了。”

      他抓着篮球一跃而起,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将球狠狠砸进篮筐。
      寒羽佳心里扑腾扑腾,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叶子看见,她会疯的。

      落下来的时候我脚一滑,顺势坐到地上揉着被摔疼屁股。她捡起球,冲向篮筐,站在下面傻看,突然三下两下爬上了篮球架子,勉强摸得到篮板。
      雨逐渐密了起来,她在金属横栏上的动作让我紧张得吞口水。“过来我帮你。”我向她伸手,“你怕不怕摔倒?”
      “不怕,”她表情狠戾地捏着并不出响的十指关节,“我摔倒了你会比我更疼。”
      她不知道我单是看她摔倒就已经很疼了,根本不需要她动手揍我。
      抱着球站到别人肩膀上摇摇晃晃,寒羽佳最终如愿完成了生平唯一一次扣篮,兴奋地吊在篮筐不肯下来,降落以后细嫩的掌心尽是瘀红,我看得触目惊心,她却不以为意地拍着球,在滂沱大雨中龇牙猛乐。

      北方夏季午后的对流雨,时间短,强度大,半个小时的雨一过,天空晌晴得一点降水痕迹也没有。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还在围着球跑。
      “我还是矮三十公分,”寒羽佳仰视着球篮,眼睛一闪一闪地憧憬着,“二十公分也行啊…”她跳啊跳地伸手去够篮板,累得直喘粗气也未能得逞。
      雨水洗净的篮球静静地呆在一边,它的主人径自在篮下撒欢儿。“走火入魔了吗?”旁观她上篮的姿势真让人笑呛。
      “不是,任督二脉通了。”她说着,终于也倒在地上,“每天坚持摸板儿会长高吧?”
      我可不可以告诉她成年后的身高,让她死心一点,安份一点?“喂——”
      两个人同时出声,听到对方的声音后又同时闭口,她抓抓被雨水打湿粘在一起的头发,瞄了一眼太阳说:“晒干了再回去吧!”
      “小疯子!”我合起眼。
      记忆里有多少次,他和她打球时下了雨,淋湿,再晒干,都在一起。并肩躺在水泥球场上,她要偷偷躺在水平线以上,扭头看他时享受以高对矮自欺欺人的快乐。正面晒干晒背面,听得到水汽蒸发的咝咝声,听得到胸膛里平静的心跳,听得到林荫里布谷鸟儿见晴的欢叫,听得到她唤他的名字。
      寒羽佳抠着篮球细声细气问:“你喜欢丁雅吗?”
      我正视那掩不住凶悍的眼神,十分清楚她此刻的心理,如果我敢点头,她会打得我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不喜欢。”
      “可是我看见你追出来哄她。”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看过这一幕?要不是重走这一糟我都想不起来初中学习委员叫丁雅。“我把她星星瓶弄碎了啊,要赔人家。”
      “你赔得起吗?”她幸灾乐祸,开心了,开始胡闹,“那你喜不喜欢叶子?”
      我轻笑,说到底这孩子还是受不了我冷漠的态度,她被那句“不关你事”伤到,找叶子哭了个够本,她总是把叶子当日记一样发表各种感想。
      可是叶子心里的顺位排名十数年未变:寒羽良,三井寿,寒羽佳。公元2007年的叶子,画插画,写小说,不喜欢任何人类,她疯狂的爱都献给了书里的男主角。寒羽佳为自己能排进前三甲而沾沾自喜,并不追究那是因为名字与阿良恰巧连相的关系,郑重许下承诺:如果我是男人,就娶叶子做老婆,然后抛头胪洒热血地赚钱,买巨多漫画,让叶子退化成书虫。叶子为此曾想弄死寒羽佳让她早日脱生做男人。
      现在我是男人了,但不能履行这个承诺,我不想害谁夭折。敬澄宇娶叶子,光是看这几个字我都冒汗……好在叶子真是满河混沌中的一道清汤,她的爱很坚定,敬澄宇在她心里的评价只是:像阿良的人。名次连寒羽佳都不如。

      “嗯?为什么想这么久?”她坐起来,眯细了眼睛审视正下方的我的脸,“你喜欢叶子?”
      “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我喜欢柳树叶子,可以吹响,不喜欢杨树哎哟。”她学聪明了,拿球砸我,她和球都不疼,疼的只有我的头。揉着头,看着她脸上突然泛起的红晕,我心下一颤,宠她也要有个限度,有些话不能让她说出口。她一旦说出来,我不能拒绝,否则就是毁了寒羽佳藏匿多年的梦;但更不能接受,否则我就要与自己谈恋爱,比□□更恐怖的事。此刻被她喜欢的敬澄宇,只是多年后的她自己。我无法说出来,只好在她警告的视线里继续胡诌,“我还喜欢槐树叶,你以前连槐树花和丁香都分不清。”
      “你怎么知道?”她笑起来,自作主张地说,“改天我们叫叶子一起去爬山噢。”
      “好。”
      “多带点牛肉干,爬累的时候吃。”
      “好。”
      “再带一个指南针吧,免得迷路。”
      “好。”只要她别对我脸红,什么都好。
      她抚着颈后,很疑惑地看向远方:“你说迷路的时候看指南针就能找到路吗?”
      “是你说要拿的。”
      “老师这么教的嘛。为什么指南针能带人走出森林?所有森林的出口都在南边吗?”
      “没让你一直往南走。”这倒是困扰寒羽佳多年的问题,答案是敬澄宇给的,我将历史还原。“指南针只是为了让你能保持一个方向前进。森林里到处是树,没有固定的方向,走着走着就会迷失,永远也出不去,最后死在里面。”阴森的解释,而敬澄宇那低沉如河底细沙的嗓音却柔软了15岁寒羽佳的心。
      那么23岁的寒羽佳呢?你的指南针遗失在哪里了?

      我的身体是男人,应该喜欢女人,但我的灵魂是女人,我应该喜欢男人。可是莫名一刻,我发现,我只顾看着我的她,男女都不放在眼里。

      2003年7月,妈妈病了,我没有参加高考。
      又下起对流强雨的时候,我用预知未来流行走向的特殊技能做起了买卖。一个月后寒羽佳被西南一所本科学校师范物理系录取。南方没有雪,可也没有暖气,未来的四个冬天,她过得都很惨。她舍不得敬澄宇。
      我舍不她。
      叶子无药可救地看着我。“你倒真把个望眼欲穿诠释了通透。”

      2004年1月,寒假,在车站等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她。
      这孩子眼睛好像都冻成硬坨儿了,我把她裹在大衣里,她成了南蛮子,这点冷气都受不得。“想不想家?”
      “想啊,想得浑身颤抖。”
      “活该。”叫你躲雪。

      2007年1月19日,明天我要结婚了。
      这些年,她主动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们维持着简单的人际关系,知道对方的生死,然后各自活着。
      妈妈介绍了女孩给我,竟然还是我中学同学,明天我要结婚了。我给寒羽佳打电话,她的声音掺冰,只说了一句话:“敬澄宇,我不会去参加你的婚礼。”
      不对,不对,她没有说过这句话。
      我挂了电话就跑去她家,她在三楼的阳台手撑下巴看着我,像是知我会来已候了好久,脸冻得通红。
      不对,不对,他没有来找她。
      我们捧着热腾腾的珍珠奶茶边走边聊,她问我:“敬澄宇你是什么血型?”
      “……”我没问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敬澄宇是什么血型。“没验过。”
      “我是O型血。”
      她撒谎,上大学体检结果是A型。“你为什么是O型?”
      “O型血的人最多。”
      “什么热闹都要凑。”
      “我觉得你是A型血。”
      邪物!灵魂的血型她也能看出来吗?
      “我觉得你很多心事,A型血带给人悲伤。”
      “叶子说的?”可我的悲伤和血型无关。
      “你的新娘是什么血型?”
      “O型吧。”
      “O型血最好,O型血的人乐观。”
      “是吗?”我觉得这个话题很怪,但她谈得很投入,我只好陪着她,“不是说O型血的人最多吗,没见怎么乐观啊。”
      “活着的就是乐观啊,因为A型血悲观,想不开的多,所以没有O型血的人多。”
      这是什么理论啊?“凭什么说人家A型血的就悲观。”
      “她们整天都后悔,后悔考试之前没有好好看书,后悔不应该花冤枉钱买没用的东西,后悔跟别人打交道说话太冲动,后悔当初没有对喜欢的人说喜欢。”
      我沉默,果然只有地地道道的A型血才了解A型血。
      “喂。”
      寒羽佳最喜欢叫敬澄宇的名字,她这不会是在跟我说话,可身边没有其它人。
      “我答应你留长头发,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做后悔的事好不好?”
      不对,不对,他和她没做过这种约定。
      “好了,回家吧,明天你还要结婚。对了,我有礼物送你。”她拿出一个玻璃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塑料幸运星。
      不对,不对,她不会叠星星。
      那罐子烙铁一般烫人,我弄洒了女孩儿送给我的第二瓶星星。奇怪的是寒羽佳的星星长了翅膀一样,没有一个落在地上,纷纷飞起,飞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她很着急,叫着“我的星星”,哭着去追。
      不行,寒羽佳不能被车撞,她死了我怎么办?
      是这样吗?所以敬澄宇他一直保护她?
      车撞在我身上,停了下来,星星也不飞了,寒羽佳在我怀里,困惑地看我:“被撞了啊?有没有事啊?”
      “好疼。”
      司机很高兴:“没傻,还知道疼。以后走路看着点。拜拜。”突突突就把车开走了。
      不对,不对,他没有被车撞。
      我听到那么大的撞击声,我流了很多血,可是疼痛却一点点消失了。
      疼痛最后只聚集在胸腔里面纠结,我抱着敬澄宇。
      不对,不对,她抱着他。
      不对,不对,他还活着。
      我怀里这个含笑而逝的人是谁?哭的人又是谁?我的手掌为什么这么小?沾了殷红的血是A型还是O型?敬澄宇……你要连这个灵魂也踢还给我吗?明天你要结婚,我还没有见到你做新郎是什么模样。

      不要疼,绝对不能疼,疼了就表示这不是梦,就表示我也跟着承认事实的无法改变了。但是心尖的痛楚越来越明显,我忽略不了。周围景物发虚,光线变暗,我的身体又累又乏,挣扎着醒了过来,闹钟哒—哒—哒,右边窗子的外层玻璃上结满霜花。
      一个荒诞得好真实的梦。

      2007年1月20日,敬澄宇的婚礼。
      叶子穿得花母鸡一样,人群之中向我招手。“你居然来了。”
      “那不然我闲在家里干什么?上吊吗?”我斜看她脸上的妆,人家结婚她弄这么喜庆干什么?“COSPLAY?”
      “我叫所有姐妹都扮靓,把女主角比成烧火丫环。”
      呸~见过缺德的没见过她这样缺冒了烟儿的,不过叶子我总算不白疼你一场。
      “来了来了,”叶子低叫,“你看,据我所知她爸妈两家往上翻十辈以内没有过双眼皮亲戚,她双眼皮肯定是后割的。”
      不是,坐在敬澄宇身边默默为他叠幸运星的年纪,她就已经是双眼皮了。
      “死小幺,说了让你早点来还睡到这么晚。”敬澄宇的大手放在我头上,另一手揽着他的新娘,叶子再美十次方也比不过人家,“叫嫂子。”
      “别闹了,”丁雅拉起我的手说,“谢谢你来。”
      “我不来会后悔的。敬澄宇还不得揍我!”
      敬澄宇的笑容自眉眼展开,说道:“你从来就不懂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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