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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辞岁 ...

  •   急景流年都一瞬,
      往事前欢,
      未免萦方寸。
      腊后花期知渐近,
      寒梅已作东风信。

      腊月三十,除夕,天降大雪。
      灯火通明的正华宫,太监们忙着将几个硕大的描红白垩泥炉搬进搬出,先在殿外烧着银炭,待蓝火尽了,只见红焰之时方才抬入殿中,,明灭后复又抬至殿外续燃,加之四壁下烧着的火道,殿内暖煦如春。
      大殿里悬着一顺顺红彤彤的九曲莲花灯,火蛟般蜿蜒盘曲在金顶,却若一片火光蔓延,殿中几个浓墨重彩的角儿踩着跷,披霞戴冠,金拨铜鼓,响锣拉胡,千回百转的唱着出花灯年戏。殿外点着年时的花炮爆竹,噼噼啪啪的和着唱腔,年意尽然,显得热闹至极。
      只是却又极静,诡秘的静谧。
      纵然是良辰美景,纵然是锣鼓喧天。
      正红蔓纹的绒毯在殿中两侧如流水般铺展开来,一众皇亲国戚,浓脂粉黛,列席分坐。正是暖风醉人,珠玉倾神,盘中为膏脂,杯中乃琼浆,人们却小心的面面相窥,一种晦涩的默契在席间流动,拘谨肃然的气氛笼罩着各人,无人言笑,无人欢语,只是各有几分忐忑的坐于席上,偷眼窥察着上殿。
      那里端坐着一身正红团龙锦袍的景帝影非邪与同是喜意红服的庄后,二人居高俯下,只是同样的沉默,。
      待弓离弦,曲尽声,所有的闹嚣似乎于一瞬间噶然而止,大殿里顿时静得让各人几若可闻自己的呼吸之声。
      于是便连呼吸也觉得阻滞。
      人们难挨的等待着这静谧的结束,一人始伸出了双手,缓缓击掌。
      声响不大,却如实物一般脆生生的于殿内四角内冲撞着,一声声的回绕,只惊得众人心中一颤。
      “好。”
      影非韵唇角略弧,笑意清泠如白露,拂晓初阳即散。
      凌乱的掌声与叫好声方才四下响起,影非邪望了眼坐在右席头端已是自品自酌的影非韵,即转向殿中一干伶人戏子道:“赏,再唱一曲。”
      殿内复又热闹了起来,方才的片刻死寂倒似成了人们恍惚迷幻的错觉。
      影非韵颇有兴味般的看着,殿中飞舞飘荡着的彩衣,绞着火光在她眼中旋阴旋晴,却是默然不语,直至一道白影映入眼帘,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有了神色。
      “太子妃娘娘到。”
      殿口小太监为盖过乐声而不得不拔高的略尖的通传声音,和猛然入室的风雪之气,让众人悚然一惊,慌忙向殿门看去,只见玄云一身单薄的素白麻衣,发髻垂散,身无环佩,面容只若沾着雪光,惨淡得令人不忍睹视。
      影非邪面有忧色的问道:“太子妃方才小产,正是身子极弱之时,寡人已传令你特可不需赴赐宴,何以又来了呢?”
      玄云身子虚浮的欠身请安,气弱语虚的道“启禀皇上,玄云一人在寝宫,总想到我那可怜没能见天日的可怜孩子,心中痛极,只觉他魂魄不散只盘踞在钟粹宫责备我这狠心的娘,玄云自知因一己之过而使我景国失损龙脉,深感罪孽深重,故而特来请罪。”
      歌舞已是噶然而止,殿中气氛顿时阴沉了几分,玄云将一个今夜人们忐忑着竭力想要回避的问题,放置到了这一室明亮之下,所有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游移到了影非邪与影非琉的面上。
      “今夜除夕乃大喜之日,此事过罢再提。”
      影非邪平声道,色无喜怒,影非琉面上却是凝郁,站起身来,便欲引玄云在身旁入座。
      玄云稍退一步,却转身走向侧席,在影非韵座旁站定,颔首道:“玄云身子血光未净,不敢近身龙骨,且让玄云坐与妹妹一同,也好说些女子家的体己话。”
      影非邪眼中锐芒一瞬,尚未开言,便见影非韵已是站起身来,伸手搀过玄云在身旁坐下,徐徐添上温酒,轻缓语声便随盈盈笑意丝丝荡开。
      “嫂嫂,外面风雪甚寒,你如今身子虚弱禁不得这些,快先喝口温酒暖暖身子,若是血脉积寒,可是要落下大病的。”
      玄云接过酒,缓缓仰首饮下,再见眼中,已是晶莹欲出。
      “妹妹...”
      话虽未尽声已哽咽,在座的众人便是铁石之心,见她如此情形也不免有所恻隐。
      影非韵起身离席,向影非邪禀道:“父皇,今夜合该是欢欢喜喜的闹一闹,韵儿也不忍见嫂嫂在此伤心,且容韵儿带嫂嫂去□□走走,也好舒些郁结之气。”
      影非邪眉目微拧,即刻又舒展开来,和颜道:“也罢,去吧,只是外面尚有风雪,多带两个宫婢跟着方是。”
      影非韵诺首,即扶着玄云,向殿外走去,踏过门槛,离开大殿中的融融暖意,迎面的是一片彻骨呼啸,沉重的朱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影非韵回首,从愈渐狭窄的门缝中,仍可看见谁的欲言又止,谁的忧虑不安,谁的默然深沉,只是影非韵并未在意,她在看的,是殿中待命着的一名踩跷的伶人,或是说,她已看了许久。
      那伶人身形修长,面目抹着墨彩,与旁人并无不同,只是跷踩的极好,行云流水只若游龙翩凤。
      影非韵可见着那人望着自己的眼,目光细长而锋锐,鲜红的唇角勾着模糊的微笑。
      视线的相交不过是一瞬,却漫长的仿佛是一场天长地久的交锋杀伐。
      直到殿门终是轰然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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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非韵微擎着玄云的肘,二人并肩缓步走在回廊中,廊内两侧悬着火红描金的六角覆纱宫灯,明晃晃的一团团红光笼在雪地上,有些似梦非梦的晕染,两个宫婢在五步后随行,在呼啸的风声中,众人的脚步轻忽的几不可闻,影非韵伸手将鬓发撩至耳后,侧目向身侧,玄云此时已加上了一件白粉底弹墨鹤氅,垂眸低首,火光印了半面,愈发衬的唇色苍白,待她忽的停下了脚步,玄云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抬首望向她。
      “都下去吧。”
      两个宫婢闻言福身退下,待离至百十丈开外,复又垂手待立。影非韵将玄云牵引至庭廊中,微微一笑道:“嫂嫂身子尚未大好,走了这么久怕是也乏了,且在这稍事歇息,我们也好说会子话。”
      玄云依言坐下,轻轻弱弱的开口道:“难为妹妹了,这种日子里,还得陪着我在这。”
      “嫂嫂说的是哪里话。”影非韵颦眉拉过玄云的双手拢在掌中,二人的手竟是一般的冰凉,玄云略微一颤,抿紧了唇。
      影非韵顿了片刻复又开口缓缓说道:“嫂嫂你是知道的,非离与我自幼丧母,这些年尽是仰赖天颜,少时不知事,一片浑然懵懂,节日里父皇与各宫娘娘并着皇兄皇姐们聚在一起,我身处其中,周遭越是热闹喜庆,便越是觉得苦闷伤怀,曲终人散不过是平常,华灯初上之时才反而寂寞,因着他人的快活总归不能是我的。”
      “而如今我已是知道,人生在世,需破我执,不破则不立,不得放下便不可拿起,明月在上,则流光无莹,我所念与我所得,其实也不过是见与不见之差。”
      影非韵瞥了眼玄云怔然有所思的模样,又轻声道:“我会曾无数次想过,若我母妃在世,会是个什么光景,我不曾见过她的模样,宫中也未有她的画像,可我想,母妃合该是轻和温婉的样子,有最柔软的手和温暖的胸怀。”
      影非韵说着,握紧了双手。
      “就像嫂嫂一样。”
      玄云有些愕然的抬头望向影非韵,却不禁心口一跳,冷冽泛白的月光将少女阒然微笑的面容清晰的勾勒于她眼前,那双深眸中此时蒙着一层轻飘的薄雾,似凝非凝,玄云有些分不清,这仿佛下一刻就能化成水珠坠下的,是否只是她迷幻的错觉,可是少女脸上的笑容,便似极尽柔软缠绵的藤箩,在周遭雪地里辗转蔓延开来,枝叶妖娆而苦痛般的扭曲着,似乎只需用手指轻轻一碰就会折断,并从裂口处渗溢出鲜绿的汁液。
      是的,她猛然间从迷障中回过神来——只需用手指轻轻一碰。
      玄云慢慢吐出梗在喉间的一口气,她注意到两个宫婢已经离她们很远了,风雪中的庭廊像一座孤岛,四周的雪地映着月光,明亮的近似荒芜。

      “别那么紧张的模样,没人能听到我们谈话,其实很简单,你只需将爪子修的尖锐些,抓破她的皮肤,这药粉就能粘上,渗进血里。”
      望着案几随着男子话音而凭空出现的一个油纸小包,玄云蓦地握紧了双手,用力至泛白的指尖在锦缎的被面上划出了一道刺耳的尖声,她有些艰涩的开口道:“我虽因她夺走了我夫君的心而心怀恨意,可她毕竟是无辜的。”
      “啧啧。”男子极尽嘲讽的出声赞叹,“太子妃真是心善仁厚之人,可惜太子竟是不识珠玉,只是你可知道,你所流下的胎儿现在何处吗?”
      男子恶意的看着玄云猛然瞪大的眼,勾起了唇。
      “此时怕是已在四公主的腹中了。”
      “你说什么?!”玄云激动的奋力挣起身子,一时不稳竟是重重摔下了床榻,她一阵晕眩,身上大痛,可仍是不管不顾的抬头向男子所隐的角落。
      男子吃吃的怪笑着,又道:“四公主玉体较弱,紫河车又是大补之物,所以皇上特意交待给四公主食补进身,只是此事,太子怕也不是不知道的。”
      玄云颤抖的抬起双手,遮在眼前,那盏镏金花红烛的火光刺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的耳朵嗡嗡作响,男子尖锐的笑声仿佛从极远处模糊的传入耳中,于此同时,还有一个女人疯狂的尖叫。
      她恍惚的发现,那是她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辞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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