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黑鱼儿

20、协议

　　六个人的日子因为罗音和故人的意外相逢而变得惬意起来，让莫小西落下病根的内务柜从最高的一层，被调换到了适当的位置。从连长到新兵，再没有一个人敢对她们翻着白眼呼来喝去，脸上堆砌的笑容几乎快要拿手托着了，但是她们还是大肚地欣然接受了。人在屋檐下，既然人家已经低头了，咱们也得有宰相的肚子。

　　这些人里面，唯一没有什么改变，依旧一如既往的就只有肖箐了。不爱笑，还是那么张扑克脸，整日里半死不活、爱搭不理的态度反倒让小西她们觉得，她是最最真实可爱的。

　　可惬意的同时，又显得稍许无聊，于是，豆蔻中的女孩们终于有空静下心来给各自的男友写信了。写了信，自然还要等回信，惬意的日子里又添加了一些期盼，只除了莫小西同学。

　　每日午休后收发信件的公差是班里唯一一件众人争抢的差事，信拿回来后由一个人高高地站在板凳上，剩下的几个人跟等待喂食的小鸟一样，恨不能把眼珠子抠出来举在手里，那时候的她们，从来不知道如何去掩饰自己的企盼，收敛自己的情绪，她们的心张扬地释放着，完全不考虑周边人群的态度和感觉，她们有的就是这样的热情，更希望身边的人能受到感染，分享她们的快乐。

　　一般情况下，莫小西会在这个时候坐在角落里仔细琢磨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开心，从期待到失落，每个人都在孜孜不倦地练习着这两个表情，以期达到最完美的展现。

　　“祁云！”这次占领高地的是罗音，一脸的激动和兴奋，将手中的一封信递了出去，眼睛却还在手里的那一堆里来回翻捡。

　　“莫小西！”罗音高亢的声音忽然有些变调，眼神在信和小西之间来回穿梭，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高高扬起。

　　探照灯一样的诧异眼神“嗖嗖”地朝着她射过去，不光是罗音一个人诧异，大家都知道，在这里，莫小西除了给爸爸妈妈打过几个电话，从没有发过一封信。

　　“我的？”莫小西摇摇摆摆地从角落里站起来，由于太过意外，看戏的神情姿势来不及转换，“我爸妈不知道这里的地址啊？”

　　罗音跳下凳子将信塞到小西手里，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热情，将剩下的信一股脑地扔在自己的床上，“今天的信每个人都有，你们自己翻去吧！”

　　很显然，莫小西手里这封怪异的来信并没有床上那一堆信的吸引力大，众人一哄而上，把她挤到了人群外。

　　信，在小西的手里来来回回地被琢磨了好几遍，名字没错，地址也没错，大大方方、秀气却有力的“莫小西”三个大字工整耀眼，又好像有点眼熟。

　　利落地撕开，只飘飘然一张信纸，和祁云她们厚沉沉的情书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开头不重要，内容似乎也没有那么迫切，小西的眼神直接扫到结尾，“王涛”两个字端正大方地落在右下方。

　　奇怪，王涛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地址的，这封信来得太怪异了。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罗音给王涛写了信的，至于又是怎么知道的王涛的地址，她不得而知。

　　在这一刻，莫小西忽然醍醐灌顶，罗音喜欢王涛，主动而且热情，但王涛似乎并不太喜欢罗音，至少没有罗音那么喜欢。于是，他便将莫小西做成了个挡箭牌，在罗音的热情他无法抵挡的时候，便拿她出来降降温。莫小西的心里泛出些不爽，很不爽。

　　信是什么内容已经不太重要了，小西潦草地扫了几眼，全是废话，怒火已经是一丛丛从心底里猎猎地烧了上来。她明白了那次游泳课后罗音的疏离，所有这一切的后果，全部都是王涛刻意造成的。

　　并且，莫小西开始理解罗音的异常，她是嫉妒了，女孩天生的敏感和嫉妒让友情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脆弱和没有诚信。而这个罪魁祸首，便是王涛。

　　“秦雨！”肖箐在宿舍外头叫，“把你们班人招呼一下，今天下午不去坐班，跟我去连里食堂帮厨。”

　　班里“哄”的一下，刚才收信的欢快情绪被这样的一个好消息又轰到了顶点，小女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帮厨可是个好事，每次见她们帮厨回来的女兵，肥大的水兵裤里鼓鼓囊囊的全是从食堂蹭回来的各色食物。

　　其实后来莫小西回想的时候，自己也在笑，那个时候，带回来的都是些黄瓜啊，西红柿什么的，最好最好也就是拿些卤牛肉什么的当个零食，还不能多拿，一来容易被发现，二来，大热的天，拿多了容易坏。可就是开心，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那叫一个自豪，那叫一个骄傲，全然不觉得是偷。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排着队意气奋发地冲向食堂，如果炊事班的人知道这帮野狼一般的小女子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估计死也不会向她们打开那扇友好的后厨之门。

　　这里，每个连队都有自己的炊事班，所以，其实从伙食上来说，要比在学校吃的精致口味要好，但家伙事儿却也还是五大三粗的。比如说，炒菜的是农家用的铁铲，锅就更不用说了，莫小西觉得要是地道战的时候，躲一个人在里面，都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夏天，黄瓜和西红柿是每晚的必备凉菜。第一件事情，就是洗菜。一条长长的洗菜池边，六个女孩边吃边洗，边洗边吃，并且，在试验无数次后，终于明白了，女兵连的战士们人手一条水兵裤是多么的必要，那种肥大的裤兜，是她们这种小西裤一样的裤子望尘莫及的。

　　莫小西边洗边往罗音身边蹭，事情的真相是销魂的，以至于她在清晰了一切后反而有了些些愧疚的感觉。

　　“罗音。”脱口的话有些讨好，“你知不知道今天的那封信是谁来的？”

　　“不知道!”罗音脸不歪眼不斜，认认真真地把手里那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洗好擦干，认认真真地放进裤子口袋里，裤子口袋滑稽地鼓出一块。

　　“是王涛写来的，他还问你在这里怎么样呢！”莫小西自娱自乐地笑着，没话找话地引着罗音往上说，“怎么故意把信写到我这里来呢，是不是你告诉他的地址？”

　　罗音闭嘴不吭声，洗了一会儿，忽然甩了甩湿答答的手，一把抓住莫小西的胳膊，将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小西，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怪你，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应该去告诉王涛，你不喜欢他，你别再让他有丁点的感觉，觉得你对他也是有好感的。”罗音一只手冰凉地掐着莫小西的瘦胳膊，另一只攥紧的拳头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我？！”莫小西愣住了，嘴巴张大，罗音兜里的那个西红柿应该可以不用处理直接装进去，“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对他只是同学的感觉，最多最多只算是个好朋友而已，怎么就扯上有好感了！”什么叫百口莫辩，这就是。

　　“我是相信你的。”罗音忽而放缓语气，变得跟个知心大姐姐一样，“可是王涛不那么觉得，你平常的所作所为，都让他产生了错觉，从一开始就是！”最后一句话，罗音加重了语气，并且对自己的推论以及结论深信不疑。

　　那一刻的莫小西绝对没有现在这样清晰的思路和豁达无谓的心胸，她急于澄清自己的立场，更不想因为这种莫须有的误会而丢失一段来之不易的友情，她想要抓住的太多，却又无法面面俱到，眼见快要丢失，想要努力争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只好哑口无言。

　　“小西，你看，你生病了，他给你买好吃的，他借给你书，你就开心的收下了，你落水，他比所有其他的救生员都要焦心着急，我不相信这一切你就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你就觉得是没有任何其他意义的。”莫小西的犹豫和无措，让罗音更加的理直气壮，“我好不容易要来了他的地址给他写了信，可他却给你回了信，这说明了什么？”

　　莫小西几乎快要哭了，“我承认是我反应迟钝，但我真不是有心的，我以为我接受的这一切，都是他想要接近你的借口，我才会接受得这么安心，这么理所当然。”

　　罗音半天没有说话，忽然豪气地抬头，用手揽过莫小西的肩膀，“小西，你放心，我知道你并不喜欢王涛，我也相信你绝不会和我抢男朋友，所有的一切，都是王涛的误会。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你退出，哦不！是消失，这样，他就再也没有可以误会的借口了。”

　　聪明伶俐的罗音再也没有想到，她对莫小西的这个要求，虽然看上去是保全了她们的友谊，却实际上，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炸弹，这颗炸弹，在轰碎她的豆蔻爱情的同时，也将那脆弱的友情炸得片甲不留。

　　“好！”莫小西完全没有好好思考，班长徐琳临走的那番话还跟刻刀刻在心上一样，大学里，尤其是军校，绝对不可以谈恋爱，罗音的要求似乎对于她来说，也并没有很难办。一个高她一级的男生，又不是一个专业，一千多人的大学校园，如果不是刻意，想要碰见，比登天简单不了多少。

　　两双湿乎乎的手握在一起，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又似乎是站在了某条同盟线上，罗音是开心的，坚定的，小西却是忐忑的，迷茫的，她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对于王涛来说公平不公平，也不知道，这个结果给她带来的是个什么样奇异的结局，她忽然觉得，人生有些可怕，可怕就可怕在它的不可探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