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空之焰》冬暝

7、启程伊苏塔恩

　　纷扰的梦境化为蝴蝶般的碎片，在脑海中蜂拥而过，然后渐渐消失不见。
　　洛德露西娅费力的睁开了眼睛，隔了好一会儿了才接受了自己竟然没在研究所里醒来的事实。视线所及之处是低矮的房梁，浅灰色的被子盖在身上，不算新却有一股非常温暖的味道。
　　她侧过头，看见莱特靠在床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黑色的碎发凌乱的散在额间，眉头微皱，像是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似的。
　　他也会做噩梦么？洛德露西娅弯了弯嘴角，想起之前那个说不清是回忆还是噩梦的梦境，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哦呀，你已经醒了吗？小姑娘。”一个苍老却精神的声音传了过来，洛德露西娅回头，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端着热气腾腾的汤汁走进门来，看到她以后露出了略微诧异的表情。
　　“这么小却受了那样的伤，我还以为会昏迷更久呢。看来老婆子的医术还没有退步啊。”
　　老婆婆将热汤放在床头柜上，有些心疼的将洛德露西娅扶起来，一边责怪的瞪了还在睡觉的莱特一眼，“这一身的血口子，再救的慢一步就会失血过多而死啊，真是，这么可爱的女儿也不好好照顾。”
　　闻言洛德露西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他不是我父亲。”
　　“哦？看他前两天抱着你闯进镇子，急的话都快说不清楚，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呢。”老婆婆笑着又看了黑发青年一眼。他基本是等到小姑娘的情况稳定之后才睡过去的，此刻大概累的叫都叫不醒吧。
　　“……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洛德露西娅想了想，又带着不太确定的语气小声的补了一句，“大概也是一起旅行的同伴。”
　　“旅行吗？啊拉，年轻真好呢，老婆子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很多地方啊。”老婆婆摸了摸脸，一边将热汤端给洛德露西娅，“原本是给他盛的，既然醒了就给你先喝吧，待会儿我再盛一碗过来。”
　　浓汤飘着奶酪与土豆的香味，洛德露西娅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暖的她几乎想要掉泪。从被关进那个笼子里开始，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热食了，温暖的热汤如同带着治愈魔法，让冰冷的身体也逐渐活了过来。
　　这也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到研究所之外的食物吧？
　　不是特别的美味，却有一种说不清，也无法取代的味道。

　　“真是非常的感谢您，婆婆。”放下空碗，洛德露西娅爬下床向着老婆婆行了个礼，忽然又意识到不能使用南大陆的礼节，于是改为了深深一鞠躬。
　　“哎呀呀，可别这么说。”趁这个空档正在查看莱特情况的老婆婆连忙摆手，将小姑娘拉了起来，“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医者的责任，我总不能让你们死在这个小镇里啊。”
　　语毕，她又有些疑惑的看了莱特一眼，“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似乎经过很剧烈的元素消耗，而睡觉则能很好的恢复体力。看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了，让他到床上好好睡吧。”

　　跟老婆婆合力将莱特放到了床上，期间他依旧睡的很沉，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是因为长时间凝聚羽翼的关系吧？洛德露西娅想起来他曾经说过自己的体质比较特殊，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比较好。
　　“既然他还需要睡一会儿，那么露西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门买点东西？”安顿好莱特，老婆婆笑眯眯的提议，“你们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吧？虽然地方不大，但也有不少有趣的东西哦。”
　　“您，您知道我的名字？”洛德露西娅有些意外，“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最好了……”
　　“莱特告诉我了。”老婆婆拉过她的手，“你叫我艾达或者婆婆都行，别用那么见外的尊称了。”
　　“艾达……婆婆。”小女孩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重复了一遍。
　　“嗯。”艾达捏了捏姑娘的小脸，看上去很高兴，“我们走吧，很久没有跟人一起出去了啊，晚上想吃什么，都跟婆婆讲！”

　　跨上了一个草编的篮子，老婆婆就带着洛德露西娅出门了。
　　一路上的景色让洛德露西娅有些兴奋。这是北大陆上挺常见的小城镇，一共就只有一条主街道，两旁是各式的店铺，而上面则是居民的住宅。此时正值午后，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大部分守店的都是年迈的妇女或者跟洛德露西娅差不多大的小孩子，看到艾达婆婆以后都熟稔的向她们打招呼。
　　这还是洛德露西娅第一次接触北大陆的城镇，而之前顶多在书本上看过一些介绍。在南大陆出版的书籍中，北大陆大多给人一种未开化的野蛮印象，连带着让人以为北大陆的居民也都是强盗或者游牧民族，统统过着在刀口上舔血的危险日子。
　　如今看来，出了建筑的材料与风格不同之外，与南大陆边境的小城也并无多大区别嘛。

　　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景物，不知不觉间洛德露西娅已经被艾达婆婆带进了某个店铺里。
　　“好了，我们到了。”
　　艾达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洛德这才注意到她们进来的是一家成衣店。
　　“老穿着这样的衣服也不行啊。”艾达看着小姑娘那一身破旧的衣服，“这家店主的手艺很不错的，来，去挑件喜欢的。”
　　她的衣服还是被关在笼子里时的那一身，的确已经破损的不能再看了。洛德露西娅还想推辞，但在老婆婆鼓励又期待的目光下还是别别扭扭的拿着店员推荐的衣服进了试衣间。

　　黑色与红色相间的紧身款式，设计的很适合长途旅行，又不失女性应有的可爱。洛德露西娅对着镜子转了一圈，除了稍微有点大以外都很喜欢。这是与南大陆完全不同的衣着风格，大胆且实用，完全不会妨碍到肢体上的动作，不像她之前的衣服，光是束腰就让人快喘不过气来了。
　　“大一点也没关系，这个年纪长的最快了，一天一个样。”艾达婆婆似乎也很满意，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小女孩，“也给莱特买件回去吧，他的衣服应该也是别人的，看上去短了一大截呢。”

　　“哟这不是艾达嘛，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正在艾达盘算着挑衣服时，另一个年纪相仿的老婆婆走了出来，看见是她精神一振，随后又看到了正在试衣的洛德露西娅，惊喜的叫了一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是谁家的宝贝儿呀？”
　　“我的病人。”艾达炫耀似的将洛德推到了老友跟前，“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很像艾拉小时候吧？”
　　“啊，这么一说的确很像，瞧这水灵的劲儿。”老婆婆摸了摸洛德露西娅的头，“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儿。”
　　“好啦，露西娅，既然店主都说喜欢你了，那这套衣服她肯定会送你的，我们跟她道谢吧。”艾达哈哈一笑，向着老友挤了挤眼睛。
　　“你就会剥削我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老实人。”店主婆婆嗔怪道，却并没有拒绝。
　　洛德露西娅红着脸跟店主道了谢，然后被心情愉悦的艾达拉着走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两人一起买了一些日用品，又买了一大堆洛德露西娅没有见过的食材，等到天快擦黑时才回到了家。
　　“艾达婆婆好受欢迎呢。”帮忙把不同的食材都归类放置，洛德露西娅回想起白日的行程，几乎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热情的跟艾达打招呼，甚至买东西也有白送的。
　　“当然了，这就是医生的魅力啊。”艾达回过头，笑眯眯的说到，“木系元素治愈一切，包容一切的力量，露西娅没有感觉到么？”
　　“嗯。”小女孩点了点头，抱住了艾达的腰，“最喜欢婆婆了。”
　　她身上有着一股温暖和煦的气息，就如同跟木元素精灵对话时的感觉。
　　那是洛德露西娅从未接触过的，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住民。

　　晚上艾达婆婆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闻到香味的莱特也终于忍不住醒了过来。洛德露西娅去房间里看他的时候正好碰上他刚刚起床，头发乱糟糟的翘着，蓝紫色的眼底弥散着淡淡的雾气，看了洛德露西娅好一会儿后才对上了焦距。
　　“洛。”他撑起身，微微笑了一下，“没事就好。”
　　于是洛德露西娅原本满肚子的话也随着这个微笑消失殆尽。
　　别想那么多了，现在这样，不也挺好么。

　　晚餐的时候艾达婆婆显得格外高兴，说是很久没有这样热热闹闹的大家一起吃饭了。酒足饭饱之后她问起了两人接下来的打算，对此洛德露西娅则看向了莱特。
　　莱特说过来到这里只是因为这是当时离他们最近的小镇，接下来应该会去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吧？
　　“等洛的身体没问题后，我们大概会去伊苏塔恩。”莱特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这是他脑海中仅存的两个城市名字，伊苏塔恩城与永夜之城，与那个祭坛一样，是他之前每一次醒来都会接触到的地方。如今也应该是北大陆上最繁华的地带之一。
　　“伊苏塔恩？”艾达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一喜，“那倒是离这里不算远呢。”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莱特？”洛德露西娅好奇的问道。

　　莱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倒是艾达接过了话头解释起来。

　　“梦想与冒险者之城，伊苏塔恩，是北大陆第二繁华的大城市。在商会与佣兵会的势力交错下却始终保持着中立，对大陆上任何种族都一视同仁的开放，也是唯一一个商会与佣兵会都设有总部的地方。”艾达回忆着年轻时的所见，“自由的贸易，自由的悬赏任务，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与做不到的事！就算是要屠龙，只要给够钱佣兵会也会帮你完成。那是世界瞩目的焦点，梦想的舞台，无数人怀揣着目标前来，有些人在佣兵会一举成名，有些人变成商会富甲，当然也有人穷困潦倒一事无成。那是能够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也有可能让你一无所有的魔法之都，所以才被人们叫做梦想与冒险者之城。”
　　回想起当年所见的盛况，艾达显得有些兴奋，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说起来我也是在那里遇到孩子她爸的啊。”
　　“诶……”洛德露西娅露出了向往的目光，机会与危险并存的北大陆第二大的城市，听上去跟南大陆完全不同啊。
　　“商会与佣兵会？”莱特关注的却是另外的东西。伊苏塔恩的现状与他曾经接触过的大致相似，却多了两个陌生的势力名字。
　　“你们不知道么？”艾达看了他一眼，“不过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在没有严格意义上‘君王’的北大陆，拥有实际力量的是掌握经济命脉的商会联合与掌握足以媲美军队武力的佣兵会。双方各自有渗透的势力范围，像是这个小镇，就处于佣兵会的保护之下。”
　　“保护？”莱特咀嚼着这个词，总觉得有些别扭。
　　“字面上是这么说的，有了佣兵会的力量小镇的确安全了许多，至少不用担心乱窜的流匪与四周的野兽了。”艾达婆婆说着，神色黯淡了一些，“不过……”
　　看着老婆婆忽然有些难过的神色，洛德露西娅不解，“艾达婆婆，被保护也有不好吗？”
　　“露西娅。”艾达婆婆摇了摇头，“今天跟我一起出门的时候，你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不对劲的地方？洛德露西娅回忆了一下，这只是一个很温暖简单的小镇而已，虽然不大人也不多，但大家都很热情，看上去过的也不错，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她的视线滑过了莱特，那个不和谐的地方在脑中猛地就对上了号。
　　“没有……没有莱特，不，是没有莱特这样的人。”
　　她看到的小镇中的所有人，不管是成衣店的店主，蔬菜店的小男生还是一路上跟她们打招呼的人，全部都是老婆婆或者年龄跟她差不多的小孩子，没有一个青年男性，甚至连青年女性都非常的少。
　　“注意到了吗？这座城镇，是留守之城啊。”艾达婆婆叹了口气，“因为接受了佣兵会的保护，每年他们都会派人来鼓动镇上的年轻人加入佣兵团，将外面的世界吹的天花乱坠，再也没人留恋家乡。即使加入之后想要回来，佣兵会也不会轻易放人走的。”
　　“那留在这里的大家……不会很寂寞吗？”洛德露西娅怔了怔。
　　“就算是获得佣兵会保护的代价吧，这世上的事，哪有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的呢？”艾达婆婆摆了摆手，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一边的柜子里将一封信拿了出来，“你们决定要去伊苏塔恩的话，能否帮我将这封信交给艾拉？”
　　艾拉，洛德露西娅记得那是买衣服时艾达婆婆说自己很像的人。
　　“艾拉是我的女儿，在伊苏塔恩的佣兵会里工作，已经快两年没有回来过了。”艾达婆婆抚摸着信，眼里满是思念，“见不到也就算了，但我希望至少能知道她过的平安。”
　　“我们会送到的。”莱特接过了信，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就算是报答您的救助之恩。”

　　“拜托你们了。”老婆婆微微笑了笑，眼角有些泪花，“我真的……很想念她。佣兵会的大楼在伊苏塔恩很好找，你们从镇上出发，自北面进入官道的话就不会有被野兽袭击的危险了。”
　　“路途没有危险的话，艾达婆婆为什么不亲自去见一见艾拉呢？”看着那泪花，洛德露西娅有些难过。
　　“我可是这个小镇上唯一的医生啊。”艾达婆婆擦了擦眼角，骄傲的竖起了拇指，“大家都像是我的女儿，万一在我离开的时候发生需要医生的意外而我又不在，那可是会让我后悔一辈子的啊。”
　　洛德露西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莱特见状揉了揉那头白毛，向艾达婆婆表示自己一定会将信送到。

　　那一晚洛德露西娅有些失眠，脑海中一直是艾达婆婆眼角的泪光。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想走而不得的情况就是被笼子关住了，但艾达婆婆看起来并不像是被束缚的样子，而是为了某些人与事甘愿的留在这里，哪怕因此失去见到女儿的机会。

　　原来外面的世界中，还有这样让人自己心甘情愿进去的笼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