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参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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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
天河扶住紫英倒下去的身体，叫他的名字。可紫英陷入昏迷，没有反应。九天玄女听完云舒的话，再没有继续开口。只叹了一句，袖一挥缚住琼华弟子往东海而去，全然不理会天河的呼唤。
脚下动荡，天火已经降临。
“天河——我们——啊！”菱纱的话还没有说完，被一个火球击中也倒了下去。天河大急，又伸手去抓菱纱。
一道薄薄的蓝光从一方送来，笼罩住了三人。云舒看着他们，语气平淡无波：
“还不快走……”
“可是！”
“没有可是，再不走，你们谁都活不了。”云舒不再看他们，转过身，仰望天际剧烈燃烧，朝着琼华飞来的天火。天河两边着急，不知该怎么办，他担心紫英菱纱，可又不能抛下云舒不管。正想拼一把，把云舒也拉着一起带走。
可云舒好似知道他的动作，一道剑气，天河被击中，带着菱纱紫英往外倒去。天河剑震动，接住了三人，往山下疾速奔驰。时有天火飞到三人身边，都被三人周身的蓝光挡了回去。匆忙中，天河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
一直到很后来，天河双目已盲，他仍记得那一幕。火海从天际倾倒下来，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扑向浮在半空的琼华。所有的画面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可又好像快的让人捕捉不到它下一瞬的巨变。卷云台上，云舒茕茕孤立，烈焰灼烧，扬起她的头发她的衣角。转瞬，就此吞没。
云舒送走三人，默然无言。没有害怕，也没有后悔。望舒剑浮在她的身旁，好像在陪伴她等待最后一颗的来临。云舒将它捧在怀里，轻轻抚过它的剑身，动作温柔：
“对不起……”云舒低声喃喃，将脸贴上去，仿佛在渴望，能汲取一丝丝的温暖。她抱紧了怀中的望舒，闭上了眼睛。
气息在刹那间停止，三千世界轮回倾颓。缘分不过是左指滑落的一丝红线，没有系上就已经不见。那些没有说出的心意，是化成水的雪，流入名为错过的河，汇成黄泉之下，奈何桥上，人生苦涯中飞流而下的忘川水。冲刷着彼岸的那些爱恨痴嗔，刻在三生石上，记了生生世世。
扑天灭地的火焰，远处能撕裂天幕的力量，怀中剧烈鸣颤的望舒剑。
没人知道，在这一刻，云舒思念成海。
结束了。
—百年后—
黄山，青鸾峰。
天际双鹤翱翔，青山环绕，云海雾松。偶有一声莺啼，却愈发幽静致远。
茅草屋前，有两座坟茔。其中一座是菱纱的，她因受望舒寒苦之害，身体一直都很不好。纵然后来，望舒易主，可寒毒依旧侵蚀了她的身体，更兼因盗墓所受因果惩罚。虽比原定寿命多了十多年，但终究是凡人之躯，数十年前，便安然离世。
老树下，站着一个曼妙美丽的紫衣少女，她怀抱箜篌，琉璃美目。似有清风拂过，她裙角一动，打开双臂，化作点点荧光，随风散去。而后，树后走出一个与那少女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来。百年过去，梦璃的面貌一丝未变，但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悲伤。
涯边站着一个白发男子，他身着琼华道袍，背负剑匣。裁诗为骨，化玉为神；仙风道骨，渊渟岳立。他的面貌甚是年轻，可一头青丝已然白雪。百年间，紫英修行悟道，照此下去，必会成就仙身。可他却早已经不在乎了。
“……你来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紫英低低问了一句。
“紫英……这些年，过的可好？”梦璃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化作一句简单的问候，百般滋味皆在其中。百年后的再聚，终是缺了人。
紫英的声音没有起伏，不过淡淡：“……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可是，他从未从那些梦中醒来过。不思量，自难忘。 “……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他喃喃继续，明月下，一切都变了。或许这就是天道，将所有都变的面目全非。
故人音容笑貌在这一刻，十分清晰起来。紫英心中一滞，殇不能胜。他不肯回头，不过留下一句：“他……他们等你很久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回剑冢……”便御剑走了。
梦璃目送他走远，走到菱纱坟前。她轻轻抚过木碑，瞬间泪如雨下。回忆是把刀，它折磨的紫英体无完肤，也凌迟着梦璃的心——她来晚了，终是来晚了。
忽然，身后茅屋的木门微动，发出嘎吱之音。梦璃心一惊，连忙转过身去。那记忆中的少年，一丝未变。他闭着眼睛，走出木屋，朝梦璃方向伸出手。
这是时隔百年的重逢。
百年前，紫英从昏迷中醒来时，下落的琼华已经不见，山下的人也没有受到牵连。天河因为阻止下落的琼华派，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昏迷不醒。他和菱纱最终将天河带回了青鸾峰。
天河躺了三天才醒过来，醒来时，双目已盲。这时紫英与菱纱才知道，天河凭借后羿射日神弓与天河剑，射穿了下落的琼华山体，天光反噬，才致双目失明。当日玄霄所说的巨大代价，多半是这个了。
三人相对，静坐无言。紫英默然许久，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那声音哽咽，仿佛耗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云舒……她……她可曾……”
天河低着脑袋，摇了摇头。即便明知结局就是如此，但是看到天河的动作，紫英依旧尝到了裂骨碎魂之痛。他红着一双眼睛，紧咬着下唇，呜咽出声。
那一晚，紫英在涯边站了一夜。银月洒遍清辉，他望着琼华的方向，久久凝眸。孤光穿过虚空，紫英寻着一个人的身影，至此万劫不复。
第二日，天光再现，紫英两鬓霜白。
深思过往，菱纱总是悔恨无边，当她看到紫英的模样的时候，终于跪倒哭泣。若不是她的当年贸然冲动，或许也不会这个结局了。
“这不是你的错……或许都是上苍注定，”紫英说，“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治好天河的眼睛……”接下去，他开不了口。就算是叫一叫那个人的名字，紫英都觉是此生不能承受之痛。
那之后，紫英菱纱带着天河走遍各处，寻访名医。各个修门道家都去过了，但是都对天河的眼睛无能为力。后来，三人甚至去了不周山，可是，衔烛之龙再没有出现。
倒是天河乐观依旧，他安慰紫英与菱纱：
“没关系。你们不要担心，只要适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一点都不妨碍我打猎~”
又过了一年，天河与菱纱成亲。
那晚，三人不过围坐在树下，面前放了五个酒杯。
从来滴酒不沾的紫英喝醉了，抱着剑匣，借着酒意，喊出了长久以来都不能喊出的名字。
第二日，紫英告辞天河菱纱夫妇二人，开始四方云游。
十九年后，天河与菱纱来到昆仑山巅。而紫英将他们送到这里后，不愿再做停留。旧时琼华的痕迹已是荒芜一片，他们在这里等了数月，但是梦璃没有出现。
二十余年过去，紫英每年回来看他们一次。直到有一年，紫英回到青鸾峰，菱纱已经病重。
“紫英，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菱纱坐在床上，露出一个依旧明朗的笑容，“只可惜，我没等到梦璃。”
“……你莫要说话，好好养病……”紫英搭着菱纱的脉，默默输送灵力。
“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呀，就是放心不下这个野人……紫英，如果我走了，还请你多多照顾天河。”
天河在一旁，握紧了菱纱的一只手，“菱纱，不许你这样说！紫英，一定能治好你的……你，你不准走！”
菱纱一笑，尽力回握过去，“你呀……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一个孩子一样……我没说我要走啊，你没听我伯父说么……我们韩家人就算死了，也要……也要在地府服役呢……说不准，我还能……还能，托梦给你们……”
菱纱的声音慢慢轻了下去，最终呢喃成一句梦话。她阖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半月后，菱纱病逝。
安葬了菱纱，紫英替天河刻好了碑文，立在菱纱坟前。那天晚上，两人坐在墓前又喝了酒。天河抚过碑身：
“爱妻韩菱纱之墓……这几个字刻的真好……”酒入愁肠，怎么都醉不了。天河颠颠倒倒说着话，断断续续：“……梦璃回妖界了……大哥走了，云舒走了……现在，连菱纱也走了……紫英，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
天河自己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这数十年他的样貌都未曾老过。岁月流淌，紫英菱纱才知道当日衔烛之龙说的，同阎王开个玩笑是个什么意思。或许，等到紫英也离去那一天，天河才是最后被留下的人。
紫英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没有回答天河的问题。
百年时光，紫英的修为突破精进，成就半仙之身，一头青丝也落成霜雪了。就这么过了不知多少岁月，每年菱纱忌日的时候，紫英会去青鸾峰看望故友。其余时间，不是在外游历，就是待在剑冢之中铸剑。
剑冢本为古国姜铸剑之密室。某日，紫英游历至此地，匣中魔剑鸣动，小葵化灵而出。紫英才知这么一段过往。小葵是当日紫英等人在不周山龙柱下，发现的一把魔剑中的剑灵。因不忍在伤人性命，便请求紫英将魔剑净化，将其带走。
她本是古姜国公主，为了守护家国，帮助兄长，跃入铸剑炉，以身祭剑。回到故土，她思念兄长，紫英便在此处定居。
百年后，紫英前往青鸾峰。梦璃离开妖界，于此处重聚。一直到，见到梦璃，紫英才觉岁月变迁，人生一场大梦。他四周游历，有时候在人潮中仓皇一撇，似乎见到至今刻骨铭心的身影，可再看去，不过一场幻觉。百年过去，他见识过了无数的结局，参透了红尘，领悟天道。可是他参不透，延续了百年，也将一直延续下去的心伤。
紫英曾经在幻境中看到玄霄的回忆，那些梦缠绕玄霄的一生。他曾被那样的悲伤和愤怒震惊。
而刚开始的几年，近乎每一晚，紫英都能看到云舒前一秒站在窗前对他笑，下一秒就头也不回的走进燃烧的大火——任他怎么呼唤，都不回头。那一场大火，在他心间烧了百年，烧成一片荒芜。
每夜从绝望中醒来，近乎走火入魔。
后来，他再也梦不到云舒了。深深思念的那个人，在梦里都不肯回来。他怕自己忘了，就拿了笔去画。可刚落下第一笔，卷云台上彻骨的疼痛就席卷全身。
“……怎么会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忘得了……”手中的笔跌落在地上，紫英笑出了眼泪，他按住自己的胸口，思念将心脏绞成一团，凌迟的鲜血淋漓。
“……云舒……”
紫英回到剑冢，推开石门，一室寂静。
小葵浮在身边，有些担心的唤他：“紫英哥哥……”紫英安抚的握住魔剑剑柄，道一声：“无事。”
剑冢石室外有一棵古老的梨花树，每到花开时节，那一树梨花能将一切颜色都压过去。风一吹，蹁跹如若春雪，树下自成一方天地。紫英有时会在这里坐很久，落花抚了一身还满。他恍恍惚惚望着头顶的梨花，在一片雪色中，阳光闪烁，忽隐忽现。飞舞的梨花将他与外界隔成两个世界，暖风和煦，树枝沙沙作响。
紫英好像听到有谁在唤他，“紫英……紫英……”。他知道那不过是幻觉。即便如此，那飘渺游离的声音每喊一次他的名字，他也只敢在心中答一句“云舒”。
他不敢出声，怕一出声，那个声音便没有了。此情碎得如同烟花，却比亘古还长。这一树梨花，是紫英唯一有勇气思念一个人的地方。
“梦璃回来了……已经一百年了……”紫英靠着树干，眼神随着飞花四散，“我一直不敢回琼华看看……”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轻轻地，柔柔地：
“紫英……紫英……”
“……你回来过么……”紫英闭着眼，话语间的呢喃愈发低沉模糊。
“……紫英……”
“……”风将花瓣卷起，倏忽飞向天际。声音消失了，他睁开眼，眼前一片水雾。梨花飞舞的样子像极了那人的身影。不过一会儿，又散了。
我好想你，云舒。
紫英起身，离开树下。石室的门缓缓合上，将一树相思留在外面的世界。
酒醒梦余梅与鹤，鬼门两侧相思人。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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