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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相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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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吵什么……”角落处旋出一个人。磊落风华,文弱独行,不是玄煜又是谁。夙汐夙莘双双行礼,道了一声师兄。他见两人神色疏异,只严肃说:“何故在琼华宫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两人避首不言,场面尴尬。
“夙汐,你先回去罢,夙莘你跟我来……”
夙汐行了一礼,看也不看夙莘就走了。夙莘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默默跟在玄煜身后。两人沿着悬空的白玉石桥,往剑舞坪走去。
琼华派自开山立派,承天地尊日月,以江河湖海为脉,已山川峰岭为经。排列纵横,石桥两旁是汇聚昆仑雪化的水源,形成垂直而下的瀑布,恩及琼华。水声微喧,在两人沉默之间,越发显清晰。良久,玄煜才开口说:
“以后便罢了,莫再寻了。”
“!”夙莘猛抬头,可只看到玄煜单薄的背影,她艰难的动了动嘴唇,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难道……师兄也觉得…云师兄他们是无情无义之人。”
玄煜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他一腔心事不能说,更不能将青阳长老等人的打算告诉夙莘。夙莘之举已是大不妥,再这样下去,这琼华她是待不下去了。这是玄煜不愿看到的,更何况,紫英和云舒是那样的喜欢夙莘: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无情无义。我只知道,他们是绝对回不来的。”
夙莘快步走上前,拦在玄煜面前,“为何……师兄这么说,和夙汐有什么区别……你以前不是也和云师兄,玄霄师兄很要好的么。为何现在……对着玄霄师兄,见死不救!”说到后面,夙莘已经有些口不择言。可她倔的很,只责难的看着玄煜,眼神里染上了几分委屈。
玄煜被她的眼神盯的烦躁,几年来的怨恨与不甘,堵在胸口,突然就不受了控制,“是,我是不想让他们回来,不想见到他们,那又如何 ?莫忘了,玄霄被冰封,云天青与夙玉是当之无愧的罪魁。若他们有愧,何至几年不出现”,玄煜眼神几分阴鸷,“而我如今,半人不鬼,又是拜何人所赐!”
一番话,刺的夙莘险些落下泪,又是难过又是生气。她忽然明白,自己是最没资格说让云天青二人回来的人。她想起,那些年,师兄弟几人逍遥自在,江河踏遍的日子。那一日,昆仑巅天高云清,玄煜吹笛,天青舞剑,玄霄玄震执着玉清的酒杯,如剑的眼神在那时是难得的闲散。画面破散,如今一人已入轮回,一人生死不明,一人永封九寒。还有眼前这人,一身病骨,从此羸弱潦倒。
不甘心,从身体深处涌现出的不甘心,夙莘捏紧了拳头,重重的跪在玄煜面前,“夙莘知道,师兄是怨的。可是我一定要找到他们,我不信他们是真的无情无义。那怕只是救一个……若是这琼华不允,我也不回来了!”
“夙莘!不要胡闹!”玄煜气的站都站不稳,晃的差点倒下。
“夙莘不求师兄师姐挂念,只求师兄师姐莫要记恨夙莘。夙瑶师姐那儿,托师兄告知一声吧!”夙莘对着玄煜郑重磕了三磕,站了起来,便御剑往东而去。
“夙莘!!”玄煜被气脚步不稳,御剑又是极快的速度,他根本追不上。等玄煜追至剑舞坪,已经眼前发黑,摔在一旁的草地上。
紫英与云舒正在一旁练习剑术,见到玄煜这幅模样,吓的魂飞魄散。待二人扶起玄煜,就听见他喘息着问,可有看见夙莘。
“夙莘师叔刚才御剑回来,急匆匆的就往自己的房间去了。连我和云舒叫她,都没有搭理。”
“快,快扶我过去……”玄煜极力撑着紫英的手臂,踉跄的往那边走。紫英与云舒不敢怠慢,扶着玄煜往夙莘房间的方向走去。
到了地方,只见夙莘房门虚掩,里面毫无动静。玄煜吩咐了一句莫要进来,就自己撑着进去了。
玄煜进了房间,房内如猜想中的不见一人。玄煜转了一圈,最后将视线锁定在窗下的一张小几上。
小几上放着一个极巧的食盒。食盒下压着一张字条:
‘师姐,师兄:恕师妹顽劣,至此去后,无果不回。望珍重,夙莘敬上。’
玄煜握着纸条,打开食盒。食盒里装着各式点心甜食,一看就知是给两个孩子的。这一刻,玄煜从未如此无力过。
紫英与云舒站在门口,似乎预知到了极不好的事情。两个人都盯着房门缝隙,不说话。仔细看,紫英紧紧抿着唇,云舒的眼眶已经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会儿。两个孩子见到玄煜走出来,手中拿着一盒子点心。他在身后掩上房门,满脸的无力疲惫。
“回去吧。”他轻声说。
玄煜还是没有遣人,而是自己亲去了一趟与夙瑶说明了情况。夙瑶沉默许久,只低声让玄煜先回去吧。
走到门口,玄煜似听到一声极低的啜泣,飘若飞烟。
这一去,便是一生,再无相见之期。
夙莘出走的事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门下弟子们对这个师叔并不熟悉,而琼华多的是受不了清寒,逃下山去的人。玄煜自那日回去,就病倒了。紫英云舒整个人都慌了,顾不得自己伤心,每日守在玄煜的床前,侍候汤药。等到玄煜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捧着药碗的小弟子,玄煜伸出手分别摸摸了二人的脑袋,放低了声音:“都知道了?”
紫英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而云舒脸上是说不出的黯淡难过。若是他们如普通孩子一样哭闹一番也好,可偏偏是这样明白知礼的样子,让玄煜除了叹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夙莘的离开,明面上用的是不守门规,不敬不尊的罪名。这原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个长老知道内情,缄口不言。反倒狠狠警戒了余下的弟子。两个孩子听话乖巧,行事规矩。这样的理由,反倒成了他最能接受的理由。
但他们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对他笑眯眯,会给他带糖吃的长辈,如同大姐姐一样。两个孩子自小被送上山,对每个对他好的人都很珍惜。这样,他们如何不难过呢?
那日夙莘留下的盒子,玄煜交给了两个孩子。紫英和云舒打开看过,里面都是各地方的小食,都是他们之前惦念过的。他们憋了很久,才没有问出夙莘为何走了,是因为不喜欢琼华了么。他们知道不能问,真正的原因就如同那日玄煜和夙莘眼中的雾,不可说。若将雾气蒸发,是很多人不能承受的心伤。
那个盒子最终被收到了柜子的最深处,小心保存。好像一个秘密,没有人去揭开它。
“弟子……真的很喜欢师叔。”到底是年纪还小,紫英默默静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隐隐带了哭腔。云舒在一旁默默垂泪,扯着玄煜露在被外的衣角,肩膀一抽一抽的。
玄煜哎了一声,又咳嗽了起来,紫英忙上前,给师父顺着气,再将药碗奉上。玄煜摇摇头,推开药碗,刚想说话。房门被退开,只见宗炼走了进来。
紫英放下药碗,站在一边,行了一礼,口称师公。云舒跟着喊了一句宗炼伯伯,难过的念出了以前的旧称。
宗炼走过去,温热的手掌擦去云舒脸上的泪珠,拍拍紫英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玄煜本想起身,宗炼摆了摆手,示意他躺好,细细观看了玄煜的脸色,才开口:“今日到还不差。”
玄煜清楚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笑道:“徒儿不孝,劳累师父担心。”
“无妨”,宗炼招招手,将紫英云舒唤到身边,“紫英和云舒最近可有好好用功?”说话间,考校了二人一番,紫英和云舒都恭恭敬敬的回答了,宗炼和玄煜都极是满意。玄煜看着紫英的眼神满是骄傲,又对宗炼说:“紫英资质极佳,可弟子体弱,只怕耽误了他。弟子不孝,还请师父以后多多教导他。”
他又看向云舒,眼中藏着及其复杂的情绪,掩藏在颜色浅淡的瞳色之下,无人可辨,“至于云舒,弟子不求她日后多少……得道,只求长老们看顾好她。”
宗炼听玄煜语气中已隐隐有了托孤之意,心下大恸,郑重应下,让玄煜放心。
玄煜余下时光早已不多,不过半年一年的光景。有时,他自己也不由觉得,他已经等待一场解脱等了很久了。夙莘说他,说的没错。他是怨的,他恨极了云天青与夙玉二人。这几年,他何尝不是在等,等那二人回来——哪怕是挽回一下。所以,他对夙莘的行为也默许了。可直到如今……
以前,他也想过,修仙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没等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一切都已经断送了。他已经倦极,已经等不下去了。
几日后,紫英云舒正扶着玄煜出房门散步,只见宗炼急急忙忙的来找玄煜,欲言又止。玄煜见状,拍拍二人的脑袋示意他们先出去。
紫英云舒点点头,恭敬向宗炼行了一礼,就往外走。可还未等他们走到门口,就听到玄煜极其艰难,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什么?!”
云舒和紫英转过身,看到玄煜就这么倒了下去。
醉花荫比之琼华更是没有四季变化,不知岁月流淌。这日,重光闭关结束,提前出关。他吐出口中的浊气,步出房门。四下望去,池前芙蕖正茂,梁前青藤翠绕,一切都不曾改变,而周围只有他一人气息,青阳还未归来。
微微思量,重光想起青阳本次出谷探寻望舒剑下落,竟是两年有余。琼华御剑飞行,日行千里。此番一去,时间如此之长,也不知青阳去了何处。
当日他教导云舒,小姑娘勤学聪明。随着云舒的长大,他愈发看重这个徒弟。直到自己突破在即,青阳又不在,只能托付给宗炼。两年过去,重光也极挂念云舒,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想到之前的打算,他总觉前途莫测,云舒极有可能把命搭进去。可想起琼华的同门们,他又觉得若不背水一试,心中愧疚难当。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尽人事了。
正想着,远方天际,蓝光乍现,不过一眼,青阳长老已经立在眼前。重光执礼,道了一声师兄。然,青阳的脸色极为凝重,重光一惊,想起此前宗炼所说,他心中一动,隐隐有了猜度。
“师弟……夙玉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
便是有了思量,重光仍有些不敢置信,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却听得青阳一声苦笑:“是了,已经过去八年了。”
“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我此次下山,往南而去,终于在那青鸾峰上寻得二人。”
“青鸾峰?”
“是,只是夙玉早已经去世多时。而天青,也因寒冰入体,时日无多了。”
“只是师兄为何不将望舒带回?”
“夙玉过世,望舒也陷入沉睡。若将其带回,并无多大益处。若一个不小心,再次唤醒了望舒剑,云舒小小年纪,只怕……”青阳摇摇头,解释道,“况且,带回望舒剑,若被琼华中一些有心人察觉,我担心再起争端。我走之前,将宗炼的手札留给了天青。只望能有些用处。若不行……就权当……一个念想吧。”
重光听完解释,思量一番,觉得有理便按下不再询问。他们与玄霄有愧,只想能挽救双剑之害,不再有飞升妄想,青阳此举只更稳妥些。眼下,他们要做的,便是尽快教导云舒,赶在她十六岁灵根长成之前,能驾驭起望舒剑。
二人对之后稍稍梳理了一下情况。青阳重光理清思路后,就告知宗炼去了。而夙玉云天青之事,二人也唯有叹息不已。
玄煜这一次倒下,昏睡了大半个月。夙汐数次过来,诊断过后,只是摇头。只能靠灵药吊着,再无其他办法。
紫英和云舒也知道了那日,夙汐交给他们的其实是四合寒香和天香续命露。两个孩子自玄煜昏睡就不再做其他事情,课业剑道全被抛下。每一日就守在玄煜床边,每天的伺药都亲手,不要别人插手。
紫英一日比一日沉默,云舒的眼睛中浓结愁露,不见笑影。宗炼每天来一次,给玄煜梳理灵脉,用自身灵力维续玄煜体内灵根。直到有一日,宗炼在玄煜手掌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渡灵阵。想到两个孩子,宗炼眼中一酸,无言抹去玄煜手中的阵法,长长叹了一声。
第二日,宗炼提早来了一步,果见云舒拿着笔在玄煜手中画着。他走上前,拦住了她。看着云舒通红的眼睛,宗炼终不忍斥责:
“这渡灵阵,现在不是你能承受的。只怕到时你师兄还未醒来,你已经倒下了。”
紫英原不知道这些,听宗炼一说,一把抽走了云舒的笔,极严厉的说:“你以后不许瞒我,不要画了。”
云舒耳朵颤了颤,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