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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谁说藕断丝连情难断 ...

  •   “唐衡到底怎么了?”陶琳娘就这么坐着,面皮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地等着唐萱出声。

      唐萱想,自己这个娘,哪里像个村里的妇人了?的确,在孩子们面前,母亲大人们都是女王。

      “唐衡半年前,中风去世了。”唐萱边说边瞧着琳娘的脸色。她的确很好奇,陶琳娘,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唐衡?若是陶琳娘从没有回应过唐衡的感情,唐衡怎么能坚持那么久?唐萱可从不觉得自家老爹是叶慈,能够一厢情愿一辈子。

      “原来,他都走了半年了啊。”琳娘扯了扯嘴角,半年前?那时候估计张厚和自己正忙着收麦子吧,人都是要走的,但怕就怕在,你在乎的人都已经走了,而你,却以为他还活着,“唐大哥走的时候,有没有遭罪?”

      唐萱摇摇头:“只是半天,还一直都是昏着的。”

      “好。好。”陶琳娘发现,自己除了“好”字,竟无话可说。

      陶琳娘不再是端坐的姿势,她支着膝盖,下巴颏在膝盖上来回的蹭。这动作不像是个妇人做出来的,倒像是个小丫头一时失了主意。过了一会儿,陶琳娘侧着脑袋靠在膝盖上,两眼望着房顶,她有时嘴角勾了勾,有时嘴角扁了扁。在盯着房梁许久之后,她终于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屋里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屋外张厚在刷锅,有“哗哗”的水声。

      “娘?”唐璇试探着问道。

      “我不想说话,你陪着我躺会儿吧。”陶琳娘蹙了蹙眉,却没有睁眼。

      一睁眼,眼泪恐怕便要流出来。

      陶琳娘伸手往左边一歪便躺下,又拍拍旁边的席子,“你也躺着,那么跪坐着,腿不麻么?”

      唐萱在陶琳娘身边躺下。

      唐萱犹豫着,要不要搂一下琳娘的胳膊?她把手伸到半路,半路又缩了回去。

      陶琳娘闭着眼,当然没有看到。

      罢了,何必为了自己的一点好奇,去戳别人的痛处,唐萱说:“娘,别想了,咱们聊聊别的吧。”

      “那好。萱儿,唐衡除了抱了你这个女儿,可还求了别人家的儿子?”陶琳娘突然侧过身,很认真的表情。陶琳娘想自己虽穷,但唐萱若是一个人无依无靠,她自然也养得起。

      “没有,但我后来又有一个妹妹,叫唐安,已经五岁了。”一提起这小妮子,唐萱就情不自禁的想笑。

      “人家都说‘长姐如母’,你这姐姐,当的不容易吧?”陶琳娘得知唐萱有了养妹,还那样亲,心里竟一时有些失落。但看着唐萱笑得如此得意,又觉得高兴:唐萱身上,好歹终于有了家的味道。

      “妹妹懂事,一点也不费心。而且都许配好人嫁了呢,就是颍川荀家。”唐萱一说起荀家,便想起荀悦。言语里透着自豪。

      陶琳娘心一沉,想,原来自己与女儿,终究不是一路上的人。

      屋里再次没了动静。

      唐萱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和陶琳娘说话,总是讲一段,卡一段。喊娘,却没有真正与娘在一起的舒畅和亲密。

      而陶琳娘此时,也不知道应拿什么身份去面对唐萱。她只好又一翻身,背对着唐萱,假寐。

      “萱儿?萱儿!”门口,张厚轻声唤着唐萱,向她摆摆手,“过来下,我有话和你说。”

      见唐萱要起身,张厚立马打了一个“止”的手势:“别,先拿条毯子给你娘盖上。”

      唐萱一拍脑门儿,去拿毯子。给琳娘轻轻盖好,然后走出屋。

      “萱儿,你娘是不是问你什么了?”张厚给自己舀了一碗水,拿着水勺,他向唐萱晃了晃。

      唐萱摇了摇头:“我不渴。娘问我,我爹,不是,是唐衡,是不是去世了。”

      张厚脸上有点挂不住,唐萱管琳娘叫娘,却不管张厚叫爹:“唐衡呢?是不是真的就没了?”他握着水勺的手,紧了紧。

      “是,半年前就中风走了。我这次是扶灵回乡。”和一个爹,谈另一个爹的故事,这是多么的难以自处。唐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伦不类。她不想在这个土宅子里待下去了,她想回家,她抱抱唐安。对,姐妹俩现在借住在颍川的荀家老宅。

      唐衡的老屋,唐氏兄弟奔洛阳的时候就卖了换取盘缠了,因为两人自此再没回过乡,那房子当然也就没赎回来。

      “哦。”张厚把水勺放下,没再说话。

      唐萱,也不想再和生父聊些什么。

      “你喝水不喝?”张厚突然问。

      “不喝了,谢谢。”唐萱摇摇头。喝水,这是第二回问了。

      “屋外冷,回屋呆着吧。”张厚闷头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唐萱。

      唐萱提步跟上,进了屋。

      屋里,琳娘早已“醒”了,见他俩进屋,嘴弯了弯,却没有笑出来。

      “孩子他爹,儿子儿媳怎么还不回来?要不你去林子里看看?”琳娘说话,柔柔的。

      “好。”张厚前脚进门,后脚又退了出去,“宝儿,跟爷爷去找你爹去,好不好?”张厚抱起宝儿,掐掐宝儿的脸蛋子,“中午饭噎心,咱爷俩去地里转转!”

      琳娘和唐萱,就直着眼,看着张厚又抱宝儿,又逗宝儿,还把宝儿放在肩膀上颠啊颠,直到他们消失在大门口。

      相对无言,各自低头看着地席上草绳的纹理,两人,就像从脑子到心,都生锈了一样,迟钝的一声不吭、一丝不想。

      “咱们接着再聊聊吧,再不聊,那爷仨都该回来了。”琳娘的右手,来回地掐着自己左手的手腕,“你心里,还把我当娘亲吗?”

      “当的。”唐萱低着头,应着声,却不敢去看琳娘。

      “那张厚呢,你认他这个爹吗?”琳娘原是靠墙坐着,边说着话边换成了跪坐姿。琳娘的个子本就高,腰又挺得直,一跪坐在席上,显得有点人高马大,没有女子的玲珑。中午过后,太阳便慢慢开始向西边落。如今,阳光照在琳娘身上,把她的影子打在墙上,打得老高老长。

      “不太,不太认吧。”唐萱边说边摇了摇头。摇到一半,突然觉得话说出口就算了,还要拿动作去雪上加霜吗?赶紧直了直脑袋。

      “那看来,唐衡是真的待你不错。”琳娘把唐萱的动作看在眼里,她自嘲一笑,斜着头,看着斜斜的日头,“今天之后,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是吧。”唐萱叹了一声,无奈地笑笑,这十几年,你不是也从来没见到我么?

      “你长大,就会明白,娘和爹是不一样的。”琳娘转过头,就这么望着唐萱,眼里有着星星柔光,“怀胎十月,多少,还是会有感情的。不过,唐衡这十几年,当爹又当妈,没有人比得过他。”唐萱也抬头望着琳娘,可是眼神却是空的。从一进这个宅子,唐萱就想尽最大的努力去接受一个母亲,可是,试来试去,她发现她实在是提不起来那股心气儿和力气。十二年,实在是太长的一段时间。她何尝不希望,琳娘是那个可以和她一起分享青春萌动的人?可是,有心,无力。她现在,只想回家,抱着唐安,跟妹妹说,她有多么的爱她 。

      亲人,不是你想要就有,想当就能当。

      “娘。谢谢你怀胎十月把我生下来,谢谢你把我交给唐衡。”唐萱,还是感激陶琳娘的。有一句话,很是恰切:她陶琳娘,是唐萱最亲的陌生人。

      “不必谢我。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琳娘摆了摆手,“今日你走,咱娘俩儿此生也许都不复相见。有些话,我还是一次要对你讲明白。”

      陶琳娘握住了唐萱的手。

      “萱儿,你今日叫了我一天的娘,明日起,便不要叫了。你先别皱眉,你先听我说完。

      女人,向来没有回头路可走。你不认娘,便还是唐氏女;你若认了娘,那谁是你爹,你还姓不姓唐?唐衡已死,你靠山全无,却还能风风光光地回到颍川,你靠的是什么娘不知道。但娘知道,你是在宫里养大的,而宫里,想来从不白养活人。吃饭的时候,你和我们说要入宫。在宫里,只知今日生,不知明日死。你想在那条路上走得容易,就必须得罪的人少。你的累赘少,你得罪的人自然就少。娘,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你已有个妹妹,你的牵挂,还嫌不够多吗?

      你乘着荀家的马车而来,必将乘着荀家的马车而去,既不会再回来,还何必留情?唐衡都不曾把宅子赎回来。过去的事,本就应该让它烂在土里。自己保重,才是最重要的。”

      一把松开唐萱的手,陶琳娘,再无二话。

      傍晚,唐萱向陶琳娘、张厚扣了三个响头,离开。

      坐在马车上,唐萱觉得,去寻琳娘,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打个照面,报个平安。如此而已。

      而双双平安,在乱世,便已足够。

      琳娘看着马车在尘土里越行越远,翘了翘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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