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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谁说笑里藏刀刀不见 ...

  •   唐衡的棺椁,单在洛阳,就停柩了近三个月。

      唐萱和唐安,先是给唐衡做了“斋七”。

      斋七,也称“做七”,就是人死后每隔七天祭祀一次:七天为一期,一共做满七次。第一次祭祀,是在死者去世七天后,故称“头七”。

      “姐,之前咱们每天都没给爹备饭啊,为什么今天突然要做饭?”唐安怀里抱着铜盆,正淘着米。

      “因为爹今天回家啊!”唐萱笑着给唐安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爹爹在别的地方逛腻了,就想要回家。回家了,便想吃一顿儿女给做的家常菜,这样好舒舒服服地去投胎!”唐萱想,也许,灵魂是真的存在的吧。不知道爹这几天,去逛了哪里?她摘着油菜,洗着蘑菇。

      “投胎?去哪里投胎?”唐安瞪着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那我们岂不是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傻丫头,当然去天上投胎。”唐萱呵呵一笑,指着墙角立着的纸梯子,“看见那个纸梯子了么?爹爹就攀着那个到天上去。到子时,咱们把梯子烧了,爹就能用了。”唐萱觉得,光素菜可不行,得给爹再炸盘糖醋里脊。她拿出面,挑了一块猪里脊,又侧着脸对妹妹说:“爹投胎是件好事啊,你想,爹这辈子也没个老婆疼,净照顾咱俩了,等爹再世为人,娶个媳妇,再生几个娃,也不用大富大贵,只要安安稳稳地过一回,都算是弥补了这世的缺憾了。况且咱爹这样的人,肯定一辈子过得比一辈子强。”

      唐萱的眼睛有点痒,手又沾着面,便伸着头对唐安说:“我眼睛进沙子了,你替我吹吹。”

      唐安就着淘米的盆子甩甩手,轻轻扒着唐萱的眼皮,然后,“呼~”得一吹。

      “姐,管不管事儿?要不要我再吹吹?”唐安觉得,自己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有点瓜子脸,有对儿酒窝,头发还细细软软的,重要的是,姐姐最爱笑!哪像别家小姐那么扭捏,动不动就弱柳扶风。荀悦大哥哥喜欢我姐,那是毫无疑问的!洛阳城的大家闺秀们,你们就嫉妒去吧!

      唐安越想越高兴,越想越自豪,瞧着自家老姐,真觉得从头到脚哪里都好,一情不自禁,“叭”的就亲了唐萱一口。

      唐萱,还从没被人亲过呢。冷不丁被自家妹子占了回便宜,居然有点脸红:“小妮子不害臊!!有本事以后亲你家小相公去!!”

      “我家小相公话还没说利落呢!等他和荀悦姐夫一样,能抄《论语》不出错,我就亲他!”唐安搂着唐萱的脖子,死活不撒手,简直要猴儿在唐萱身上。

      “小妮子没口德!什么姐夫姐夫的。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许乱叫。再乱叫打屁屁!”唐萱羞得直跺脚,拿手就往唐安屁股上招呼。“扑~”的一声儿,唐安的衣服上就被留了一个面粉手印。

      这姐妹就这样在灶房里打打闹闹。唐衡的魂魄若真是存在,必能安安心心地去投胎。

      子时,唐萱和唐安烧了纸梯子,在大门口放一碗白饭,一碟香菇油菜,和一碟糖醋里脊,摆一副碗筷并一杯米酒。

      沉默半晌,唐萱拽拽唐安的手:“小妮子,咱俩赶紧钻被窝睡觉去。”

      “为啥为啥啊!!还没看见爹爹呢!”唐安有点不高兴。

      “当然不能让爹看见咱!”唐萱抱起妹妹,哄着她,“爹那么喜欢咱们唐安,一见到唐安该舍不得走了。要是误了投胎的时辰,岂不是坏了大事。咱们就猫在被窝里,姐姐陪你聊天好不好?”

      “爹见到咱俩就不舍得走了?”唐安眼里挂着泪花,“那姐,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我?”

      唐萱停了回屋的脚步。

      “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唐安慌了神,试着捅了捅唐萱的胳膊,哭音儿更加得重了。

      “唉,傻丫头。”唐萱又迈开步子往自己卧房里走,“姐姐比你大啊,自然会比你走得早啊,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唐萱掀开被子的一角,把唐安推到榻的里侧,自己也钻进被子里,“这人的一生啊,有时候的确是按长短来计算的,活得长总比活得短要好,这个没得说。可有时呢,只要你活得高兴,下一秒钟你就是死了倒也无妨。可就是辛苦了疼你、爱你的人,劳烦他们挂念。”唐萱想,像唐衡那样没什么痛苦的走,其实是一种天大的福气也说不定。

      唐安抱着唐萱的腰,就像个树袋熊一样;蜷在唐萱的怀里,唐安瓮声瓮气地说:“姐,我以后一定好好抄《论语》,好好背《春秋》《荀子》什么的。让你天天都开心… …”

      话越说到最后声儿越小,这小妮子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那一刹那,唐萱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斋七过后,便是送葬。唐衡祖籍颍川,自该由唐氏姐妹择日扶灵回乡。

      那天清早,唐萱永世难忘。

      一开门,只见唐府门口,跪满了人。

      确切的说,是跪满了宫里当差的小宦官,大宦官们,还是站着的。

      前一排,站着的是九位中常侍:单超,具瑗,左悺,曹节,王甫,侯览,张让,赵忠,管霸。都是唐萱打小就认识的伯伯辈。

      再后两排,跪着是二十位小黄门;再往后的,唐萱就不认识了。

      送葬之前,先哭丧。

      清晨,哭丧女恸哭:“世风光,悲喜常;倒不枉,识一场。秋水凉,胭脂烫;堪人羡,儿女行。春风面,举十觞;还累你,九曲肠。说不尽,富与贵;犹不及,寿与昌。旧愁别放心头上,须知新梦来日长!”

      哭丧毕,唐萱拉着唐安,向面前这九位中常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这响头,一是还礼,二是感恩,三是寻个靠山。

      曹节把唐萱扶起来:“唐侄女,你是久在阿衡膝下的。阿衡的本事,想你多少也习得了三分。内外廷,你也打小就是走熟了的。唐衡当日如何养大的你,你日后便可如何养大你的妹妹。送完葬便速回来,如今正缺人手。”

      唐萱点点头:“谨遵曹伯伯教诲。”曹节平时在宫中不显山不露水,但就能在大家不知不觉中把中常侍拿到并坐稳,想当初唐萱还是通过曹节才认识曹阿瞒的。曾记得,唐衡说“曹节这个人,还挺有良心。”

      王甫呵呵一笑:“瞧你曹伯伯把你吓得。颍川郡大,小心别走丢;唐安的婆家是不是也在颍川?我想,把你妹妹托付给荀家也是个不错的法子。我儿阿吉、阿萌,都可想见见你了。快去快回。”兜兜转转,还是让她早去早回。

      让你回来,就证明你还有价值。

      有价值,才给你个选择:妹妹可以放宫里养,包食宿;也可以托付给别人,不强求。

      前提是,你要回来。颍川,留不得;你,嫁不得。

      这一切,自是看在已故的唐衡的面子上。更是相信,唐衡养出来的女儿,不会差。缺了任意一样,今天唐府门前,便不是这个景象了。

      回洛阳,再入宫,唐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宦官最大的忌讳,就是“给脸不要脸。”你若不要脸,那便等着掌脸吧。

      唐萱,别无选择,只好入伙。

      虽然入伙之前,她很想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但想了想,她没问。

      单超和徐璜,看起来脸色都不太好。具瑗和左悺,神色倒还如常,冲着她叫了一声:“萱儿 。”

      那句“萱儿”,好生亲切。

      虽然,

      唐萱分不清,她听到的这一声“萱儿”里,到底有没有真情。

      宦官,是活得最假的一群人。装是真,不装,那是不可能。既知你我都是装,那大家便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让人看出你笑里藏刀,下等;无人看得出你刀在哪里,中等;待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出处还无”,那才是上等。

      就像,具瑗和左悺,也不知道,自己喊得那一声“萱儿”里,是否全都是客套。

      拜别各位常侍,唐萱与唐安,一路南行。由于棺椁沉重,又行了三月才到颍川。

      三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

      一月,单超、徐璜病故。

      二月,新上任的司隶校尉韩演,上奏具瑗、左悺滥权专横,为非作歹。桓帝还未下诏,左悺已畏罪自杀。不日,具瑗上还绶印,死于家中。

      三月,桓帝下诏。五侯子嗣袭列侯爵位者,一律降等为乡侯。父兄子弟,一律夺权。

      不到一年,五侯病的病,诛的诛,具死。连唐萱,都不禁纳闷,怎么能这么巧?

      汉桓帝治世无能,但治人,还真是有他的一套。外戚专权,他就用宦官这把刀去杀;宦官做大,他就用士族这张嘴灭掉;可士族当政后呢,他又要用什么去管?唐萱很好奇。毫无疑问,汉桓帝不懂得控制权力,否则也不会让外戚、宦官接二连三的势大压主;他只会控制人,于是,他不停的提拔别人,再大力提拔另一群人,再让这两群人相斗相杀。于是,皇位稳坐。

      手段卑劣,但的确有效。桓帝现在,才三十有二。他还可以提拔很多很多的人,还可以让很多人相斗相杀。

      唐萱想,生在桓帝治下的年代,实在是一种劫。等她回宫,她真想近距离看看,这个桓帝,到底是何许人也?有没有心。得不说,此时的唐萱,是激动而充满希冀的。这颗在宫里养大的草,总是喜欢有阴谋的地方。

      突然,唐萱想起来,从始至终,她都忘了一个人。

      荀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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