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新的生命 ...
-
胭脂微笑，笑容里却有苦涩：“儿女是母亲骨血中孕育而出，身为母亲，要儿女听从于她，天经地义。卫慕一族襄助先王有功，太后辅政二十多年，不管论资历还是名份，她要执政，自然也是顺理成章？顺从你的母亲，满足她的心愿，做一个好儿子，其实你办得到的，是不是？”
元昊的脸色如冰霜般透白，从喉间低低的一个字溢出：“不……”
胭脂的笑容惨淡：“当年的大辽圣宗皇帝，当今的大宋天子，不也一样这么过来吗？”
“可这是党项，不是大辽，也不是大宋！”元昊终于转回头去，眼神狂燥而狠决：“大辽大宋有资本让母后折腾，大辽大宋的天子有他们命定的名份，可是我党项没有这个资本，我党项的王权，远比他们来得脆弱。我拓跋氏在这块土地上已经统治百年，不能让我双手奉献给母族。”
胭脂只觉得很疲倦，这种倦意沁入她的心中去：“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再问对与错？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你没错，是太后的错，你要人家给你这样的回答，其实是极容易的，又何必来问我？我是女人，我将来也会做一个母亲的，所以我的回答，只会站在母亲这一边。”
元昊立在那里，神色变幻不定，忽然问：“作为君王，又是如何？”
胭脂站在那里，离他只有三尺，人站得极近，心却已是极远：“君王没有对错，不必问对错。”
“为什么？”元昊低低地问。
“你是党项太子，身负拓跋氏百年王业，从小所思所想，都是王者之道，早已经在你的骨血中，凌驾于任何事情之上了。人伦、道德、情感，都在你王者心术的凌驾之下。没有什么，比你的王图霸业更重要，对不对？”胭脂淡淡地笑道，悲哀已经深入骨髓。
“不错。”元昊想也不想，这种心思，早已经深入骨髓。
“所以，”胭脂凝视着元昊：“王者不需要看别人认定的对错行事，不需要考虑别人的爱恨而停止收手。既然如此，你顶着怨恨踏上王座，怎么还可能指望别人的认同；有多少人因你而伤痕累累，你又怎么能指望别人来抚慰你的伤口？”
元昊已经怔住。
胭脂走近，踮起脚，冰冷的唇轻轻触及元昊的额头又分开，小时候的胭脂曾经多少次轻吻元昊的额头，安抚他焦燥的情绪。而今天，恐怕将会是最后一次了。
“王者之路，注定孤独一人，王者行事，注定背负指责，让王者的伤痛用河山万里来抚慰吧！元昊，你已经选择了你要走的了，你选择江山万里，你的子民们会回报你江山万里，别太贪心。从今以后，别指望认同，别指望抚慰，别去想你已经抛弃的东西。”胭脂松开手，渐渐地退后，满堂素银，白茫茫的一片如冰霜，令人彻骨生寒。
胭脂转身，走了出去。只余满堂霜寒，和一个站在银霜寒意中的人。
他将永远站在那里，而她将永远逃离这片寒冷。
胭脂深吸一口气，向着宫门飞奔，她急切地要逃离这片寒冷彻骨，这片压抑阴沉。
一步步迈出宫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万家灯火在望，人间烟火，万分温暖。
暖入她的心的，却是宫外站着等候她的那个人，他的眼神温暖，笑容温暖。
胭脂飞扑入他的怀抱，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前，仿佛有一股热量，从他的身上传进她的心中，散入四肢，浑身热流走过，顿时一片温暖。
胭脂抬头，真真切切地笑了：“遇乞，我们回家吧！”
家中有酥油茶、荞麦饼，暖暖的炉火烧得滚烫、烤得焦黄，人间烟火气，叫人心暖。
王者之路，注定寒冷孤独，却已经与她无关。
广寒宫殿，冰雪灵堂，元昊独自站在那里，眼中无限寂寥，身上无限寒冷。
一个脚步声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一袭暖暖的貂裘披在元昊的身上，元昊握住了貂裘，也握住了貂裘上的这只玉手，和玉手的主人。
野利朱雀伸出手，让元昊握在手心，她的笑容充满了自信和灿烂，仿佛阳光照入冰雪：“大王！”
元昊点头：“你来了！”
野利朱雀点头：“是我，我来了，还有我们的孩子！”她反握着元昊的手，轻轻地放在她已经鼓起的小腹上：“孩子要我带他来看他的父王。”
她成功的化解了满天的冰寒，让元昊抛开一切，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是吗？”
朱雀忽然身体一颤，忽然笑了：“他动了！你、要听听看吗？”
元昊拥着朱雀，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耳朵感觉着新生命的微动。
生命是一种何等奇妙的东西，在他的手下，感觉着新生命似乎一点点地在长大。他也是这样，从这么微小的感觉开始的吗？
旧的生命消失，新的生命开始，这就是草原枯荣相间，万物繁衍，生生不息的道理。
新的生命即将开始，新的王朝即将开始，党项历史上最空前绝后的新时代，即将开始。
（第三卷《野利夫人•兴庆府》终，下一卷《天都王妃》即将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新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