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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A 无悔之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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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的代价番外A 无悔之瞳
乾封元年上巳节的时候,神都太平无事。
工部尚书阎大人邀了他旧时的门生,也是新任的大理寺少卿狄仁杰流觞饮宴,顺便也以多学些汉家文化的说法将向来独来独往的的胡人寺卿列入了邀请名单。尉迟真金本待拒绝,但阎尚书的得意门生表示不能让人觉得大理寺内部有嫌隙,且自己初来洛阳未满一年,依旧人生地不熟,磨破了嘴皮,居然成功说动了向来说一不二的大理寺卿。
在场官员多有上一年龙王案时被狄仁杰救过性命的,虽然礼部侍郎丁远大每次见了狄仁杰还是不给他好脸色看,但这时众人一起哄,也就抢着敬酒。狄仁杰被灌了好些杯,求救似的朝尉迟那边看了一眼,却看见尉迟真金唇际含笑,遥遥也端了一杯酒对他敬了敬。
怕是因突然上头的酒意,神探有刹那间愣在了那里。
狄仁杰垂下眉目,再抬头看向上司之时,那笑容已经隐没,尉迟真金带着些许不耐的神情,拿筷子戳着面前的鱼,没再看他,方才的目光却已像是在他身上烙下了一处印痕。
热,而且烫。
狄仁杰推说不胜酒力离席休息,阎立本年事虽高,玩心却也不小,安排撤了宴饮,众人效魏晋之风,用藤篮盛了酒杯,顺着曲水晃悠下来,拾到的便要赋诗一首,否则罚酒一杯。狄仁杰不擅为诗,兼之多喝了几杯,便远远地赖在棵花树下看。藤篮晃晃悠悠地在水里打转,想卖弄诗情的众僚伸手捡那小篮,拨弄来拨弄去,却都没拾到。他醉卧花下,遥看远景,眼皮简直要打起架来,却有一阵小风扑面而过,带来一点微凉的气息。
大理寺卿于他身边盘腿席地而坐,“阎尚书特意请你来,却连首答谢诗也作不出?”
“狄某素来痴傻,听不出大人言外之音。”
“这可是你拉着本座来的。”尉迟说,“既是无事可做,回去将永徽律抄十遍。”
“别别。”狄仁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嬉皮笑脸地说,“看这春光明媚,大人不如赏脸同狄某共赏此景吧?”
尉迟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
“大人见多识广,不将这点景色放在心上,可狄某是小地方来的人……”狄仁杰说,抬手指指晃晃悠悠漂下来的酒杯,“如此盛会,如果没有大人相陪,狄某也不敢参加呢。”
“油嘴滑舌。”尉迟斥了他一句,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就站了起来,整了整大氅,往前徐徐一指,“阎尚书叫你呢。”
狄仁杰顺着尉迟的手指看过去,他躲得老远,阎立本的人小得和瓶口似的,也不知道尉迟是胡说还是瞎猜,但过了片刻,真有个侍童趋步前来,朝他们作揖道:“阎大人邀狄大人再去同饮一杯。”
狄仁杰转头看着尉迟:“你怎么看出来的?”
“办案守则的某条是察言观色,是你对沙陀说的吧。”尉迟淡然道,纵身跳上了花树,将花瓣摇得狄仁杰满身都是,“别丢了大理寺的人。”
满身花瓣的狄仁杰端着酒盅又敬与被敬了一大轮,这回实在是喝不动了,酒意上头晕晕乎乎的,听着丁侍郎念了一长串诗却和不出来只好打哈哈,结果又被罚了三杯。
真的醉了。
醉到连上司过来帮忙解围都没认出来,勾着上司的肩,也要灌他酒。
结果被气急败坏的上司当众揪走,脸浸到河水里醒酒。
狄仁杰四肢在半空中扑腾了又扑腾,然后被拎起来往岸边一甩,听见大理寺卿责备的声音:“狄少卿酒醒了吗?”
“当众虐待下属不太好吧。”狄仁杰咳嗽半天,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水,“不是说过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之间有嫌隙吗……”
“我与你没有私仇。”尉迟拿指节敲着狄仁杰的额头说,“如果你觉得有私仇,那是你单方面的事。不过,我得教你一件事,永远不要擅自猜测别人的想法,轻则找打,重则丢命。”
狄仁杰脑袋里闪过许多猜测,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揉一揉被敲红了的额头,“你看起来是个能喝的,今日宴饮怎么不多喝点助兴呢?”
“本座的酒品不太好。”大理寺卿微微一笑,“喝多了就会……”
“杀人?”
“不,唱歌。”
“唱来听听……哎哟!”
“本座又没喝醉。”
那边宾客见狄仁杰性命并无大碍,也就自己继续玩乐。狄仁杰喝醉了酒,又被敲疼了脑袋,自然而然地往尉迟身上一倒,“好像有松香味……”
“你喝多了。”尉迟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开,“别让人看笑话。”
东主见这边狄仁杰喝得醉了,遣小童送来席子以便歇息。尉迟被狄仁杰拖着一起坐下来,露出满脸的不耐,最终却还是没挣脱开来。
狄仁杰一坐下来就睡着了,睡着睡着说起梦话来:“大人你有时候太凶了……”
“就得这么凶。”
有问有答。
三月上巳,繁花盛开,狄仁杰在桃树下假寐,忽有一阵风徐徐而来,尉迟真金抬头望去,数片花瓣就那么落到了他的脸上。
“伪君子。”他低声地说了一句。
他当然记得皇帝决定提擢狄仁杰为大理寺少卿的时候说过的话:尉迟卿固然智勇双全,但双拳难敌四手,燕子楼出了那样的事情,也是我们未料得周全……这个狄仁杰够聪明,不过也太大胆,就在你手下最放心,也让他历练历练……
眼下皇帝倒是放心了,狄仁杰觉得自己就是用来稀释皇后党的心昭然若揭,简直可笑。
他轻轻挣开了狄仁杰的手,抬眼望去人群,那边饮酒赋诗的众僚已经摊了纸笔要将新赋的诗句写下来,阎公捋着胡须朝他这边看了看,目光交接处尉迟皱了皱眉,他看见阎立本说:不要动,借我画一下。
尉迟只好站在花树下面,看着小河发呆。小胡子青年的鼾声在一边细细密密地响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狄仁杰枕着一手,另一手很不雅观地挠了挠肚皮,然后翻了个身,后背对着他,因为天还有点凉,就弓成了虾米状。
尉迟忍不住朝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狄仁杰嗷地一声跳了起来,转身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尉迟盯着他,互看了片刻,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就是皮子总发痒。”尉迟说。
狄仁杰想,虽然疼,但是尉迟从来也没真打伤过他,这点小痛如果是他不敬上级的后果,惩罚也算是足够轻微了。
藤盒盛着两个杯子从上游飘下来,狄仁杰在水边轻轻捞起藤盒,半杯酒晃晃悠悠地,他递一杯给尉迟真金:“酒还是诗?”
“自罚一杯。”尉迟笑了笑,仰头喝了,将不知多少人喝过的杯子放在一边席子上,“本座要去向阎大人兴师问罪了。”
两人行至桌案之侧,已有宾客哄笑起来。狄仁杰看过去,发现他的伯乐拿他取笑,将他挠肚皮痒痒的丑态全画了下来。又见旁边画着大理寺卿站在河畔沉思,这样两个人在同一幅画中,实在有些不搭调。尉迟真金看了一眼,对阎立本道:“阎公要画狄仁杰,何必拿本座当添头。”
“非也非也,本是画你,他才是添头。”阎立本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尉迟真金似乎怔了怔,随即撇嘴角笑了笑,很坦然地在阎公耳边说了两句,以一点不可告人的彩头讨来了那幅画。
狄仁杰永远不会知道那彩头是什么,他只知道后面有一段时间沙陀比较忙。
回大理寺的路上,尉迟真金把画给了狄仁杰,嘱咐他烧掉,但是根据狄仁杰从来不会遵守命令的习惯,那幅画就一直留着了。
那幅画后来一直被收藏在放亢龙锏的盒子里,藏在屋梁上面,在狄仁杰逆反案发的时候都没被搜出来,并于久视元年秋随狄仁杰一同下葬。后来有人发现大理寺卿自此再不佩刀,以为只是因为年迈的关系,却不知道那个没有他人知晓的盒子最终会因为塞了太多东西而变得有点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