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五前]你自找的》装果汁的杯子

37、死生仅如是

　　龙溟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石柱边的魔熙，对于夜叉一族的责任心和性格中尚未褪去的天真良善纠缠着使得他有些心绪纷乱，只想如同曾经无数次一样，在最亲近的小舅那里寻得一丝平静和安抚。
　　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近似于依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魔熙的存在贯穿了他整个的成长历程，扮演着父亲、兄长、老师、朋友、小辈甚至喜欢的人这样的诸多角色，而他对他的情感也终究在刻意的经营与漫长的时间中变得复杂又难以分辨。

　　魔熙背对着他，似乎在专注地看着那铭刻了上古魔文的石柱。
　　宽大的祭司服让龙溟看不清他的动作，同样纷乱的心绪让他没有察觉魔熙不同以往的沉寂。

　　“小舅。”

　　龙溟出声打破了一室的静谧，几乎是在看到魔熙身影的同时，原本凝重的眼神便下意识地温柔起来。他又走快了些，想要站到魔熙的身边。
　　在距离魔熙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一直背对着他的魔熙终于略略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琥珀色眼眸中凝聚的冷意，让龙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幼时的记忆纷涌而至，那曾经令他对魔熙产生些许惧意的冰冷眼神，在长大后渐渐被带着些许暖意的眼神淹没，以至于一度让龙溟以为是年幼时候产生的错觉。
　　龙溟停下了脚步，鞋底踩在地面上，慢慢压了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双深紫色的长靴迟疑了下，终于还是缓缓抬起，又向前几步，站在了魔熙的身边。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越是修为高深的强者，越是敬畏生命。因为天道永垂，这世间唯有生死循环，始终不变。可我也记得，你曾对我说，生死，不过如是。”

　　不再说话，龙溟静静地等待着魔熙的回应。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中满满的倒映着魔熙的侧脸，精致无比却又比往日更加的冷硬和不近人情。
　　薄薄的嘴唇轻抿着，下颚过渡到脖颈的线条显得过分纤细，脖颈间突出的喉结偶尔才错动一下，几乎让龙溟产生了魔熙已经不需要呼吸的错觉。可就是这样冷淡的模样，也依然能够让龙溟满心烦扰慢慢平复下来，那些对夜叉族未来的担忧，对为了夜叉族的生存而无辜枉死的人类的黯然，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愤怒，对不仁天道的淡淡怨恼似乎都随着这简单的陪伴和凝视一同淡去，他重又便回那个无论何时都能够浅笑从容的王者。

　　“不错。”

　　在龙溟以为魔熙不会回答的时候，魔熙忽然开口。
　　声音倒是比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少了许多冷意，不过依然没什么起伏，平平板板的，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倦怠。

　　“生死，终究如是。”

　　他转过头，这么长的时间里，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年轻的王者身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依然带着些许冷意，却又透着不容忽视的疑惑。
　　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容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化，眉头微微皱起，真切地显出几分思而不解的困扰来。

　　“死生无常，却又最是有常，无论是你，还是我，便是强如魔皇，终有殒落的一日。可为何龙逾、魔翳，以及你，会为了夜叉一族的生死而苦苦纠结？此间不过五灵失衡，火灵之力较之强横，他们便再活不过，如此弱者，便是强自拧转生死，又有何益？”

　　剥离去那位黑发黑眼魔族的记忆，诞生于妖魔界的魔熙，对于任何一种类似于执着、渴望的情绪，都显得那么笨拙陌生。
　　同处于一片苍茫天空下，那几乎触手可及的灵力凝聚而成的河流缓缓流淌着连起妖魔界与神魔界，暴虐的五灵之力却形成天然的屏障，将魔气淡薄浊气浑厚的妖魔界与魔气浓厚的神魔界分隔出明显的界限。
　　神魔界中的魔，无心无情，强大高傲。妖魔界中的魔，卑劣凶狠，弱小不堪。他们的心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欲、望，而后又被那膨胀扭曲的欲、望驱使，可偏偏又矛盾地可以在蓬勃的欲、望驱使中只一闪念便改变初衷，轻描淡写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无所谓坚持，无所谓渴求。

　　大花曾经也是这样，饿了的时候就去找吃的，无聊了就去找魔打架，打不过也可以夹着尾巴狼狈逃跑，有兴致的时候就懒洋洋趴在树上磨爪子，心血来潮了还会去挑衅挑衅强者找揍。
　　似乎很是自由自在。
　　伤痕累累也混不在乎，心中战意一起，拖着浑身的伤也不管不顾地冲入战斗；饥肠辘辘也若无其事，心里念头一转，就是肠肚打结一样的疼也能够悠闲散漫地在树上亮爪子伸懒腰。
　　妖魔界的魔们，不在乎别魔的性命，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这样不知所谓的东西，甚至都比不上一次心血来潮。

　　如果一直生活在妖魔界，大花也会这样继续下去。
　　可那黑发黑眼的魔族突兀又强势地闯入，将仍蒙昧的大花带入了神魔界。
　　那实在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漫长的时间和张大强此魔强横的武力，实现了大花反抗—被揍—再反抗—再被揍—屈服—撒娇卖萌的驯服过程，以至于不自觉有了宠物意识的大猫也开始如同每一个喵星人一样，闲来无事思考起宇宙的广博和生命的奥义来。
　　可那又是一段再幸福不过的时光……

　　那种从始至终贯穿于张大强生命、乃至于魔熙在此之前的数百年生活中的，近乎于偏执的执着，他实际上从没有真正地了解过。

　　大花不懂。
　　魔熙也不懂。

　　可是，他现在似乎有些想要去了解。
　　无论是那双夜色般深沉的眼眸中铭刻的执念，还是这双深紫色眼眸中闪烁的坚定，那如出一辙的强烈情感，几乎能够让魔熙的胸口传来隐隐疼痛，再真切不过地体会到“活着”的真实。

　　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视，龙溟却觉得原本纷乱的心绪有些平静得太过了，如同狠狠坠入漂浮着碎冰的湖水，在刺骨的冰冷中越沉越深。
　　他清楚地看到了魔熙眸中的疑惑，可正是看得清楚，方才越发觉得那冰冷从心底蔓延到了手脚。

　　魔熙是真的将夜叉一族的生死视之无物。
　　他们生长的这片国度中生存着的数万夜叉族人，于他而言，生死无异。

　　龙溟移开了视线，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略略低沉，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如今魔界水脉日益干涸，夜叉一族亦会如其余诸国般行至绝境。无论是父亲、长老又或是孤，都不会坐视夜叉数万百姓的生死，自当全力为吾族抢得一线生机。”

　　龙溟停顿了下，忽然又转过头去和魔熙对视。
　　素来浅笑从容的青年面上再无一丝笑意，眉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凝重，唇角略略抿起，下颚便已经绷起了冷硬的线条。

　　“何为弱者？蝼蚁尚且偷生。生死既是无常，又和何分强者弱势？……孤既为王，若为吾族，便是手染鲜血坠入深渊亦是无怨无悔。”

　　魔熙没有再说话，可他的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解。
　　高高在上的强者，从来不会明白他脚下的蝼蚁在挣扎些什么，即便是升起了一时的好奇，终究也不过得出不可理喻的结论。

　　龙溟从未如此清晰地体会到魔翳曾经说过的那句“道不同”，他曾经天真地以为终不过是殊途同归，却在这一刻被现实砸得支离破碎。至亲的兄长，亲手抚养长大的外甥，那些于他而言再珍贵不过的记忆，对魔熙而言，或许在他心中与那数万的夜叉族人一般无二，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从来没有落在过这个世界，总是望向龙溟不可及的地方，沉浸在早已逝去的时光中，追逐着不知名的身影。
　　他站在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俯瞰众生挣扎求生，即便轻轻弹指便可推开那些障碍和危险，却始终只是选择负手而立，冷眼旁观。

　　他视如珍宝的回忆，他弃之如敝，他重如生命的族人，他不屑一顾。

　　心底已是一片冰凉，本应再察觉不到疼痛的感觉，可当巨大的失望和悲哀无可抑制地涌来时，仍是疼得龙溟忍不住握紧了手掌。
　　他不想将满腔的失望和愤怒对着魔熙倾吐，即便是此刻，龙溟也不愿划破那层岌岌可危的温情假面。他只强自抑制住心底的疼痛和叫嚣着想要对着那犹自不觉的人质问的冲动，在汹涌袭来的愤怒将理智彻底淹没前，沉默着转身离开。

　　龙溟刚刚踏出那段长长的甬、道，那扇绯红色的大门便轰然关上。
　　魔熙仍是静静站在原地，拂起的袖摆重又垂下。他面上的疑惑渐渐消失不见，琥珀色的眼眸中一片漠然，伸手按住了胸口，魔熙敛下眼眸，返身走入九黎祠深处。

作者有话说

　　观念不同嘛，龙溟我真心不是想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