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再见了吾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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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溟只隐约听到了些破碎的词句，他下意识偏头看过来，就见魔熙已经靠着树坐了下来。
左腿曲起，手臂伸长了搭在膝盖上，手掌自然地垂下，手指间堪堪压在绷起的衣摆，右腿向前平伸，右手撑在身侧，他将后脑抵在树干上，仰着头看了这棵古怪的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下颚至脖颈绷起的弧线流畅地延伸到衣领中，喉结偶尔因为吞咽的动作上下错动，连带着露出的锁骨线条很深。
似乎是察觉到龙溟的注视，魔熙微垂了眼帘瞥过来，微阖的眼中只隐隐透出些浅浅的琥珀色，瞳孔边缘被紫色的幽光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紫边，带着从未有过的专注和柔软。他在微笑，那笑容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悠远和绵长，还有些迷蒙，似乎这笑容倾注的对象已经太过遥远，无法传达。
以至于这笑容落在龙溟的眼里，莫名就是平添了几分浅浅的悲伤。
不同于龙愈逝世时候撕裂一般的疼痛，就那么不轻不重地、轻描淡写地隐隐作痛，痛得久了，便连自己都忽略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龙溟从未见过这样的魔熙。
龙溟还在盯着魔熙出神，息树的枝头已经冒出了第一朵花蕾。
右手在身边轻拍了下，魔熙难得心平气和地开口。
“坐下吧，息树花开可不是等闲能见的。”
心底压抑的难过似乎简单了一点，龙溟坐在了魔熙的身边。
两人挨得很近，肩膀几乎都挤在了一起。
龙溟偏头看了一眼魔熙，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侧脸的轮廓被越发明艳的紫光晃得有些模糊，神情却是十足的专注。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又是走了神。龙溟胡乱地想了很多，这一年他其实过的很辛苦，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从心底涌起一股暴躁，有时候又会突兀地举得不安，有时候站在大殿里看着那群大臣为了一星半点的事情争来抢去又会觉得很悲哀，有时候站在高处远眺祭都一片安乐平和山清水秀却忍不住地愤怒。
可无论是暴躁还是不安还是悲哀还是愤怒，他统统不能够表现出来。
他不再是龙溟，而是夜叉国的王。
所以他下意识地疏远了魔熙，信任的同时又警惕着魔翳，敬爱又拒绝着魔梓，期待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等待着尚未出生的弟弟。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都毫无意义。
那些所谓的疏远、警惕和拒绝，不过是他被自己给予的名为“王者”的责任压垮了意志绷紧了信念耗尽了心神，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罢了。
久违的平静从心底漫出，龙溟放松了身体，学着魔熙的模样将头抵在树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视界一片黑暗，唯独身旁那人的存在再鲜明不过，比旁人微凉的薄薄体温从紧挨着的手臂上传递过来，丝丝缕缕地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倦意不容抗拒地袭来，龙溟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在那片薄薄的温暖中沉浮，只想就这么留在此刻，沉沉睡去。
“抬头。”
魔熙的声音突然响起，竟是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极轻，极慢，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般的，饱含珍惜的小心翼翼。
龙溟无法抗拒，乖顺地抬头睁眼。
入目是争先绽放又相继凋零的幽紫色花朵，开得太多，谢得太快，以至于眼前似乎始终都是花瓣一丝一丝地垂下，顶端泛着银色光泽的花蕊悠然地在层层花瓣中伸展着的美好画面。
枝杈的末梢已经开始枯萎，碎成点点的银光缓缓坠落。当树冠上紫色的花朵开得最多，把整个洞窟的顶端都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紫色时候，那唯一的笔挺主干旁也已经缀满了银色的光点，褐色的树皮渐渐淡成了银色，几乎与那些光点融为一体。
这是将生死凝聚在了同一个瞬间的至美。
龙溟忽然就是明白了些什么，这一年来一直困扰着他的心结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
他低低的出声，眸色深深。
“死生无常，不过轮回一场。”
“死生本不过如是。”
魔熙难得接了他的话头，语调是和之前一样的温柔，安静地听着，竟似是带上了几分开解宽慰的意思。
他仍是抬着头，看那最后一朵花也凋零，月辉一般的树干轰然碎裂，银辉骤雨一般落下。
“过于纠结生死，于你无益。至于轮回……”
他沉默了下，忽而笑了起来。
“那不过是一场笑话。你若是有什么未尽的遗憾，指望着下个轮回再予偿还，便还是趁早作罢。”
“呵……小舅说的是。若连眼下之事都未能尽全，又如何敢将希望寄托于渺茫的所谓来世？人生在世，总有遗憾，如此恐怕才是‘活着’吧……可惜，我竟为此困扰了一年。”
龙溟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躺了下来，枕在魔熙平伸的右腿上，仰着头看那银辉最后的谢幕。最后一点银色的光芒也消失殆尽，先前被驱散的黑暗重又拢了回来，整个洞窟中只有周围的岩壁发出的微弱光芒依稀可见。
魔熙的轮廓在黑暗中十分模糊，龙溟却是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他的模样，等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终于舍得从那片早已消失不见的美好光景中移开，带着残留的柔软和温情与他对视的时候，才扯开唇角，露出类似于笑容的弧度。
“小舅，我很难过。”
他这么说着，声音很慢，却很平稳。
那一年前狂风骤雨般的悲伤压抑到了如今，已经化为了涓细的河流，没有一刻停止过流淌，却也是找不回那时爆发的疯狂。
龙溟伸手覆在了魔熙撑在身侧的右手上，拉着它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魔熙始终没有阻止，从龙溟躺倒在他的大腿上开始，他便呈现出了难得的耐心和纵容，又因为柔软下来的气息，这分耐心和纵容里，倒是真的能够让龙溟体会出几分小舅对他不同寻常的亲近和喜爱来。
龙溟闭上了眼睛，心绪并不如他语调那样平静，睫毛不停地颤动着，一下一下地扫过魔熙的掌心。
这感觉实在有些古怪，魔熙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要往回抽手。龙溟原本只是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却用了点力，用比之前低沉了些还带着软意的声音重复着。
“小舅……我很难过……”
掌心碰触到了湿润的液体，微热。
魔熙手掌一颤，那动作那么明显，龙溟自然也感觉的到，他却是收回了覆在魔熙手背上的手，只安静地仰躺着不再言语。
魔熙终究没有动作，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那一滴滴落下的眼泪，好像也砸进了他的心里，在那里牵出陌生而又复杂的情感。
魔熙向后靠了靠，又仰起头看向空中的黑暗。
那里依稀出现了黑发黑眼的青年，正微笑着对着他这边招手，乐呵呵地说着，来啊，大花~
大花、大花……
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魔熙闭上眼，只觉得心里憋闷的慌，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上不上去又下不下来，若是卯着劲去深究，甚至还会生出些想找魔打一架的焦躁来。这从未体会过的古怪感觉在心底翻腾了许久，逼得魔熙不得不翻出心底珍藏的那朵红莲花，自虐一般地不停回味着魔尊干脆利落把自己一击必杀的那强大又美丽的最后一招，方才缓缓地平息下去。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魔熙睁开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伸出左手对着虚空招了招，嘴角浮起一个浅薄的微笑。
——再见，吾友……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再见了吾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