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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从来温柔有原因 ...

  •   “她的中文名叫叶知秋。”他给我看钱包里的照片,这年头钱包里夹女人照片的男人可真不多啦,我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碰到一个。

      两寸小照里的女孩儿扎着马尾辫,穿着玫红连衣裙,笑容妩媚,身姿绰约,精致优雅的眉眼分明就是一个柔化版的叶落。

      叶知秋。

      叶落知秋。好一副诗意的名字,好一对曾经浪漫的夫妻。

      我和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有一样的年龄,一样的名字,于是所有的嘘寒问暖都有了解释,所有的温柔以待都不再无源,叶知秋娇蛮洋派,拒绝关心,林知秋却伤痛缠身,孤苦无依。

      林知秋披头散发,涕泪交加地出现,此后没有一天不是一身肥大的病号服,一根肿胀的胖猪蹄,一副歪靠床榻的惫懒模样,一张久不见天日而苍白暗淡的病容,林知秋你怎么会以为叶医生从第一分钟就开始的种种优容疼宠,都是因为一面倾心,一见钟情!

      他把所有叶知秋不要的温暖与牵挂都转寄在林知秋身上,傻不愣登的林知秋以为他越了界,殊不知是她不小心站到了,一个错误的位置。

      他用饱胀得快要溢出来的深情说小秋,你很勇敢,这一句话支撑她度过疼痛噬骨的长夜,殊不知那其实是一个成熟敦厚的男人珍藏了十八年的亲情。

      可笑她甚至不是正牌妹妹,只是一个勉勉强强的替代品。

      “我带保温盒本来是想给你打包点东西的,你在就更好了,想吃什么我们打回去。”

      我听到自己呵呵笑着说,“好。”

      机械地点了几样菜,叶落付了帐,我也没跟他争。

      千丈红尘万万人,你何苦要招惹我,招惹了我又海清河晏地说,我有一个妹妹。

      望琴在路西,闽菜小馆的北边,望琴开下来的出租车就没有空车,要去对面打车,则还要跨过一座长长的天桥。

      叶落把保温盒挂到我手腕,在我跟前蹲下身,“小秋,上来。”

      “不是吧,我能走回去……”叶大医生,你想当二师兄我还不想做高小姐啊。

      “我告诉过你,你能不能走回去,得由我决定。”叶落拍拍自己的肩膀,“刚不是说我身材好吗,怎么,怕我背不动你?”

      “你,你可以先回医院推个轮椅过来……”

      “我待会儿有个会诊,可来不及这么折腾。”

      “我……我很重……”我开始胡扯瞎咧咧。

      “你有多重我还不清楚?”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眨眨眼,“你上来我告诉你。”

      他是医生我是病人,要杀要剐我抵抗不得。

      “我上来了,你快说,你怎么知道我多重?我到底有多重?”

      “其实我不知道你多重,但我知道你不重。”

      “叶大猫!你又诓我!”

      “别动啊,掉下来你周一可就出不了院了。”

      “不出就不出,我就赖着,我要做叶大医生治不好的病人,行医生涯中的污点!”

      “啧啧,这志向真远大……”

      隔着一副拐的厚度,两个人两只脚沿着花家地路慢慢向北走着。这两只脚走得很稳,很稳,不愧是优秀的骨科医生,我想他的骨头一定很结实,哪像我,一摔就断,一碰就疼。

      “叶落。”

      “嗯。”

      “我没有糖尿病,我血糖很低。”

      “So?”

      “我们去路边买点糖炒栗子好不好。”

      “你还真嫌你不够重啊……”

      等栗子的时候,我把四十九床的故事讲给他听。

      叶落买了很大很大的一袋糖炒栗子给我,我吃了足足一个周末,吃到出院那天,栗子早都凉了,干了,可依然很甜。我没告诉他我有龋齿,受不住太深太重的甜,那袋糖炒栗子,每一颗,都让我幸福又疼痛。

      星期一,拆线出院的日子。

      原本说好了叶落亲自给我拆线,可我等了半天听到的却是走廊上护士一声喊,“叶医生,女朋友找!”

      这句话不啻重磅炸弹,直接把九层创伤一科炸开了锅。

      望琴骨科首席帅哥有女朋友了!

      一帮花痴小护士都伤心欲绝了!

      那五十床呢?叶医生一贯关爱有加甚至亲自背她回病房的五十床呢?

      人家当五十床是妹妹啦……

      七嘴八舌,七零八碎,风言风语,亦真亦幻。

      我忽然跳下床,格开陈师傅的阻挡,拄着拐扑到窗边,九层窗台向下看,正是望琴医院东边的小花园。十二月初的北京秋去冬来,叶落已尽,光秃秃的小花园没有一点遮挡,我看到一个熟悉的白大褂和一个陌生的美丽女郎,站得很近,迎着猎猎寒风不知正说些什么。

      女孩挥手转身欲走,叶落一把揪住她,两人似乎都有些激动,太远了我看不清表情,只能从他们急促的手势中判断这不是一场太愉快的谈话。

      是那个踹了他的女朋友吗,还是其他我不知道的某段秘辛。一个年近三十,英俊优雅的医生,你难道还能指望他历史清白得像块尿布。

      忽然风起,女孩掩面,叶落似是叹了口气,肩膀一动,伸手揽她入怀。

      我再也看不下去,靠在窗台边大口大口喘息。

      我又心动过速了吧,tmd这都什么毛病啊……

      “五十床,拆线!”

      一个实习医生拎着工具包走过来,“别挪了,就坐那儿吧。拆线会有点疼,稍微忍一下。”

      不是有点疼,是非常疼。从不因为疼而哭泣的林知秋,坐在十二月的日光窗台下泪流满面。

      一针一针,一线一线,叶落在我身上埋下的每一缕情丝,我要一根一根从血肉里拔除,叶落在我心里割开的每一记刀口,我要一寸一寸愈合成有形无痛的疤痕。

      我的出院通知单是叶落一早开好的,拆完线我就可以直接办手续了。陈师傅是个好人,站好了最后一班岗,送了我最后一程(额,感觉我不久于人世了似的),她帮我拎大包小包,我拄着双拐,两人相携走出老楼时,身后传来一声有点接不上气的呼唤,“五十床!”

      我没停。五十床,五十床是谁?我已经出院,五十床现在是个白板,抑或已经是某个新入院的女病人。

      “小秋!”

      小秋是谁?我更不愿细想。

      “林知秋!”

      一辆出租车翻了空车灯停到我跟前的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也嗖地插到我和车门之间。

      “你要不要溜这么快啊……”叶大医生气喘吁吁地按着我肩膀,“对,对不起啊,我临时有点事没来得及给你拆线……”

      “没关系的,您忙。”我笑嘻嘻地说。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回家好好养着吧,别急着上班。”他的手仍在我肩上流连,我疑心他是想拥抱我一下来着,可我拄着双拐,叶大猫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连拐一起抱进去。

      “握个手吧。”我伸出右手,和他的紧紧握在一起。

      “我突然想起来……”他不但没放开,还握得更用力了,“我一直摸你的脚,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摸到你的手哎……”

      这是多么有历史意义,纪念价值和商业潜力的一次伟大握手啊!

      关车门前,他说,“一年后,记得来取钢板。”

      关车门后,我坐在后座上哭得稀里哗啦。

      “怎么了闺女,哪儿痛还?”陈师傅拉着我紧张地问。

      “骨头痛,皮肉痛,心痛肝痛脑仁痛,哪里都痛……”我边哭边胡言乱语。陈师傅吓了一跳,“这么厉害?要不要回去再让叶医生看一下?……”

      我拼命摇头,哪里还能回去。

      11月6日到12月2日,金秋到初冬,叶落花不开,北京市朝阳区花家地路望琴医院九层创伤一科,四个星期二十六天,人生长河中这一段极短极短的日子,在我身上留下了一块钢板,十根钢钉,两道皮肉翻卷的疤痕,和一颗爱过痛过,哭过笑过,荆棘情路上又滚过一遍的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从来温柔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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