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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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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散了地上的沙子,街道上空空荡荡。一群蛾子扑腾地围着门楣上方的白炽灯飞舞。她坐在门前冰凉的扇形台阶上,低头看着橘色灯光投射下的黑影,单薄的衣衫下四肢僵冷,她不由自主地捏紧领口。
脚步声渐行渐近,暖色的灯光里多出了一抹影子。
来者轻声地叹了口气:“地凉,坐在这里对身体不好。”
她却纹丝不动,不言不语,紧紧地抱着双膝,姿势如同婴儿一般。
红发的男人伸出手来,想拉她起来。她仍然固执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不愿意起身。
“由佳。”他轻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就像他们第一次在风影办公室里见面时那样唤她的名字。
彼时,她是医疗部门的一个小文秘,过来送文件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破办公桌上的茶杯。她诚惶诚恐地连忙捡起瓷器碎片。“由佳。”平静柔缓的声线透露出成熟的从容,绵长的尾音恍若春风拂去了她的胆怯,懵懂的少女初心也就这样交了出去。
“不用捡了。等会儿我让人把碎片打扫干净。”
她红着脸羞涩地不敢直视对方,支支吾吾地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姓名牌。”低头一看,姓名牌还别在衣襟上。
她想她现在明白,那温厚声音背后的原因了。
“那个孩子,他已经会操纵沙子。”她惨白了一张脸,缓缓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男人。深色的大眼睛显得格外大,甚至有些吓人。
沉默片刻,他终于开口了:“你都知道了。”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近乎默认的肯定。不恼怒,不躲闪。
她点点头。操纵沙子的忍术不是任何人都学得了的,这是依靠血缘继承延续下去的忍术。众所周知,整个砂隐村就只有风影大人能够操纵沙子。并且那孩子有着和风影大人一样少见的红发。
至于孩子的母亲,当然不可能是祭前辈,长相上完全不像。然而那孩子有着和亲生母亲极其相似的温润眉眼,凭着这点和模糊的印象,她推测孩子母亲是祭前辈的继任者,那个档案上和自己有着相似眼睛的漂亮女子。
“那块绘马和手镯……”
她本以为对方会回避如此私密的问题的。怎料,却是坦诚到毫无隐瞒的回答。“是两个故事,绘马的故事更早些,那只手镯原本是我送给安月子的。”
“这两个故事是你一直想了解的。”碧绿的眼眸坚定地看着她,仿佛所说的一切与自己无关。风从他们中间穿过,男人额前的碎发被撩起,鲜红的刺青刺目。
曾经那么想要了解他的故事,可是当他真的说起来的时候,却手足无措地想要逃避。“不要说了。别说了。”她俯下头去,枕着胳膊,低声地喃喃自语,近乎哀求,模样好似受了伤的小兽。绵绵的情思缠绕住了她,心里乱极了,之前准备下的镇定安然仿佛崩坍的墙壁,簌簌而下。
红发的男人抓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绵软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久被牵引着站了起来。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正欲转身。“我送你回家。”简短的话语却是不可反对的意味。
突然,她甩开手,扑进男人的怀里。“我知道我很差劲,任性、固执,有时候还很笨,我比不上安月子前辈,我也比不上祭前辈,可是我……”少女清澈的声音如诉如慕,朗朗夜空下,宛若清凉泉水散发着幽静悲怆的气息。
为了一个人,放下骄傲。
他僵直地任由她抱着,馨香的发丝抵着他的下颌,暖暖的呼吸扑撒在白袍上,卑微的话语隔着骨头和血液传达过来。他不禁皱了下眉,少女根本没有她自己想的那么差。虽然有时冲动了点,但是非常伶俐聪慧。
恍惚间,他忆起了那两个埋藏在心底的人。最初的时候她们都是畏手畏脚的青涩,而她不同,个性直爽,胆子又大。看着她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罢休,他不可能忘记她只是另一个女孩的事实。那么,他为什么要把她调到身边来呢?就因为她那双灵动的棕色大眼睛?
他木然地盯着自己住处大门上的门栓,新刷的大门光亮气派,然而内里满是开裂的缝隙,细小,却侵蚀着木料。就像他一样。
“你可以像祭那样的,那样的生活很好。”许久之后,他开口了。他的喉咙有些干,嗓音听起来些微沙哑,像沙砾划过纸张一般的轻柔。他真诚地希望还有机会挽回错误。
然而肩头的衣服上迅速湿了一片。连哭泣都算不上,她靠在他身上,无声地落泪。“我只想留在您身边。”温热清新的鼻息熏染着他的耳廓,丝丝的微痒。
人都有弱点,说他无动于衷是假的。痴情的话语唤起了心底深处的朦胧潜意识。人终究是抵不过孤独的。
“您身边一定有不少佳人吧。”祭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然后又偏过头去看了看在店里玩耍的泉。当时,他一怔,转而沉默下去,时间长了,所有人都知道阿市的情况,又开始有年轻女子热切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他看着泉干净的面容,突然想,如果她没死,又会怎么样呢?等来的会是背叛吗?
他的潜意识已经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模棱两可地回绝了年轻女孩,却又没有把她调走,平添幻想罢了,是他自己在纵容自己。这么多年之后,他仍然是害怕孤独的。他也是这样才意识到的。
柔和的夜风吹过鬓角,他抚着她的肩膀,梨花带雨的怜惜模样瞬间击中他柔软的心。他一点点吻干少女的泪水。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还是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