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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生即成久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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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儿并没有什么时间概念。长日消磨,陶遥多半时候并不是清醒的。毕竟他正在长身体。醒了的时候他总能感觉有软软的一团紧紧的贴着他,他曾经试探性的动了动,那小团子会委屈似的安生一会儿,而后更紧密的粘着他。
陶遥有时候会觉得可笑。他的小邻居又不似他一般带着记忆而来,此刻又年幼的几乎不能称之为人,如何会有“委屈”这样复杂的情绪。可是他就是能感觉得到,许或这便是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吧。
日子却并非是无忧无虑的。他敏感的感觉到母亲情绪的日益焦躁,那是一种绝望与希望反复交织的复杂情感。陶遥对人心的把握始终是敏锐的,前世之人对他的评价多半是“多智似妖”,当然,也有人半真半假,半赞叹半诅咒的说他一句“慧极必伤”。
母亲最近的情绪并不好,但是他并不能揣测到全部的原因。他纵使能听到母亲的低语,对外界的窥探却始终是有限的。只是,他也能囫囵猜出大概,毕竟,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了。
母体的焦躁直接影响了他们。可供吸收的养分越来越少,陶遥并不能控制自己吸收养分的多少,却近乎本能的想要让弟弟多吸收一些。
是的,弟弟。此刻他已经能确定,自己拥有的,是一位双胞胎兄弟,而非龙凤胎姐妹。陶遥想起前世妹妹甜美的笑颜,虽然遗憾,却更多的是一种欣喜。
悦之无因。
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多半是没有缘由的,它并不需要依托任何外物。只是,你在我身边,我便无端欢喜。
至于为何他认定自己是哥哥,这大抵是一种对幼小生物保护的本能吧。虽然躯体同样柔嫩脆弱,他却终归拥有前世的记忆。造化不虚赋,他拥有的比弟弟多,所以,他承担的应该更多一些才是。
“啊……”女子的痛呼倏忽传来,人声渐响,母体深处似乎产生了一股推力,强迫他们离开这个待了数月的温暖之地。陶遥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那股推力挤压,强大的推力几乎把他绞碎,然而下一股推力却将他揉捏重塑。
女子生产固然是艰辛的过程,痛苦的不仅仅是女子本身。陶遥在承受挤压的空档,感觉一只软软的小手勾住了他的,却最终被拉开。
产房布置得极为妥帖精致,足见父母对这两个孩子的盼望。此刻产房空气温暖适宜,然而对于幼小的,习惯了母体的婴儿来说却仍是刺激。大量的空气呛进了陶遥的肺腔,让他忍不住啼哭出来。
“教主,你不能进去。”
“都给本座滚开!”
……
婴儿的听力并不好,然而他还是将争吵声听了个真切。只是他随即就被另一道清亮的啼哭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他的弟弟。他向声音方向伸出幼嫩的手,其实陶遥自己也知道即使伸手也不可能触碰到弟弟。
那边哭声渐小,屋里的喧嚣渐渐安静。被阻拦的男人终于冲破侍女与稳婆的层层防线,来到了妻儿面前。
刚生产完的女子毕竟是习武之人,两个孩子又都疼惜自己的娘亲,所以此时她并未脱力,尚且能够靠在男人的怀里坐起。眼前的场景让她倏忽笑出了声,这一声轻笑仿佛打开了什么闸门,让真个产房的人全部喧腾了起来。
原来,被侍女分别抱着清洗身体的两个小肉球,全都隔空伸出纤弱的小手,小儿子还一个劲儿的向前够着,皱巴巴的小脸上简直写满了“不给我哥哥我就哭”这般的威胁神色。
男人揽住女子的肩膀,为她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姿态。轻声道“阿阁,你看,他们兄弟感情多好。”男人掩饰得很好,平静的眼底却到底泄露出一丝哀求。可是那哀求太短暂了,敌不过他的骄傲。
女子眼底汹涌着一片不舍,任何母亲都会有的不舍。她知道她在今天得到了什么,那是她此生最珍贵的礼物,那便是她的两个儿子。可她也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因为她注定要离开一个儿子,带着另一个儿子回家。
她的家,那个景色秀美,却一片孤独的城池。那个没有她的夫君和她心爱的小儿子的白云城。这是她的责任,她必须承担,她叶倾阁的儿子也必须承担。
叶倾阁低头不语,只是神色温柔的看一眼,再看一眼两个眉目相同的儿子。他们之后必定不凡。她的大儿子,将随她一起回到白云城,习绝世剑法,庇佑城中之人。而后伺机而动,光复叶氏河山。她的小儿子,将随着他们的父亲回到西方魔教,同样习得一身绝世武功,此后或中原逐鹿,兄弟携手。或萧然江湖,傲视群雄。
总之,她的孩子,必定有很长很好的一生。福泽绵长,抵至永久。
良久,在男子几乎以为叶倾阁睡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大的你来取名,小的我来取名。这姓名虽然注定少有人知,但到底是咱们赠与他们的第一份礼物。”
男子的怀抱忽然变得拥挤,他异常紧密的拥着怀中的女子。耳鬓厮磨,绝白的手指轻点大儿子软嫩的小脸“我们叫他……长安,可好?”江湖纷乱,为父并不求你能称霸天下。我玉罗刹的儿子,只需要长久安宁,福寿安康便好。
女子忽然笑了,极为光华璀璨,一如初见时候那般摄人心魄的美好。她笑,为一份心有灵犀的美好。她摸摸小儿子终于如愿捉住哥哥的小手,在上面印下一个浅浅的亲吻“你哥哥叫长安,那你叫福久,好不好?”小儿子似乎听得懂母亲的话,咯咯的乐了两声,却警惕着什么似的更紧的握住了陶遥的手。
看着两个孩子相牵的手,那个承受生产之痛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女子,终于泪湿衣衫。
两日之后,叶倾阁抱着她的长安,在一群忠仆的护送下匆匆回城。她是真的不敢多留,怕再多留一刻,就放纵自己沉溺于情爱,忘记家族的复国大业,忘记整座白云城城民的喜乐安康。
她走那日,本来熟睡的福久倏忽大哭起来,奶娘怎么哄也哄不住。匆匆赶来的玉罗刹抱着儿子满屋子的转,脸上的神情比怀中的幼子更无助。他只许自己脆弱这一回,今日之后,他不再是那个一日之内失去妻子儿子的男人,而是西方魔教教主,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玉罗刹。
此生,落地为兄弟。未曾想,出生即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