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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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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晓苗在上班路上就接到电话,让她立刻赶到云涛中学去。彭晓苗只好半路改道,上了一辆她并不熟悉的公交车,一路被挤得两只脚悬空地赶到了地方。
彭晓苗下车之后没急着进去,而是扶着树站了半天——她早上没吃饭,本来指望到局门口买两个包子啃啃的,没想到来了这里,路上又被挤了个七荤八素,早都是头晕眼花外带着一阵一阵地干哕——她多少是有点晕车了。
好在陆青也刚刚赶到,一下车就看见了她这副样子,连忙跑过来小心地问:“彭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头晕,你带巧克力没有?”
彭晓苗问完这句就后悔了,哪儿有男人走到哪儿随身都带巧克力的,没想到陆青却很自然地说了句:“有啊。”说完便熟练地从包里摸了一包出来。
彭晓苗看看巧克力,又看了看陆青,然后才从那个包里摸出一块撕开包装纸扔进了嘴里。
吃完之后,她才觉得精神好点儿,看了看陆青:“最近跟吴梦进展得还不错?”
陆青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彭姐,你……”
“她就是细心,还想着让你随身带点儿巧克力。”彭晓苗一边说一边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甜味。
“不是,彭姐,这是我自己买的……”
“你自己买的?”彭晓苗有点意外,在她的印象里,陆青似乎不是个爱吃甜食的人。
陆青点点头,脸更红了:“吴梦爱吃巧克力,我就给她买了一包,不过,她好像不太爱吃这个牌子的。”
怪不得是打开的,彭晓苗悻悻地想,一边又不知怎么的略有些哀怨。
“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喝点儿水?”陆青仍然很关切。
“不用了,进去吧。”彭晓苗虽然觉得有点饿,但案子就在眼前,她也没别的选择。
“好。”陆青答应了一声,彭晓苗随即又说到:“你去找下报案人。”
云涛中学也算是个重点中学,升学率在本市排名也比较靠前,相应的择校费也不算低,然而校园看上去却显得有些寒酸。校园里有两座六层的教学楼——一座是高中部,一座是初中部——和一座五层办公楼兼实验楼——所谓的“兼”是指这栋楼的一楼到三楼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四层和五层则是化学、物理和生物这三门课的实验室。这些楼都是九十年代修建的,原本雪白的墙壁现在看上去灰扑扑的,但整体来说还算整洁。
出事的就是这座办公楼一层最东侧的一间办公室。这个房间的门上贴着“校长办公室”的牌子,外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警察守在外面,因为是在学校里面,周围倒是没有太多的人围观,这些人都站在校门外面,似乎不是这个学校的人。而那两栋教学楼里,老师们仍然在淡定地上课——似乎这个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并不是太关心学习之外的事情。
陆青和彭晓苗向警戒线外的警察亮出警官证说明身份,然后便被放了过去。
彭晓苗走到门前便发现这扇向里开的门是被撞开的,因为门框上正对着插销的位置豁了一块,插销的锁扣带着螺钉掉在地上,已经被用白线标了出来。这处豁口的茬口很新,表面参差不齐,这都符合门被从外部撞开的特点。
办公室不算太大,里面的陈设也比较简朴。门是朝南开的,北面和东面有两扇大窗户,所有窗户全都关着。北面的窗台下面摆着一排带锁的铁皮柜子,柜子门都没关死,钥匙也在锁眼里插着,似乎里面的东西并不重要。柜子门上贴了写着“教案”、“宣传”、“大型活动”之类的标签,从缝隙里可以看到里面都是一个个叠放在一起的牛皮纸档案袋和塑料文件夹。铁皮柜子上摆着些奖杯奖牌,以及一些种在花盆里的花花草草。
门的左边靠墙摆着两个木头书柜,书柜里放着有关教育心理学、学生思想工作、学生组织工作之类的书籍和一些报刊文件。门右边的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锦旗,还贴了不少奖状。
房间西面正对着东侧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写字台,台子上有一部笔记本电脑和一些简单的文具,桌子后面的转椅上摆着一个公文包,公文包旁边扔着一串钥匙。就在转椅旁边的地上仰面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额头上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坑,旁边还扔着一个玻璃烟灰缸,烟灰缸倒是挺干净的,烟灰和烟头却撒了一地。
看见死者的惨状,闻到现场的阵阵血腥味,彭晓苗的胃又开始抽搐,她费劲地忍了忍,但实在是忍不住,只得连忙捂住嘴快步走出了现场。
走到外面,她靠墙站住,深吸了两口气,然后看看跟过来的陆青:“找到报案人了吗?”
陆青点点头:“找到了,现在就在二楼的小会议室。”
报案人叫杜维菁,岁数倒不是太大,看上去刚刚三十岁出头,模样倒是很清秀,现在是这个学校的一名语文老师。彭晓苗进去的时候,她虽然背对着门口坐着,但正惊惶地到处张望,恰好与进门的彭晓苗四目相对。杜春云立刻一哆嗦,脖子一时也变得十分僵硬,似乎完全拿不准是应该继续盯着看,而是转回头去躲开。
这种情况,彭晓苗见得倒也不少,她并没太在意,径直走到杜维菁面前坐下,先例行公事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出示了警官证,随后便直奔主题:“听说今天早上是您报的案?”
“嗯,是。”杜维菁点了点头。
“能说说尸体发现的经过吗?”
“嗯。”杜维菁又点了点头,却半天没说话。
“您能说说尸体发现的经过吗?”彭晓苗只好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哦。”杜维菁打了一个激灵,好像刚从梦中惊醒一样,“嗯,今天早上,我去找蒋校长,结果,结果就发现……”
“您,”彭晓苗微微咳嗽一声——她虽然对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述方式并不感到陌生,但还是有些无奈——才继续说道,“能从头开始说吗?嗯,您先说说你们校长的名字行吗?”
“他叫蒋知著,知道的知,著名的著。”
“您今天早上为什么要去找他呢?”
“找他开会。”
“开什么会?”
“是这样的。”杜维菁忽然开始变得有点难以启齿了,“其实吧……我是个高中班的班主任,今天早上是要开会讨论怎么处理我班上两个打架的孩子的。”
“开会的都有谁?”
“这个……有必要说吗?”杜维菁一边说,一边心虚地看了彭晓苗一眼。
“您说说吧。”
“有校长,有教务处主任,有书记,还有我。”
“打架的孩子和家长不参加吗?” 其实彭晓苗自己也觉得这事儿不太重要,不过她还是对高中生打架充满了好奇心。
“不参加,蒋校长说他先和学生家长沟通好,再把结果拿到会上来讨论。”
“也就是说其实蒋校长已经和学生家长先沟通过了是吧。”彭晓苗说到这儿,陆青忍不住干咳了一声,他觉得彭晓苗跑得实在是有点远了。
“嗯,昨天晚上他就和学生家长沟通过了。”
“昨天晚上?”彭晓苗不禁眯起了眼睛。
“嗯,昨天晚上。”杜维菁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了彭晓苗一眼,似乎是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况了。
“那两个学生是谁,昨天晚上来学校的家长又是谁?”
“那两个学生一个叫左路,一个叫管凌,来的家长是左路的父亲和管凌的母亲。”
“这两个学生也来了吗?”
“也来了。”
“当时谈得怎么样?”
“不知道,当时是校长和那两个家长单独谈的,我和那两个学生在一起。”
“大概是几点谈完的呢?”
“应该是九点半以后吧,那两个家长来找孩子的时候,我听见下晚自习的铃声响了。”
“谈完之后有什么结果没有?”
“校长没跟我说。”杜维菁摇摇头,“我也问他来着,他只是说已经和两个家长谈妥了一个初步的解决方案,想今天早上在会上再好好讨论讨论,具体的什么也没说。”
“您也没问问?”
“没有,当时已经挺晚的了,他既然那么说,我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然后呢?”
“然后我就先走了。”
“那时候大概是几点?”
“可能是十点左右。”
“也就是说你走的时候蒋校长还在办公室,也还活着,对吧。”
“嗯……”
“那个时候学校里人多吗?”
“基本上没什么人了。”
“那两个学生和他们的家长还在吗?”
“这个……我也说不太好……”
“怎么会说不好呢?”
“那两个家长离开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就来接孩子了,然后我就去了校长办公室,至于他们后来什么时候走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哦……”彭晓苗微微点了点头,“那两个孩子因为什么打架呢?”
“好像是因为口角,这个事情我也问过,但他们不愿意说具体原因。”
“昨天晚上也没说?”
“没有。”杜维菁苦笑一下,“那俩孩子在办公室里互相瞪着眼睛,如果不是我在旁边,可能又会打起来。”
“嗯,您能说说今天早上是什么情况吗?”彭晓苗觉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已经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了,便又把话题拉回到了她的第一个问题上。
“嗯,我去校长办公室敲门,结果里面没人应,推门门也不开,我觉得奇怪,就绕到窗户外面,结果就看见校长躺在地上……我赶紧跑回去跟书记他们说了。”
“然后呢?”
“然后书记给保安队长打电话,让他找两个人到校长办公室,撞开门进去之后,就看见校长躺在地上,书记赶紧让我报了警。”
彭晓苗微微点了点头:“那两个孩子今天来了没?”
“来了。”
“能把他们叫来吗?有些话我们想问一下。”
“嗯,应该可以……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取得家长的同意吧。”
“我明白,我们会先跟他们的家长联系,取得同意后才会对他们问话的。”
“那就行……”
“还得麻烦您一下,能把这两个学生的照片和他们家长的联系方式提供给我们吗?”
“这个……”杜维菁犹豫了一下,“我回去找找。”
“太谢谢了,那先到这儿吧。”彭晓苗随即结束了这次问话。
把杜维菁打发走,彭晓苗转向陆青:“去趟保安室。”
“不继续问话了?”
“先不忙。如果杜维菁说的话属实的话,嫌疑人就只有在她之后离开学校的人和从来没有离开过学校的人了。这个问题去保安室一查应该就应该能知道了。”
“可咱们现在还说不好杜维菁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假话啊。”
“她说的要是假话,那就更好办了——这只能说明她就是凶手,所以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哦。”陆青一时也觉得有些尴尬,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的脑子都没反应过来,这实在是有点太丢人了。
保安队长高世勇三十多岁,长得五大三粗的,彭晓苗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值班室吃午饭。彭晓苗眼看着他把一个包子整个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喉头一动就咽了下去,不觉也跟着咽了口口水。
高世勇倒没注意到彭晓苗的举动,因为他又端起碗喝了口粥,往下顺了顺那个包子才抬起头:“您找我?”
彭晓苗点了点头,说了个“是啊”,心里却觉得他这句纯粹是废话:“能把昨晚十点前后值班的保安找来吗?我们想问点事情。”
“昨晚上值班的啊,现在应该还在宿舍睡觉呢。”高世勇说完,转过拿起手机拨了个号,“喂,小崔啊,还睡着呢?你跟小鲁现在来趟学校……嗯,有点事情,挺急的……是,现在就过来,快点儿啊……放心吧,算你们加班,车费也给你们报销……”
挂上电话,高世勇有些谄媚地问彭晓苗:“警官,您看我这么说……”
彭晓苗笑笑:“挺好的。”她心里却明白,高世勇没准是觉得警察找那两个保安是因为他们有什么问题。
果然,高世勇随即又问道:“他俩跟这个……”他指了指里面,似乎有些不好措辞。
“想了解点儿情况。”彭晓苗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便问道,“这两个住在哪里?”
“他们住我们员工宿舍,离这儿坐公交车三站路。”
“他们昨天晚上的值班时间是从几点到几点?”
“是从晚上九点到今天早上五点。”
“您是几点来的?”
“我是早上八点来的。”
“他们告诉你校长办公室出事了是什么时候?”
“我来之后没多长时间,他们就找我了,但具体时间我也不太清楚。”
“是谁把门撞开的?”
“是我和小邱。”
“当时还有谁在场?”
“有马书记,有白主任,还有杜老师。”
“为什么不用钥匙开门呢?”
“谁也没有校长办公室的钥匙呀。”高世勇两手一摊,“毕竟人家是校长,一把手。”
“那屋没有备用钥匙吗?”
“有啊,可备用钥匙放在校长家里,那个时候他趴在地上,到底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楚,我们也不可能去趟他家拿钥匙吧。”
“撞门费劲吗?”
“老实说,不算太费劲。”高世勇摇了摇头,“本来门框就是木头的,年头也比较老,木头都有点糟了,一撞就给撞开了。”
“进去之后呢?”
“进去之后我们就看见蒋校长躺在地上,脑袋被砸了个大窟窿。马书记赶紧让杜老师报警,又让白主任去找吕大夫……”
“吕大夫是谁?”
“是医务室的医生。然后马书记又让我和小邱守住门,别让人随便进来……后来吕大夫来了……”
“等等,你和小邱守住门到吕大夫来这段时间里,马书记在做什么?”
“他也跟我们一起站在门口,怎么……”高世勇显然又开始觉得也许在警察眼里马书记有问题了。
其实彭晓苗只是想确认一下马书记有没有偷偷对尸体做过手脚,听高世勇这么一说显然是不太可能,她没搭理高世勇的疑惑,继续问道:“吕大夫是过了多长时间来的?”
“顶多也就五分钟吧。她来之后检查了一下,就说不行了,人早就没气了。”
“所以你们连120也没叫?”
“那还叫什么120啊。”高世勇撇了撇嘴,“叫来不也没用吗?”
“你们进去后没谁在办公室乱动东西吧。”
“当然没有人乱动了,一看见蒋校长那个样子,马书记马上就告诉我们别乱碰屋里的东西了。”
这个马书记倒是挺有这方面的意识,彭晓苗暗想道,但她还是不放心:“你确定?”
“确定。”高世勇的口气稍微有点骄傲,“我和小邱是最后进去的,后来又一直守在门边,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等会儿!”彭晓苗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既然门是你和小邱撞开的,为什么你们没有首先进去,反而会落在最后呢?”
“您这话说得,”高世勇又撇了撇嘴,“这不是得让领导先走嘛。”
这个马屁精,彭晓苗暗想,这个时候还记得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