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忆》川合

11、阴霾

　　我无法想象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也就不能理解外婆为什么会原谅秀秀。当我问起时，外婆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或许我根本就没有责怪过她，也就无从谈起原谅不原谅了。她进入我的生活完全是个意外，可我喜欢这个意外，并不想让它离开。于我来说，我既是喜欢的，就不去追究旁的杂事了。”
　　和外婆聊天之后，我特意去google了一下， 1925年的中国依然是个多事之秋。
　　整整一年里，全国各地的罢工抗议没有停止过，动辄便是大规模的流血事件。东北的张作霖所部更成为了众矢之的，各地武装派系纷纷发表反奉宣言。在反抗与镇压间隙，阴谋和暗杀无处不在，像一群被野心与欲望操的幽灵。
　　穿越漫长的时光，至今还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当年的动乱和不安。可是，在外婆的叙述里，依旧只是两个少女的纯净世界，无风无雨。那是属于外婆和秀秀的回忆，不应有它。

　　“这两天正闹乱子，没事就不要跑出去了”沈弼仁右手夹了只点燃的烟，正翻着当天的报纸，对着沈月君的那一版上，用很醒目的标题写着——张作霖通电全国宣布东三省独立
　　“知道了，父亲”小声应了一句，沈月君咬了一口面包，味同嚼蜡。她想到曾经和李秀秀一起吃过的烧饼，顿时没了再吃下去的欲望，放下叉子就要起身回房去，沈弼仁看了一样她的碟子，皱起了眉头，“怎么越吃越少了？”
　　“今天没什么胃口....对了，父亲，我待会儿要去学校一趟，玛格丽特修女要为我和几个学生辅导法文，”沈月君看似不经意地询问，其实很紧张，右手紧紧抓着衣角。
　　“哦，早去早回吧。我让管家多派几个人跟着你。”沈弼仁弹掉了烟灰，又翻了一页报纸。
　　沈月君应承了几句，马上跑上三楼去准备起来。
　　司机载到了培德中学的正门，可是不见一辆车停在边上。教会学校的校园里不容车辆进去，刚好给了沈月君借口打发随从和保姆。小姐发话了，底下的人不得不呆在外面等着。
　　沈月君快步绕过教学楼和图书馆，直到看见侧门，已经气喘吁吁。
　　一辆轻便的马车停在围栏外面，辕坐上，李秀秀双手放在暖手筒里，晃着双脚百无聊赖地耐心等着。
　　“秀秀！”沈月君还及近前，就大声喊了起来，兴奋地冲她挥了挥手手。
　　李秀秀跳下了车辕，隔着学校的栏杆看着沈月君跑到自己跟前，咧开嘴笑着催促：“快出来！吃早饭了没？我给你带了油酥烧饼。”
　　沈月君一听顿时高兴了起来，从侧门出去时跟看门的老头打了招呼，跑到马车前。
　　李秀秀把暖手筒递给沈月君，又把她扶上马车，吩咐车夫起鞭之后就钻进了车厢里。
　　她从食盒里拿出了纸包，烧饼是放在汤婆子上保温的，所以现在还是热乎乎的。
　　“快吃，不然就凉了！”
　　沈月君咬了几口，酥脆爽口，又香又甜，满足地晃着脑袋说，“要是天天早上都能吃到就好了！”
　　“傻样，天天吃不腻死你才怪！”李秀秀又从食盒里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碗豆浆来，居然也是热的，“喝两口，别噎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不给你饭吃。”
　　自从和李秀秀在天桥赚了一遭之后，沈月君爱上了京城的小吃，饽饽、萨其马、奶卷，甚至辣菜和豆汁，都吃的津津有味，被李秀秀嘲笑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就你这吃法，要是赶明儿离了北京，难道要饿死不成！”李秀秀看着沈月君仿佛仙浆琼露似地喝着豆浆，随口打趣儿道，却不想沈月君忽然放下了碗，呆呆地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离开？”她盯着李秀秀的脸，“你怎么......忽然这么说？”
　　李秀秀见她玩笑居然当了真，解释道，“不就是说一说嘛，你就是死脑筋。”
　　沈月君把碗放到一边，半晌，低声缓缓道，“秀秀，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我很害怕！害怕离开北京，离开你....求你了，以后别这样说好吗？万一一语成谶，那......”
　　李秀秀也没想到沈月君忽然变作这个样子，立刻说道，“好好！以后再也不说了！要是我再说！就罚我给你买一个月烧饼！”
　　被这句话给逗乐了，沈月君轻轻捏了捏李秀秀的脸颊，大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抵赖！”
　　李秀秀见自己被她占了便宜，心中不甘，马上用双手一齐捏着沈月君的脸，“吃了我的烧饼还占我便宜！”
　　李家的车夫抽了一下鞭子，轻轻吆喝着赶路，车厢里不时发出银铃似的笑声，仿佛让北风都柔和了许多。
　　两人打闹累了，沈月君靠在李秀秀的肩膀上，一句话不说，随着马车的节奏，身体也有节奏地晃动着，慢慢居然有了睡意。
　　李秀秀看她眼皮越来越低，就让她侧躺下，枕在自己的腿上。车厢很大，沈月君不必蜷着身子，所以很是舒展地伏在李秀秀的腿上。
　　“下个月就春节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庙会，那儿可好玩了！保准你喜欢！”
　　“你不是说你二姐要回来了，过年溜得出来吗？”
　　李秀秀看了一眼眯着眼睛躺在自己腿上的沈月君，“昨天来信说不会来了，东北局势不好，怕路上有危险。”
　　支起身子，沈月君看着李秀秀，有些忧心，“是和东三省独立有关？我早上在报纸上看的。”
　　“恩！我三哥说，冯玉祥一下野，就没有人能制住张作霖了，还有人说他会带兵打到北京来的。到时候还不知是怎么个样子呢！”
　　“张作霖厉害吗？”沈月君不知时事，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谁打过来，都有我在呢，别怕！”
　　李秀秀的语气仿佛自己是戏文里的常胜将军，这样子把沈月君逗得笑了出来，却也莫名觉得，安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