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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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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里,康熙宣布西巡五台山,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们都挺兴奋的。五台山不仅是佛教胜地,也是华北最高峰。层峦叠蟑,峰岭交错,更有难得一见的冰缘地貌。我一直有心去游览一翻,却始终没有这个机会。听他们宫里的老人说,康熙已经去过好几次了,可自打我进了宫,这还是头一回。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现在能玩是一定要玩的。
开心之余,也不忘打听随行的皇子有哪些。一听我还真就傻了眼,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还有十四阿哥全部都去。三阿哥因为编书正在关键时期,所以没有跟去,朝中事务由三阿哥和五阿哥代为处理,年幼的皇子还要念书,其它的基本上都跟着去了。
叹了口气,心想,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何必让那些事情坏了自己出游的好兴致!摇摇头,还是与巧儿她们一起笑着收拾行装。
看到巧儿,我心里也有些犯嘀咕,按说,她与太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子落难时,她都不离不弃,可见用情之深。如今太子已复了位,虽说位子坐的不是很稳,但跟康熙要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宫女做侍妾,这也是很简单的事,可为何到现在,他提都没提过?我几翻不着痕迹地试探巧儿,她也没有反应。唉,算了,人家的事情,我又懂几分?自顾尚不瑕,就别去管别人的闲事了。
强打起精神,怀着出游的兴奋,把那些烦恼之事暂且抛到脑后,伴着康熙起驾离京。如今康熙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已经不能再坐在自己的马车之上,而是要跟着康熙的御辇,与魏珠一起随时伺候着。不过路上随着康熙说说笑笑,倒也是挺愉快的。康熙不发火的时候,的确挺和蔼可亲的。只是但愿有朝一日,他不要对我发火才好。每次想到这里,心总是慌慌的。
照顾到康熙的身体,以及诸多皇子出行,路上走的并不是很快。无论南巡之路、西巡之路还是北上行围之路,一路上都设有许多行宫。康熙末年的时候又更是扩建了许多,所以也不急着赶路,只要在天黑以前到达下一处行宫便可以了。
二月天,天还是挺凉的,伺候康熙下了车进行宫歇息,又急忙返回马车那里招呼小太监们搬着那些日常之物。
四阿哥与十三牵着马远远地走过来,我福身给他们请安:“给四王爷、十三贝勒请安,二位爷吉祥!”四阿哥抬抬手:“起吧!”
我站起来笑着问他们:“你们怎么牵着马?”十三斜了我一眼:“刚才这一路是我和四哥在护皇阿玛的御辇啊,你没看见?”
我嘿嘿地陪着笑:“窗户关的严实,我哪能看见呢!再说,陪着皇上,我也不能向窗外望啊!”
十三笑道:“听见你给皇阿玛唱歌来着,我说,真是好久没听过你唱歌了!”
我笑了笑,一阵冷风吹过,我浑身打了个冷颤,古代要求女子身段婀娜,这冬末春还未暖呢,衣服就又单薄了,我看了看四阿哥和十三身上批着的暖暖的皮毛大衣,心想,唉,身份不一样就是什么都不一样。
四阿哥皱了皱眉:“天这么凉,你怎么穿的这么单薄?”我耸耸肩:“宫女的衣服就是这样,没办法啊!无所谓啦,都习惯了!”
十三笑笑刚想说什么,只见四阿哥已经松开了马将缰绳交给十三,十三狐疑地看着他接过,我也不解地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拉开胸前的衣绳,解下了他身上披着的鹿皮大衣,呼啦一下子罩在我的身上。他的大衣极为暖和,像是暖炉一样,一阵暖意瞬间拢上了我的全身,还散发着他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儿。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手都不知道往哪搁,十三也是张大了嘴巴,接着很快又露出了笑意,暧昧地看了看我,把眼睛撇向了别处。
我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张口就说:“王爷,这……”
“天凉,在外面走动时就披上。”他打断了我的话,为我系好了衣绳。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发现他的眼神不再冰冷,竟露着许多笑意,还有些许的宠溺。我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笑着看了看我,转身牵住了马说:“十三弟,走吧!”接着就向前走去,十三笑的一脸暧昧地看了我一眼,跟着他走了。
我低下头,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看着身上大了我许多号的大衣,心头漾过一阵异样的感觉。想到四阿哥刚才给我系衣绳的样子,忽然间忍不住就笑了。转过头看了看他们远去的背影,摇摇头,笑了一会,我抬脚向前走去,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都是阵阵暖意。
一抬眼,却突然发现八阿哥与九阿哥正站在前面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八阿哥的眼光极其寒冷,死死地盯住我,九阿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移开了眼神。我低下头,福身请安,身上的大衣此刻变的滚烫,如火一般地灼烧着我的心,我就这么半蹲着,久久,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倒是最后九阿哥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声免了。
我站起来,不敢抬头,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看到他们移动了脚步。与八阿哥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他的嘴闭的紧紧的,看的出来是在死咬着牙关,却没有再看我一眼,直直地向前走去。我的心一阵抽动,痛苦地闭上眼睛,在这样寒冷的温度中,怔怔地站了许久,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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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喇熙臻!你站住!”晚上,伺候康熙歇下,我往自己的住处走,还未进房门,就听见十四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他,他怒冲冲地走过来,上下看了我一眼,冷笑道:“怎么没有披上那件暖和的大衣?莫辜负了人家的一翻情谊!”
我有些恼,直着腰看着他说:“只不过是四王爷见奴婢穿的单薄,怕奴婢着了凉不能好好伺候皇上,所以就赏了件大衣,叫奴婢尽心尽力伺候皇上,十四爷何来这么大的脾气?”
十四给我堵的说不出话,憋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赏你大衣,也用不着亲自给你披上吧?”我瞪着他:“那你去问四王爷啊,跑来问我做什么?”
“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般水性扬花的女子!你既早已与八哥有过山盟海誓,现在又为何和四哥眉来眼去?八哥待你如何,你最清楚!只不过为了一点小小的误会,你就转身去投四哥的怀抱了?你这样对得起八哥对你的一翻情谊么?”他抓着我的肩膀对我吼着。
我哈哈哈地大笑了三声,看着他道:“我水性扬花?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啊!好,很好!是,我清楚,他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的很!我还真不知道十四爷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感情之事这么上心了,还真是受宠若惊!”
他气红了脸,摇着我的肩膀,吼道:“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你和八哥就因为那件事而一直误会下去的话,我会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我被他摇的头昏脑涨,气愤地挥着手:“你放开我!”“我要让你清醒清醒!”他大喊着,依然死死地抓着我。
“呦,十四弟,熙臻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呢?”太子笑着走了过来,歪着头看着我们。我和十四同时怔住,转头看了看他。
十四一把松开了手,弯下腰道:“给太子哥请安了。”我也理理衣襟,福下身:“给太子爷请安,爷吉祥。”
“都起来吧!”太子笑了笑,对我说:“熙臻姑娘,十四弟可有欺负你?”
我暗自调整了下情绪,陪着笑说:“回太子爷,哪里的话,十四爷是在跟奴婢闹着玩儿呢!”
“哦?是吗!”太子又看向十四,十四也笑着说:“回太子哥的话,臣弟与这丫头儿时就在一块玩儿了,一向是打闹惯的了,这不,让太子哥见笑了,是臣弟的不是了!”
太子看了看他,又看看我,我急忙往地上一跪,说道:“是奴婢越矩了,不干十四爷的事儿,请太子爷责罚奴婢!”
“好了好了,快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哪动不动就罚呢!”我这才站了起来,又福了个身道:“谢太子爷不罚之恩!”太子点点头道:“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毕竟男女有别,你们一个是贝勒,一个是皇阿玛身边的宫女,就算是你们从小便亲厚,不拘着小节,可给外人看见,难免会落人口实。熙臻姑娘日后定是要遵从皇阿玛旨意指婚给某位皇亲贵胄的,你们还是得收敛一些啊!”
十四又弯下要道:“太子哥教训的是,是臣弟糊涂了,臣弟记下了,以后定会注意。”我也福下身:“奴婢知错了,谢太子爷教诲!”太子呵呵地笑了几声,就转身离去了。
待他走远,我和十四才直起身,互相对看了一眼。我呼出一口气,翻了他一个白眼,他叹了一声说道:“你这个人,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了,刚才在太子面前,竟把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这么个有情有义之人,怎么就不能理解八哥的一片心呢?”
我摇摇头,闭上眼睛说道:“情与情是不同的。你不会理解的,就别再问了。”“你这真是……真是陷我于不义!唉,你这样叫我良心如何能安呢?”
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再说了!这是我和八爷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你干吗要良心不安呢?又何来陷你于不义一说?”
他皱着眉,看看我,张嘴想说话,又憋了回去,最后他大叹了一声,说道:“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接着就甩袖离去,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被他捏的发痛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 ※※ ※※ ※※
一路往西,二月中旬终于到了台怀镇。台怀镇是由五台山五大高峰东台、西台、南台、北台和中台形成的怀抱之中,故称“台怀”,海拔1700米,属于高寒山区。我不像他们这些满族人很能适应这种气候,虽然1700米并不算高,可也隐隐有了些高原反应。
心里虽是不愿意,也只得拿出四阿哥的大衣御寒。四阿哥看到我,也不说话,只是弯弯嘴角。而十三却总是极其暧昧地一笑,我只得边笑边摇头不去看他。
上次被八阿哥看见四阿哥为我披大衣之后,他就很少再在我面前出现,有时在康熙这里碰到,也是装着看不见。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好他不来找我,我自是不会主动惹他的。九阿哥本来与我来往就很少,现在我与八阿哥变成这样这样,又给他看见四阿哥的那一幕,他现在心中对我一定是很不屑了吧!
十阿哥对我们之间的变化显得很为难,所以见了我,也只是匆匆点个头就算了。我不怪他,毕竟他也是八爷党的人,政治权利与友情熟轻熟重,只要不是呆子都会区分。就是十四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个,几次三翻来找我,要我理解八阿哥,又说什么他会良心不安,欲言又止的,实在是想不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回想当年,我们几个在一起哈哈大笑的景象,仿佛已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这样的日子,以后恐怕是再也不会有了!心里一阵酸楚,也只有苦笑着摇头。
台怀镇镇北有一峰,人称灵鹫峰,亦名菩萨顶。是五台山最出名的一座峰,山上还有一座灵鹫寺。(貌似金庸所写的《天龙八部》中天山童姥的灵鹫宫就是这里?)听说康熙每次来五台山都会住在灵鹫寺内,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我记得以前看《鹿顶记》的时候,韦小宝就是在五台山出家做的和尚,传说康熙的爸爸顺治帝就是出家于此,康熙多次巡五台,实是为来看望父亲。现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了。康熙巡五台,只是为参拜佛祖,乞求上天保佑大清江山万年永固罢了。
当我置身在五台山中时,才终于被眼前的美景所震住了。恐怕三百年后再来游览的话,经过人为的污染,也没有如今的这翻景色了。眼前的一切果真如书中所写,是
“五峰中立,千障环开。曲屈窈窕,锁千道之长溪。叠翠回岚,幕百重之峻岭。岿巍敦厚,他山莫比,故有大人状焉。其间,鸣泉历历,万壑奔飞。嘉木森森,千峦弥布。幽涵神物,蓄泄云龙。萦纡盘据,无非梵行之栖。隐显环匝,尽是真人之宅。虽寒风劲冽,瑞草争芳。积雪夏飞,名花竞发。白云凝布,在万里之澄江。杲日将升,见一陂之大海。此其常境也。”
在这样的景致熏陶下,再加上香烟缈缈的佛寺,人也显得云淡风轻了起来。
夜晚,不想过早的睡觉,一个人在周围走走,多呼吸些这山中的灵气。忽闻一阵优美的古筝琴音传来,踏着声音寻去,竟是十三在一处小亭阁中拨着弦。我笑着走了过去,他见到我,也笑了笑,手却停了下来。“怎么不弹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弹琴这么好听!”我走过去坐下来,看着他道。
他一笑,却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酒壶开始喝酒。我见他情绪有些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摇摇头,隔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说道:“今日与二哥争执了一下,被他说了几句。”“为什么?”我问道。
他又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兵部那些事儿,他非要安插几个人进去,那都是些什么……我自是不乐意,就与他争执了起来。他竟说什么我变心了,开始帮着外人一起对付他。我真是……”他低下头,没再说话。
又是太子!我不禁开始可怜起他们来,这五台山中如斯美景,他们也无心去欣赏,总是被这些国事纷争所缠绕,人也开朗不起来。
“十三爷,你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话吗?”我问他道。
他抬头看了看我,喃喃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点点头:“对!就是这句话!无论你还会遇到什么,都想想这句话就行了。”
他低头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我笑道:“熙臻,也只有你这个时候还会这样安慰我了!”我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你还有四爷呢!”
我原本只是想安慰安慰他,没想到一提四爷,他愣了一下,璇及又换上了那种暧昧的笑容望着我。我脸刹时一红,嚷着:“你要再这样,你看我以后还跟不跟你说话了!”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哪样了?我不就笑了一下嘛!好好——”他见我扭头要走,站起来一把拉住我:“不笑了,不笑了还不成?”
我丢了个白眼给他,又坐了下来。“哎!”他指了指放在一边的琴,“好久没听你唱歌了,那天在皇阿玛的御辇之外又听的不真切,你来弹唱一曲吧!”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再过几年,他也要被圈禁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在和他这样坐着聊天,也罢!我坐到琴前,怔怔地低着头发呆,弹什么呢?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啊——啊——啊——”
这是陆游与唐婉而人所做的《钗头凤》,他二人是一对情投意和的恩爱夫妻,却被陆游的母亲硬生生的拆散,逼着唐婉改嫁,又逼陆游再娶。多年后,陆游游沈园时,遇见唐婉夫妇,唐婉安排酒肴,聊表对陆游的抚慰之情。陆游见人感事,心中感触很深,遂乘醉吟赋这首词,信笔题于园壁之上。几年之后唐婉看见这首诗,心中万分难过,便也提诗一首相答,表明情谊永在。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故事,也是我最爱的宋词之一。后人将这两首诗穿插在一起,一阕陆游一阕唐婉,作成歌词,并谱了一曲哀怨动人的曲子,低低地传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这首歌,大概也正中我心中的那份怨恨愁苦而又难以言状的凄楚心情吧。再美好的爱情,也只能这样天各一方,遥遥相望。琴音未断,眼泪已止不住流下。
十三的醉意已经很深,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怔怔地叹了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接着趴在了石桌上,埋下了头。我看着他,轻拭了脸上的泪,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