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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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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里跪满两个时辰,晚上不准吃晚饭,一个月不许迈出房门半步。这些惩罚手段对我来说不过都是小儿科,本来我很不屑一顾,但却没想到,玉容因为我的过错,而被阿玛罚打了板子。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几个人将哭着哀求的玉容拖走,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竟像鞭子一样一次次抽打在我的心上。原本还硬着不肯服软的我,也哭着跪下来求阿玛了。
也许是我的眼神和哭声让他心生不忍,片刻之后,他终于叫下人停了手,我急忙扑过去抱住玉容,虽然冬天穿的衣服厚,可她的身上也渗出了大片的血渍。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碰她,只有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她有什么错?为什么?惩罚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惩罚听从我吩咐的丫鬟?我心里充满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负罪感,愤恨地看了阿玛一眼。为我,为纳喇熙臻,也为这个时代的人们感到悲哀!
阿玛看到这个本不该属于她女儿的眼神却出现她女儿的眼睛里,显然大大愣住了,满脸的惊鄂,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终于也只是甩了甩袖子说了声:“去拿点药来。”然后转身离去。
几个下人帮忙把玉容抬进了房里,丫头们拿来药,开始帮玉容清洗上药,我简直不敢去看她受伤的臀部。只有蹲在床边,撩着她的头发。打板子……这是什么样的耻辱!一个年纪这样小的女孩子,如何能承受?
她醒来睁开眼睛看见我一脸凄惨的模样,轻轻笑了下:“小姐不要担心,玉容身子好,这……这点还受的住。”我一听她这样说,眼泪刷的一声又掉下来了。“玉……玉容……”我想道歉,想问她还疼不疼,想问她还要点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掉眼泪。
她伸手想擦我的眼泪,却被臀部的生疼一下子扯趔了嘴,眼泪转啊转的还是没有忍住。那一刻我真的很恨,恨不得狠狠地掐自己,更恨那个所谓的一家之主,竟然如此不把人当人看。
陪着玉容在房里呆了很多天,她渐渐好转起来,而我却一天不如一天。吃不下东西,只呆呆地坐着,两眼发直。额娘劝不动我,索性也不再说话,每日来看我,只默默地掉眼泪。
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虽是迷惑不解,可到底是觉得新奇的,但是我却忽略了这个封建社会的本质。玉容的事儿彻底让我感到了这个社会的可怕,毫无人权可言,奴才被打了也只能被打了,哪里有司法机构,哪里有法律可以为他们的人身安全做保障?
而我呢?又或是纳喇熙臻呢?镶黄旗籍,她的阿玛是吏部侍郎,她的姑母是当朝惠妃娘娘,她的叔公是前宰相,至今党羽仍在。如此显赫的身份,恐怕这一生也和皇宫脱离不了关系。我生活在一个命运由自己主宰的时代,却被送回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封建社会,寄托在一个弱小的女子的身体里,她该怎么生存?我又该怎么生存?
额娘推门进来,她近日来消瘦很多,我晓得她是真心待我,不忍她难过,勉强地对她挤出一个笑容。她轻轻叹一口气,吩咐丫头开始给我收拾东西。要把我送走了吗?我暗暗想道。
“你姑母说,要你进宫小住几日。你——”
进宫吗?呵,倒也好。既是命运安排,反抗无用,倒也可以换个环境。
“什么时候动身?”
“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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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条进宫的路,只是再没了上次的新鲜劲。我一路不语,见到惠妃,也只是低顺地请了个安。她幽幽叹了口气道:“才些许日子不见,竟瘦成这样!”
我在惠妃的寝宫里住下,每日陪惠妃吃饭,聊天,心情比在家里舒服了很多。闲来无事在周围逛逛,站在亭子里,看着眼前的美景,想到被禁锢在这里的人的命运,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你在叹什么气?”又是那个温和的声音。我心中不由得一动,回头福身请安:“八贝勒吉祥。”“起来吧!”他示意我坐下:“听说那日之后,你被你阿玛罚了?我一直担心呢,想去看你又觉得唐突,还好额娘让你进了宫。”
我笑了笑道:“回贝勒爷的话,没什么大碍,谢贝勒爷关心。”他皱了皱眉,凝视着我道:“怎么开始这样说话了?还是以前的样子好。”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眼睛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深邃,能让人不知不觉的迷失其中。摇了摇头,我道:“这是一个处处都要守规矩的地方,如果不守规矩,害了自己无所谓,还会害到很多关心自己的人。”
“你的奴才被打了,就让你这么难过?”静了片刻,他轻轻地问。
“奴才就应该被打吗?”我心头掠过许多不快,说道:“奴才不是人吗?同样是爹生娘养,凭什么他们生下来就要注定了被打?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力!都应该有把握自己的命运的权力……”
冲口而出这些话,我才意识到我是在和一个清朝皇子谈人权,不禁住了口,哑然失笑。他又怎么会懂得这些!更何况,他也没有选择自己生活和改变自己命运的权力,也是这悠悠历史长河中众多可怜人中的一个。
我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他本来就怔住了,看到我的目光,更是一怔,接着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隔了很久,他轻声叹道:“你这些话……倒不像是你这个年纪和身份会说出的……不……又有谁能说的出这些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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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规矩虽然多,我因为也不见什么大人物,只和小宫女小太监玩在一起,倒也乐得自在。那日与八阿哥在亭中一翻对话之后,这几日都没有再见他,我也索性不去多想其他。
与我一起玩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也都是小孩子的模样,早早地就被送进宫来伺候那些主子。自由?人权?那都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尤其是太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
因为可怜他们,我对他们都很好。每天下午我都在后园子里讲故事给他们听,什么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还有聊斋志异我都讲。这么一来二去,每日下午后园子里听纳喇家的小姐讲故事,竟在这紫禁城里传开了。
从最初的几个人,到十几个,到几十个……我也不在乎,对一个人讲也是讲,对几十个人讲也是讲,也算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枯燥无味的人生中添加一些乐趣。
“王生偷偷地趴在窗边往里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青面獠牙的女鬼,正拿着画笔,在给一副美女图补色……”我讲《画皮》讲的正来劲,周围的小宫女小太监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死死地盯住我。
“恩哼!”一声响亮的咳嗽声响起,几个胆小的宫女吓的叫了起来,回头一看,所有人愣了一下,接着立刻都扑通扑通跪了下去:“四贝勒吉祥!十三阿哥吉祥!”我一惊,急忙抬头看这两个人,个子高的那个二十多岁,穿着朝服,面部轮廓分明,没有一丝表情,十分威严的感觉。旁边比他矮一些的那个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白色的袍子,藏蓝色镶黄边的坎肩,长相俊秀,饶有兴味的歪着头看我。
“都起来吧!”四阿哥说道,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无比。“都杵在这干吗?不用做事了?快散了去吧!”他挥了挥手,周围的小宫女小太监一个个都低头行礼然后飞快地离去。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我还没有请安,急忙福下身去:“纳喇熙臻见过四贝勒、十三阿哥,二位爷吉祥。”
“四哥,就是她,我听房里小太监回来说了她讲的故事,可新奇可有趣了。”十三阿哥有些兴奋的说着,四阿哥轻轻地恩了一声,然后对我说:“起吧。”我站起来,谦恭有礼地让到一边。
“你是惠妃的侄女?”他开口问道。“回四爷的话,正是。”“那纳兰明珠是你……”他顿了顿,我急忙答道:“回四爷的话,正是小女的叔公。”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我却被他问的心里直发毛。清宫戏电视里放多了,也是懂得一些什么党派的,看他们和惠妃这里平时没什么来往,想来也不是一党的,不知道他会怎么对我。
“我听了些你说的故事,真有意思,不如你再说个给我听吧!”十三阿哥兴奋地走过来看着我,看着他明媚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了一种安定愉悦的感觉,让我觉得很舒服,吐了吐气,我冲他嫣然一笑道:“不知道十三阿哥想听什么故事?”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就那个什么灰姑娘的故事,上次小顺儿说的半半拉拉的,你讲完整了给我听听。”说着他就拉着我坐下来。
四阿哥看了看我们,没有说话,也在一旁坐了下来。我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这个四阿哥,想听故事还不好意思讲,还真是典型的闷骚型!我定了定神,就开始绘生绘色地讲起灰姑娘的故事。十三阿哥听得很入神,随着故事的情节一会高兴一会愤怒,而四阿哥始终没有表情,也不瞧我,就那样淡淡地坐着。
一个故事讲完,十三阿哥依然意犹未尽,还在回味那个故事,四阿哥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都是从哪听来这些故事的?”
我心中一惊,还从没人这样问过我!想了想,我便说道:“回四爷的话,小女自幼因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世外高人,他游历四方,从不轻易露面,却与小女很是投缘。小女认他做了师傅,他教会小女很多东西。”
“那他现在呢?”四阿哥依然不依不饶。
我只觉得自己头上多出了几条黑线,我强压着想野蛮的冲动,回道:“回四爷的话,师傅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这样……”他这才作罢,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失望的神情一闪而过。
我暗暗吐了口气,被我给糊弄过去了!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讲太多这些故事,免得被人当外星人一样看!不过这些人,恐怕连外星人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吧!我不由得笑了一下,却发现四阿哥依然在看着我,赶紧又低下头去。
四阿哥站了起来说:“十三弟,走吧,该去给额娘请安了。”
我记得听额娘说过,四阿哥的额娘是德妃娘娘,与十四阿哥是同一娘胎的兄弟。而十三阿哥的额娘敏妃已经去世了,德妃娘娘一直对十三很好,视如己出。如今看来,确实是如此。
说罢,四阿哥就向后走去,我急忙福下身来说:“恭送四贝勒,十三阿哥。”正等着他们走远,却突然觉得头的上方多出来了一些沉重的呼吸。抬头一看,十三一脸笑着把头凑过来:“以后……能经常听你讲故事吗?”
我一下子对这个少年的好感就大增了,仿佛是在与现代的朋友笑闹一般,我笑了笑说道:“当然,只要十三爷高兴,随时都可以。”
“那好啊,那我们说定了!”“恩,说定了,拉勾!”我伸出小拇指,却突然想到这不合礼数,刚想收回去,十三却一把勾住了我的小拇指,笑得非常开心。看着他那么阳光的笑容,我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十三弟!”四阿哥又叫了一声,我看了看四阿哥,然后冲十三吐了吐舌头,十三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眨了眨眼睛,松开了手,转身跟着四阿哥走了,边走还边回头看我,我也对他微笑。
四阿哥微微侧了侧头,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我立刻打了个寒噤,不敢多留,急忙回到惠妃寝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