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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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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黑暗笼罩的河堤下突然传来一声喊,吓了刘多加一跳。
“起了起了开工了开工了!”粗门大嗓的男声。
数只大灯亮起,河滩上顿时灯火通明。
刘多加这才看清河滩上竟然有个挖沙工地,停着几台挖掘机、运沙车,支着几座工地帐篷。此时只是三四点钟,工人们就要开工了,实在辛苦。
挖掘机轰轰发动起来时,刘多加问阿飘:“阿飘,你早就知道今天会把你挖出来的,是吗?”
阿飘没有作声。
快要见到他自己的尸骸了,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忙碌的工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河堤上站了一个女孩子,握着手机,紧紧盯着他们的挖掘机。
挖掘机开工了。
一下。两下。
挖到第三下的时候,刘多加看到了异样的东西。黑色的,腐败的尸骸露了出来。忙碌的工人没有注意到河沙中露出的异物。她飞快地跑了下去,试图喊停挖掘机,不要毁坏了阿飘的尸骸。然而机器的轰鸣声太大了,没有人听到她的喊声,甚至没有人看到她跑了过来。
她在机器旁边急得又跳又叫。
机器的巨臂突然停下了。她松了一口气。终于听到了吗?
只见挖掘机驾驶员跳下车来,走到沙坑前张望。工头看到了,走过来问:“怎么了?”
“挖出什么东西了。”
“是什么?……我操!是个死人!”
工人们闻声纷纷聚拢围观。
奇怪的是,没有人对一个陌生女孩凌晨出现在工地感到惊讶,甚至没有人看她一眼,理她一下。大家只顾得围观尸骸了吧。刘多加想。她可没有兴趣也去围观,她宁愿保持之前想像中那个21岁男孩子的阿飘的模样。
却还是忍不住扫了一眼。
只一眼。
从人群的缝隙中,瞥见了一只枯骨的手,以及那只手的指骨上套的一只铂金戒指。
仿佛有迷雾迷住了眼睛。
又仿佛有大风刮走了蒙在记忆上的雾气。
同样款式的铂金戒指,不久之前她刚刚看到过,带着有关前男友陆晓默的回忆,从她的抽屉的深处滚了出来。
她捏着手机,发疯一样对着手机喊:“阿飘,阿飘,你是谁,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手机一时寂静,没有短信进来。
她茫然抬头张望。工人们还在围着尸骸叹息着,议论着,有人在说报警。她求救一样伸手去拉离得最近的一位大叔,却没能碰到他,手虚无地从他的臂上穿过。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手。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在这次被阿飘带出门之前,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家门了。有多久?一个月?三个月?一年?
也好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没有吃饭的意识,也不曾觉得饥饿。
仔细想想,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的生活就只剩下了写稿,和睡觉。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在这次出门之前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甚至没有离开过那个沙发。
到底是怎么了。
她变得呆怔怔的,望着四周的人群,茫然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唤:
“多加。”
她慢慢回头。“陆晓默?”
21岁的陆晓默微笑着站在那里,眼中含着温柔清辉,一如昔年他最疼她的时候。她的脑子转不过来了。“陆晓默,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我不明白……”
“没有关系。”他伸手握住她求救的手,他的手心冰凉却柔软。“慢慢想。从我们分手那一天开始想。想清楚了,也就没事了。”
她深呼吸了几下,努力镇定了下来:“我们分手那一天……三年前的那一天。”她闭了闭眼,表情微微痛苦,“我们周末出游的时候,吵架了。为了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事……我说分手,你摘下手上的戒指,扔到了河里……”
“那是什么河,你还记得吗?”陆晓默问。
“桑水河。就是这条河,是上游,离这里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你把戒指扔了。”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陆晓默说,“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你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了。”她的眼中泛出泪来,紧紧握住了他手指,“你去哪里了?陆晓默?你去哪里了?”抱怨地哭着念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闭住了嘴巴,转头看了一眼沙坑中的尸骸,再看一眼陆晓默,面露惊恐。“怎么回事——那个是——”
他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不要怕。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在我把戒指扔到河里,到你回到家,这中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而你忘记了?”
“扔到河里——回到家——”脑海深处有记忆蠢蠢欲动,破壳欲出,让她头疼无比。陆晓默修长的手指按到她的额角上替她揉着,温声道:“没关系,慢慢想。”
时光深处隐约有话声传来——“那个男孩子,是从这里下去的。”“水面看着平稳,水底下有暗流。”“捞不起了!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是谁在时间那头撕心裂肺地哭泣?
那是她自己的哭泣声。
绝望的哭泣声。
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