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再活一次》雨过碧色

4、社会关系学

　　校医要求索念晞留院观察一晚，徐行跑前跑后地帮着办入院手续，还体贴地给索念晞买了一份生滚牛肉粥当晚饭。当他捧着那盒滚烫的牛肉粥返回病房的时候，何昉和索念晞正在相谈甚欢地互留手机号。
　　徐行想，老天，你让我再活一次完全是出于打击报复的心理吧？

　　徐行跟何昉从校医务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徐行横竖觉得自己的形象在何昉心里是一落千丈，于是心情更沮丧。何昉一边走一边偷眼看着身边的这个闯祸的傻小子，他当然相信徐行是无心的，只是今天这事儿，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徐行，你低着头捡钱哪？”何昉好笑地问，“还是又在做自我批评？”
　　“没有……”
　　“没有？你都不反省一下么？”何昉站住脚，低头看着徐行，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逗逗这个人。
　　“我反省了！”徐行猝不及防，满心只想消除何昉对自己的“坏”印象，忙不迭地解释。
　　“哦，那……自我批评做完了？”何昉兴致勃勃地看着徐行尴尬的样子，现在的女孩子都没有那么薄的脸皮儿了！
　　“做完了！”徐行觉得这场对话自己完全没有控制权。
　　“做完了自我反省，下一步你该干嘛了？”何昉逆光站在那里，徐行抬头看着，金红色的夕阳给何昉镀上一层金膜，朦朦胧胧地勾出一圈儿边，徐行满眼满心都是何昉温暖的笑和高大的背影，一时之间觉得他简直瑞光万条！
　　“什么……”徐行“色令智昏”，根本不知道何昉在说什么。
　　“什么？”何昉屈指猛敲徐行的脑袋，“你闯祸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好歹得请我吃顿好的当谢礼吧？怎么，你想装傻糊弄过去啊？”
　　“吃……吃饭？”
　　“对啊！你得请我吃顿好的，咱们去吃大排档，我想吃烤串了！”何昉笑眯眯的。
　　“行，行啊！”徐行瞬间满血了。

　　依照徐行上辈子的想法，请何昉吃饭，那非得星级饭店不可，这才高端大气上档次，才能体现出自己对何昉的重视。直到很久以后，准确地说，是距离他被撞死不久，他才懂得跟朋友吃饭，其实吃的是种乐趣，是种心情，最重要的是，几个人在一起是不是相谈甚欢，是不是尽兴欢畅！
　　“朝闻道，夕可死矣！”徐行自我解嘲地笑一笑，毕竟死了个明白！
　　何昉皱着眉看着明显又在走神的徐行想，就凭徐行这糊涂样儿，居然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没有被人贩子卖掉，或者……已经卖过一次了！
　　何昉一边翻看菜单子一边带着几分调侃的神色一挑眉，问：“你带了多少钱？我准备一次吃够本！”
　　徐行慌乱地摇摇手说：“随意随意，点什么都行！”
　　这话徐行说的真是诚心实意，以至于满脸的诚恳把何昉给逗乐了，他啪地合上菜单，用力拍上徐行的头：“你真当我是敲竹杠的啊！”
　　徐行晕乎乎地看着何昉叫来服务员点菜，他觉得何昉冲服务员摇摇手指的样子真帅、用食指轻轻叩击菜单的样子真帅、扭头去看烧烤架的样子真帅、单手开啤酒瓶盖的样子……帅到惨绝人寰了已经！
　　何昉给徐行倒上一杯冰啤酒，一抬眼皮发现徐行又盯着自己发呆，于是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菜单，觉得自己一共就点了八十多块钱的东西，还不至于把徐行吓成这个样子。
　　“那个……徐行，我就是说说而已，不用你请，我请你！”何昉想，自己比他大两届，两届就是两年呢，这么欺负一个后辈的确不太厚道。
　　“不不不，我请你我请你！”徐行一叠声地说，“真的，我请你，真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徐行诚恳得就差右手握拳，对着国旗发誓了。
　　“说起来，今天可真够危险的”何昉放下杯子，很认真地看着徐行，“你看，教室里那么多人，你怎么能做那么危险的动作？”
　　“我……”徐行想，这个话题怎么还没翻过去？何昉，你丫的记性用不用这么好啊！都是背六级单词练出来的吧？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何昉打断了徐行的话头，“但是你做事前也应该考虑考虑周全，人家一个女孩子，被你踢成这个样子……”
　　徐行一开始还颇带着几分悔意地听着何昉“教导”，等听到后半截话的时候立刻醋海翻波，巨浪滔天！他心头那点子悔意马上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踢她？踢她算便宜她了，你知道她上辈子都干了什么了么？你知道她是怎么坑你的么？你知道……她是怎么……毁了我所有的希望么？
　　徐行低下头盯住桌面，那燃着怒火的目光几乎要将桌面烧穿！
　　何昉只看到徐行黑黑的头顶：这小子有两个旋儿！老话讲，一旋儿横二旋拧，三旋打架不要命！这小子肯定是个拧轴子，认死理！这脾气，估计以后会吃不少亏，自己一个当学长的，得多罩着点儿，人家年纪轻轻，离家万里孤身一人也不容易……此时此刻的何昉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思维如同脱缰了的野马，在混乱的大道上狂奔而去。

　　于是，虽然两个人所想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不妨碍他们之间默契十足地沉默下来……等菜上齐了，徐行一言不发地抓过烤串塞进嘴里，目光狠厉，雪白的牙齿在明亮的灯光下闪动着，何昉看着徐行腮骨大力耸动着，实在是觉得牙疼，而且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他坚信，此时此刻徐行一定是把手里的肉串当做了自己的脑袋！
　　何昉猜对了！
　　徐行一边狠狠地磨着牙，一边怨毒地想“你心疼她？你还说我不懂事？老子上辈子为你把命都豁出去了你还说我不懂事？就应该不管你，让你被那只狐狸精榨干了敲骨吸髓！”
　　“徐行！”何昉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磨牙霍霍的徐行，他完全没有吃饭的胃口，“你在生气？”
　　“没有！”
　　何昉一把抓住徐行的手腕，迫得徐行抬起头来：“徐行，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生气？”
　　“我……”
　　“不许说‘没生气’”何昉打断徐行的话，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幼儿园阿姨，小朋友闹脾气了，自己得温言相劝，没准儿一会儿还得给他买根棒棒糖！
　　徐行盯住何昉的眼睛，他从上辈子就知道何昉有双深邃的眼睛，他以前在书中看过一个词叫“剑眉星目”，但一直不知道什么样的眉目才能有如此凛然的气势和动人的神采，直到他第一眼看到何昉！
　　第一次在宿八楼下看到何昉，漫天的阳光都凝结在他的眼底，两道浓眉压住熠熠闪动的光芒，闪瞎了徐行的狗眼！
　　现在，何昉又用那双眼睛盯住徐行，徐行突然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一双深潭中，他不自觉地说：“我，我就是觉得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道了歉承认了错误，你干嘛还那么教训我？”
　　“我没训你啊！我就是提醒你，你得懂点儿人情世故。”
　　“你说我没人情味儿！”徐行大声地控诉道，觉得自己的委屈的一比窦娥！
　　“你……高考语文多少分？”何昉松开徐行的手腕问。
　　“干嘛？”徐行将右手收回来放在桌子下面，左手指尖轻轻掠过右手手腕，那里有何昉的温度。他想，这才第二次见到何昉，可自己已经跟他有了两次“肌肤之亲”了，真好！
　　“我觉得依你对中国话理解能力的程度，你的语文成绩不会超过80分！”
　　“胡说！我考94分呢……”徐行脱口而出，立刻又懊恼地咬住下唇。
　　蠢死了！蠢死了！
　　“你又在做自我批评呢吧？”何昉笑着问。
　　“我……”
　　“哈哈哈哈”何昉爆发出一阵大笑，他觉得徐行真是个不错的人。单纯、直爽，干干净净的，今天早晨，他帮系秘整理新生档案是特地看了看徐行的档案，拿过很多运动类的奖项，这些成绩，虽然不能直接给高考成绩加分，但是评个二级运动员是没有问题的！二级运动员，高考加十分呢。
　　可是徐行档案里“特殊加分”那一栏空空如也。
　　何昉知道，有太多的人为了高考的那十分弄虚作假，更改民族的有，走后门私自办理“二级运动员证”的有，抢占他人名额争夺市级荣誉称号的有，挂在别人名下混团体奖项的有……但是徐行，他的能力明明可以坦然地获得那十分，他却放弃了，何昉一直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现在，何昉突然明白了点什么，他笑得泪眼婆娑，透过朦朦胧胧的水雾看着对面的慢慢红了脸的徐行！
　　“徐行”何昉大力地拍上徐行的肩膀，“你这人不错，来，喝一杯！”

　　徐行在何昉的大掌拍上肩头的一瞬间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肩头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痛叫了一声。
　　“你肩膀怎么了？”何昉凑过去，轻轻抬起徐行的胳膊，把他的短袖撸了上去。
　　“啊！怎么青了那么大一片，你怎么搞的？”何昉看着徐行肿胀青紫的肩头诧异地问。
　　“我……我不小心撞的。”徐行想，我总不能告状说是被索念晞弄的吧？一个大男生告状太难看了！
　　“你是怎么撞的能撞到那个位置上去啊？”何昉看着惨不忍睹的肩头，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忍过来的！他还一路背着索念晞，怪不得他出汗出成那样，脸都开始发白！
　　何昉觉得自己刚才批评徐行的行为真是太禽兽了！
　　何昉轻轻放下徐行的袖子，对他说，“我带你回宿舍找点儿红花油揉揉吧？”
　　“好！”徐行的声音有些颤抖，何昉想，他一定是疼的吧！于是有些心疼了，立刻招手叫来服务员结账。
　　徐行缩在椅子上，低下头，他必须把头低下才能掩饰住满脸纵横的笑意——他说，要带我回宿舍；他说，要，给我，揉揉！
　　“揉揉”这个词从字面意思上来看单纯得不得了，何昉说的也坦荡自然，可是徐行不这么想，现在他一肚子的“粉红色”梦幻，总想把这个单纯的动词演绎成非常“不单纯”的“动”词！
　　何昉冷不防看到徐行嫣红的脸颊，居然楞住了！
　　徐行很帅，虽然他五官清淡，不像有些人浓眉大眼，但是就是这种清淡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自然，让人不由自主地会把目光集中在他的眼睛上。徐行有双很生动的眼睛，不大，但总是神采奕奕的，虽然那双眼睛经常处于呆愣愣的状态，但是在不那么“呆”的时候，眼瞳中闪动的神采总是让人很振奋！
　　是的，徐行很帅气，但那绝不是何昉愣住的原因。从何昉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徐行黑黑的头顶和半张脸孔，尖尖的下颌快要垂到胸口了，那双灿然的眼睛被发帘遮挡得很严实，但是，但是！何昉居然就被尖尖的下颔和红了的脖颈击中了！
　　在那一瞬间，何昉的脑子里想到一句特别动人，但是绝对不能对徐行说的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两位谁结账！”等着结账的服务员小哥终于不耐烦了，这两人发呆要发到什么时候？
　　“啊！我！”何昉醒过神来，慌乱地翻出钱包，心里愤愤地想：温柔你妹啊！一脚能踢晕一个一米七的大姑娘！这叫温柔？我居然会觉得这二货温柔？
　　徐行也突然醒过神来，蹭地站起来，一把揪住服务员的袖子，“我来结！”
　　何昉拦住他说，“这餐饭我请你，你呢，再点别的咱们打包带走，那钱你出。”
　　“打包？为什么？”
　　“给你们宿舍的人带去啊！”何昉冲小哥点点头，示意他去结账，然后拿过一边的菜单随手翻开点菜。
　　“可是，他们应该吃过饭了啊。”徐行下意识地找了个借口。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宿舍里的那三个人，更不想跟他们打什么交道，带宵夜这种事……还是算了吧！说起来，上辈子徐行在大一的后半段就申请退宿了，他觉得自己跟那三个人完全就不是一个星球上的，绝对无法沟通！
　　“徐行”何昉说，“告诉你一个住宿的秘笈，一屋子人本来都素不相识，赶上脾气秉性相投的那简直比中彩票还难！相互之间难免有点儿小摩擦，能不能相安无事就看平时你们的关系够不够铁了。”
　　徐行举手发言：“这些我懂……”
　　何昉竖起一只手打断徐行的话头：“你懂，是懂这个道理，实际操作起来未见得明白。你看，大家相互之间都不了解，你觉得他们凭什么喜欢你，肯交你这个朋友？”
　　切，老子一点儿也不稀罕他们喜欢，老子一点儿也不稀罕他们当朋友，老子就稀罕你！徐行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宿舍里的三个人给他的回忆着实不太美好，他觉得自己跟他们最好一辈子井水不犯河水！
　　“……男生之间其实相处起来挺简单，只要够爽快够义气就行。你今天出来吃大排档，还给他们打包带一份，说明你心里想着他们，他们肯定特高兴，特领你情。就算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了，也不妨碍再来一顿夜宵加餐啊。”
　　徐行很想对何昉说，“我跟他们完全是性格不合，这跟买不买宵夜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是看何昉那么认真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怏怏地听着，顺嘴就说：“那我去饭店点几个好菜吧。”
　　何昉噗嗤一声乐了，屈指弹了徐行一个脑奔儿：“不懂了吧。”
　　徐行瞪大了眼睛，腹诽道，我怎么不懂？不就是请客送礼套近乎么？我从小就混这套程序混得溜熟！
　　何昉慢悠悠地说：“也许你不差钱，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差钱。很多人会有仇富心理，你固然可以花个一两千从五星级酒店定外送，但是人家一般不会念你好，反而会认为‘显摆你有钱呢’！最重要的是，他们会觉得跟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还有”何昉把剩下的半杯冰啤酒倒进喉咙里，畅快地眯一眯眼睛，“老话讲，‘财不露白’，你有钱归你有钱，为了以防万一也别到处张扬。懂了么？”
　　“何昉，有钱也不是我的错啊！”徐行本来没把何昉的话当回事儿的，但是听到这句“显摆”，他不高兴了，再说了，请客送礼不挑贵的难道还拣便宜的么？着完全不符合套近乎拉关系的原则嘛！
　　“嗯？怎么，你还真是个富二代啊？那我可得跟你搞好关系，我要抱大粗腿！”何昉笑呵呵地调侃着。
　　“有钱没钱，那得看怎么说，我父母做小买卖的，收入……月入……三万。”徐行转转脑袋，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咬了咬牙，抹去了一个零。
　　“三万？哥哥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啊，三万在这个城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你完全不用当冤大头！吃饭嘛，吃饱吃爽就行了！”何昉洒脱地抹抹嘴，冲徐行一龇牙，“你要真觉得钱多没地方花，没事儿请哥吃饭就行了！”
　　徐行这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问：“何昉，你干嘛跟我说这些？”
　　何昉坦然地看着他，慢慢地说：“今天你们宿舍那三个人一起来办学院卡，我当时就想，你干嘛去了？后来看你一个人坐在第一排，我就猜八成你跟他们融不到一起。可以后还四年呢，不搞好关系怎么行？”
　　“所以，你这算是在给我上社会关系学的课么？”徐行垂下眼，他不敢抬头看何昉，因为他知道，一旦看到何昉的眼睛，他的眼里的情绪一定会让何昉起疑。
　　谢谢你老天爷，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谢谢你何昉，谢谢你……那么地细心。
　　“我这是好为人师！”何昉自我调侃着，“不是什么好习惯，很容易讨人嫌的，你可别学。”
　　“没有没有！”徐行急急忙忙地说，“你挺好的，很仗义！很……够意思！”
　　“你别嫌我多事就行，”何昉温和地说，“我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真的，我不过是想让你尽快适应大学，毕竟我比你多混了两年。”
　　徐行想，何昉，你乐意一辈子陪着我，教我怎么与人相处么？
　　“何昉，”徐行抬起眼睛，无辜的样子把握得刚刚好，标准的乖学生。他屏住呼吸问，“我是不太擅长这些，以后，我多问问你，行么？”
　　“没问题！放心，我不收学费”何昉站起身，拎起打包好的餐盒，揉揉徐行的头顶，“走了，回去给你揉揉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