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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生如异类 ...

  •   那年我十二岁,只到母亲的肚皮,并且好几年都固执地保持着这个高度,似乎身体的发育基因全部僵死,感觉象早春寒里冻坏的黄瓜,直到采摘的那天也瘦小僵硬。

      同学们已经高出我一个头,亭亭玉立,红润可人,早早将我远远排斥。孤独的闲暇我将自己浸在书海里消磨时光,除此之外便是在极度恐慌中盼着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发育。

      我没有胸部,夏天,不用上课的时候,我的上衣通常是件男式背心,头发刚刚盖住半个脑门,单眼皮、宽鼻、方脸、黑瘦的肢体,不知道哪里能让人看出性别?并且象所有患严重风湿的病人一样,我天生不能接触金属,多热的天气,接触到都过敏般红肿、刺痛。

      因为不能接触金属,我不用干家务也不用上体育课,生活必须品基本上都是塑料或是木质,一定要接触金属就用布先包起来,我有个喝水的器皿,其实就是只陶质瓦罐,原先它是家里的盐罐,很厚重,可是我愿意天天随身带着。再顽劣的孩子也不敢欺负我,在他们眼里我不只怪胎那么简单,可能还有别的诸如不祥、邪恶等元素让他们害怕。一直以来,我的生命象条没有迹象的地下河,只有当我拿出瓦罐喝水,边上的人以圆形散开,他们眼神中的慑惧才让我觉得有片刻雀跃。

      家里的亲人也对我敬怕三分,外婆不知道从哪个庙里求了块玉要求我必须挂在脖子上,玉很大,上面雕刻着一条飞腾的龙。我对这块玉不过敏,所以没有过多奢求,虽然它的重量让我的脖子很酸,锁骨很疼。

      与我的身体一样,我的精神世界也处在僵死状态,对什么都无欲无求,没有强烈的爱憎分明。要说唯一的生命迹象便是我的右手,它只要拿起笔便在画或划,一般在纸或墙上,有时候也在课桌上,同学后背的衣服上。为此我转过不少学,没有笔,用指甲划,总之我的手不用看着它,也在画。当然我画的东西不会为我争取到什么荣誉,我画的都是人的脸,男人的,女人的,小孩子的,老人的,丑的,美的,因为是脸,所以没有重复,便一张张画,可是只是脸,没别的。

      时间在指间流逝。

      十六岁,高二,我还是老样子,坐在第一排,没有朋友。所幸已经没有期待,我想我这一生,样貌永远都象从重灾区里爬出来的难民。

      十六岁,仍是夏天,也许因为热浪滚滚给人以强烈的温暖,所以我那残破的记忆里只剩下夏天。

      十六岁,不参加体育课,可是得参加夏令营! 那几天在山林中组织的集体活动对我来说都很弱智,比如上树系路标和下河抓鱼充实伙食。我似乎出生就会干这个,上天总是用别的特长来弥补我先天的不足,结果只能让我显得更不正常。

      野地训练是为了加强大家的集体意识,组织员老师总是在离开营地后每隔十分钟统计一次人数:28人,10女,18男。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方面太过小心,另一方面便会粗心出错。那天,我们的任务是进入营地西面的一座树林,下午返回。如果那四个组织员老师知道要发生的事情,他们不会称那个林子为树林,应该称它做“黑森林”。那天的后来,当夜晚降临时,所有人,包括那四个老师在内的28个人不得不承认,我们迷路了。因为自以为对地形很熟悉的大意,老师们忽略了对讲机在刚进林子时的失灵。

      女孩子,除了我,全部开始哭。火生不起来,高处的树枝够不到,地上的树枝是腐烂的,一捏就变泥浆,臭味熏得人热泪盈眶。为了省电,只打开几个电筒,不哭的人吃自己身上剩下的不太多的干粮。没有谁劝谁,女孩子哭够了也平静下来开始进餐,困境能让人瞬间成长。

      老师用手电筒指向黑暗的上方,光柱的尽头只有黑绿色的树冠,没有半点天。大家曾经觉得走到哪都背个睡袋极无聊,现在觉得特别明智,很想狂吻那个目前留在营地,检查必带品的操守老师。那天晚上,四个老师在最外圈躺下,接下来男生,然后女生。地很潮,可是那晚我睡得很香,感觉象回到故乡,奇怪的感觉。

      第二天,指南针还是找不着北,在表盘内缓缓运动。部分人水已经喝完。眼前参天的大树和我们刚进林子时的小树苗让我们觉得被自然界欺骗。如果说昨天刚才见识到这一切的光怪陆离,我们还存有侥幸,那么现在大家的梦都醒了。所有人都死盯着这片暗无天日的森林,阳光很难射到森林中的地面,难得有光都是一丝一线,视线到不了十米以外,到处是灰黑色的雾在林中慢慢移动,地面很湿,趔趔趄趄地走着,手上满是黑色的泥。树太高太粗,二十米以下没有突出点,没有枝蔓,恍惚间能感觉到百年前的一次火山喷发,炙热熔岩经过此地的热浪。

      无法系标志物,我们的装备为高中生夏令营这种有准备的野地宿营简直是无从挑剔,可是毕竟不是为恶劣的野外求生而准备。所有人,第一天还在怀念家里的床,对自己的霉运低声诅咒,对一旦走出去后的生活充满遐想。可是接着几天下来,所有想法都烟消云散,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盲目地前进。蚊虫的肆虐折磨着意志的最后底线,我又发现自己身上一处特质,不光家里的蚊虫不叮我,这里的也不叮。

      同学们在此时比任何时候都团结,有人向我伸出手,于是我也第一次向别人伸出手。

      最先崩溃的是一个年纪较轻的女组织员老师,其他三个男老师从一开始安慰她到后来不再耐烦。

      “我们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我们从原路返回好不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无休止地讲着这句话。

      没人吱声,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在从原路返回?哪里才是原路?

      没人有力气吱声,沉默着的人现在才觉得对讲机和指南针一起失灵得很奇怪。我们连太阳都看不到,换句话说,这里连光都射不大进来,那营救的人用什么发现我们?沉默中,大家绝望地默许:除了靠自己走到能看见天空的地方,别的都是奢求。

      那女老师干脆停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我和你们反方向,总是原路了吧!”她到这个时候还有力气做此疯狂的决定,实在让人敬佩,没人有多余的力气阻止她。

      这里每年暑假都有各个学校组织的夏令营,是老根据地了,我们走进时空隧道了八成。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光线太暗,她落在队伍后面的身形不很清楚,不一会便淹没在灰黑色的迷雾里。

      我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我在想我看过的书,讲巫婆,讲狼人,讲邪恶的灵魂,讲善良的人类如何魔爪下逃生,可突然有一天自己当了回成人爱丽斯,那感觉,真是欲骂无词。

      因为周围太过潮湿闷热,正午时分,便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间。队伍在缓慢中前进,每个人都蓬头垢面,垂头丧气,饥饿疲惫。耳鸣的感觉几次象是有飞机有从头顶飞过,队伍经过一缕光线的时候,我觉得大家发霉了,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是大家头顶上的蒸气,人人都象在这个大蒸锅里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

      终于没人愿意再走一步,围着圈坐到一起。全部的水在两天前已经喝完,能进口的东西只剩下半包口香糖,手电筒的电池也早已没电。部分人起了湿疹,部分人在低烧。再这样不见改观生命便会殆尽,从一开始的恐惧便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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