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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〇二 (二) ...


  •   九娘果然躺在房中,却是醒着,见他进来只瞥了一眼,也不起身。卫春华看她脸色比昨日苍白许多,忍不住道:“怎么又病了?你身子本来就弱,自己还不留心着些!”
      “人有旦夕祸福,岂能自保?”九娘在枕上转过头去,深深向他一望,见他并不答话,知是不解,自己便哂道,“罢了,我随口瞎说。九爷不是有事?来这里做什么?”
      “你……”卫春华听她语气冷冰冰的,想分说两句,一回头见那小丫头还在门口站着,顿了一顿才道,“你……是不是心里怨我?”
      “九爷这话有趣。你又没得罪我,我怨你作甚?”九娘淡淡应了声,忽听房门声响,李双亭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便对她笑道,“正好我也乏了,不好怠慢了客人,你替我送送九爷。”
      卫春华闻言,觉得再也坐不下去,只好随李双亭出门。走了几步,仍不放心,回头道:“还要劳烦姑娘多看顾她一些。”
      “她?她是谁?谁是‘她’?”李双亭抿嘴一笑,“爷这话说得不明白。论理我们姊妹,彼此看顾是应当的,用不着爷来提点。要是爷对九娘这丫头有意——”
      “我、我只是……”卫春华斟酌半天,竟想不出个恰当的理由,可以解释自己对九娘的关心,一时张口结舌,怔在当地。却见李双亭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低声问道:“她昨晚等的人是你吧?”卫春华身子一僵,不愿说是也不好说不是,正思忖间,李双亭已冷笑了一声:“这事倒也怪不得爷。那小妮子一味心高,定是没说个透话,平白又受这一遭罪,也是她活该!”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还不是那姓许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自从梳拢那日得了个头筹,倒像苍蝇见了血一般,十天半月就往这里跑,指着要摘九娘的牌子。”李双亭恨得咬了牙根道,“看着生成个人模样,分明干的不是人事!他家里的丫头,有两个都给折腾死了!”
      卫春华心里猛地一沉,只觉脑中乱糟糟的,半天才明白她意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见李双亭半扬起脸来望着自己,似是等个答复,只勉强点头道:“我也该回直隶了,你叫她多多保重。”说罢转身去了。李双亭见他这般,更是气起来,想想也是无奈,独自叹了一阵,回去并不对九娘说起,九娘也不问。
      忽一日李双亭径自来找九娘,劈头便道:“你知道新鲜故事不知道?”九娘见她一脸兴奋之色,哂道:“看你这妮子大惊小怪的,敢是又遇见什么风流公子、多情侠少了?”
      “那有什么稀罕!是那许不死的,今番算是倒灶了!”说着也不等九娘再问,便把方才听来之事絮絮数说一遍。只说那许严贩的一批新茶在道上被强人劫了,本要使些钱赎回的,对方竟毫不买账,两下说僵了,不分青红皂白将主仆众人打了个半死,卷了货物扬长而去。那许严回来气不忿,便去告官,谁知他被劫之处正在两县交界,两边官府都是一推六二五,无人肯管。许严经商多年,其实颇有些家业,并没一赔到底,只这口气咽不下去,见县衙不理,索性花起银子打点,把状子投到了上面府衙。不想被层层勒掯了个溜够,也不知道填还进去多少“孝敬”,府衙中轻飘飘一纸公文,又把这案子发回县里重审。那许严家产赔了近一半,眼见没了下梢,惊怒气恼之下生起病来,僵卧家中,连床也起不来了。
      九娘听了也没有太欢喜,只一哂道:“姓许的虽是活该,这官府也太可恶了些,叫人怎么指望得上!”
      “你这傻丫头!平头老百姓谁能指望着官府做主?像姓许的家里还有几个钱,尚且落得如此——也不定他压根拜错了庙,烧错了香,所以人家跟官府联起手来,要他一个好看,也算教训他不开眼,识不得真神!”
      “照你这么说,竟有人比官府还神通了?”
      “可不是!你就算之前的事记不得,来这里几个月了,就没听说过红花会的名头?”
      “你看我这几个月统共出门有十次没有?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你和金大姐,你两个不提,我去哪里听说?”九娘还是那般毫不在意的样子,只不过垂下眼去,便看不清目中神色,“红花会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说得跟天王老子似的?”
      “你呀,早晚吃亏在这张嘴上!”李双亭伸指戳了她额头一下,“这话在屋里说说也罢了,别出去随口乱道,没的惹事!红花会在江南的势力大着呢,各省的行商坐贾,哪个不是初一十五按时节孝敬,才保得生意平安。就连咱们这院子,也是托庇在红花会堂口下的,不然哪有这么安生?那姓许的偏要挺腰子,不理这段账,可不让人整治了!”
      “哦——”九娘懒洋洋地拖了个长声,脸上便现出一丝冷笑,“我还当什么英雄豪杰,敢情就是江湖□□么!怪不得官府还让他们三分——总没有一个好东西!”
      李双亭听她言语里满是愤世嫉俗,想想也没话可劝,只得又叮嘱了几句“不可在外头混说”罢了。
      九娘自那许严不来啰唣,顿觉日子好过了许多,又知道自己一个柔弱孤女,没银钱没身份,纵出去连一日怕也过不了,早息了逃跑的心思。因她善弹唱,院中多有人来求教的,她也不藏私,一一悉心指点,倒和诸人处得融洽。展眼间暑热已退,金风送爽,便到了九月深秋。
      这一日向晚与李双亭一处闲谈,九娘见她神情始终懒懒的,笑道:“小妮子像是个相思病的症候,敢是马老爷又多日不来了?”李双亭便白了她一眼:“人家心里正为这个不自在,你还要打趣!——他如今也在会了,总要避嫌疑,不好光明正大地进来。本来生意上就忙,又加了会中一堆事,可不抽不出空来!”话虽是这样说,脸上仍不禁露出怅然之色。九娘闻言一怔,思忖半天,方道:“那你赎身的事……”
      “现下我见他一面都难,哪里还想得到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李双亭一叹,随即拿旁的话带了过去。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拉西扯,忽听敲门声音,房门开处,却是卫春华站在当地。
      九娘总想不到他还会再来,一时间竟回不过神。倒是李双亭含笑瞥了她一眼,便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只留他两人相对发怔。半晌,九娘方挤出声音来道:“九爷请坐。你……你怎么……”
      “我刚在苏州办完了事,就直接过来了。”卫春华下定决心般走上前来,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猛地伸手揽住了她肩膀。九娘微微一惊,心里还在懵懂,整个人已被他圈入怀中,紧紧地压在胸膛之上。下意识地想挣扎时,哪里还挣得脱,又听他在自己耳边道:“你这个丫头,专会惹事上身,叫人一刻也放心不得!这三个月来,我没一天不在想你又出了什么事故……”
      “你……你是说真的?”九娘只觉得声音已经不是自己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心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烦恼,仰起脸来与他对视,却被那炽烈的眼光瞬间直刺到心头,仿佛在那里点燃了一把火焰,“你喜欢我?”
      卫春华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喜欢过旁的女子。但是从头一次离开这里,我就时时想到你,真恨不得——”突然之间住了语声,向九娘凝视片刻,便吻上了她温润的嘴唇。九娘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双手也摸索着环住他颈项,像要把全副身心都悬吊上去似的,跟着闭上了双眼,只听着他急促而热烈的喘息声……两人便都陷入了这自相识以来就无法言说的迷情之中……
      良久,两人才分了开来,九娘摸着嘴唇轻笑道:“我只当你这人是个闷葫芦,想不到也这么莽撞!险些没叫你活活憋死!”见卫春华脸上一红,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转过头去,过了一阵才道,“你就这么来访我,会中没有妨碍吗?”
      “你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九娘促狭地眨了眨眼,“你是红花会总堂九当家的,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九命锦豹子’,还是——”
      “是谁对你说的这些?”卫春华惊讶地向她一望,却见九娘淡淡笑了起来:“谁也没说过。我是个地里鬼,自有我知道的去处。你若不喜欢,从此我一个字也不提就是。”
      “我不是……”卫春华突然住了话头,像要伸手揽过她来,却终于没动,长长叹了口气,“要不是我这个身份,我怎么能还让你在这种地方……”
      “你……你有这个心,我就足感盛情了……”九娘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没有等到似的,片刻之间胸中的那团火已熄了下去,神情又变得冷漠凄清,“自从我到这里,卫九爷就对我多方关照,又为我打发了那些——”说着像是对自己嘲讽般地一笑,“我再不晓事,也知道该当报恩。九爷要怎样,奴家无不依从……”语音未落,已轻轻卸去了头上簪环,一头乌发便流瀑般倾泻了下来。卫春华正发愣时,见她又去解领口衣扣,忙一把抓住她手,气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九娘却神色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男人嘛!九爷不是说喜欢奴家?怎么不想……咦?莫非你——”
      卫春华听她想到邪路上去,更是恼怒,扬手扇了她一个耳光。见九娘捂脸轻哼了一声,斜睨着自己的目光越发冰冷起来,又觉得后悔,想上前察看时,被她一闪身躲开了。九娘再不看他一眼,从墙上摘了琵琶,笑道:“九爷既然不愿意……奴家为你唱个曲儿可好?就不知道你爱听什么……”一边说,一边径自调弦。卫春华过去按住她手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呀?九爷想让奴家做些什么,是唱歌是跳舞,是陪酒说话儿,尽管吩咐,我不就是干这个的么!”九娘微微挑起眉梢来,“你是知道我底细的,总不成还把我当正经人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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