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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一一 (一) ...


  •   “嘣”的一声,竟是在旁抚弄琵琶的玉如意在中弦上弹出个突兀的音节。虽在紧张之际,众人仍是向她瞟了一眼。陈家洛转回头来,正对上乾隆微微含笑的眼光,只听他道:“曲有误,周郎顾。今日之会,倒都是风雅之士,可谓不虚此行。”犹豫一阵,终于问道:“你方才说,以往之事——”

      “迄今日止,你们红花会所为,朕一律不究。”

      “好。”陈家洛一点头,将折扇双手交还,走出舱去唿哨一声。石双英、蒋四根所驾小船听得信号,飞也似的撑了过来。陈家洛回去解了福康安穴道,引乾隆等人上船,径直回返岸边。果然见已有官军排开阵列,在李可秀指挥下,立时便有队伍过来,簇拥住乾隆等人。乾隆在船上一直强端了架子侃侃而谈,这时才觉得一颗心平稳落定,两腿发软,几乎站不住,而且后背凉飕飕的,原来已经汗透重衣。但片刻之间神色又恢复如常,举手对陈家洛道:“今日一游甚为尽兴,兄台雅量高致,铭感衷怀。若有缘时,他日可期再会。”

      陈家洛见彼众我寡,又怕对方反悔,当场发难,只一笑举手作别,转身带人便走。直至出了官军包围圈子,才停下来擦一把汗,嘱人将玉如意送走,自与徐天宏等回住处,将乾隆身份与谈判过程详细说了。众人也是吃惊不已,徐天宏便皱眉道:“想不到四哥之事竟让皇帝亲自过问,这却棘手得紧了。”

      “我本来还想,即便四哥被审问定罪,只要寻得空隙上下打点,未始没有偷天换日的机会。”陈家洛恨恨道,“谁知今日打草惊蛇,让皇帝防备了我们,之后一切计划都万难推行。总是我思虑不周,害大家白白劳碌,不能建尺寸之功!”

      “这事是大家商量的,你别一个人兜揽了去。”赵半山见他神情萧索,忙在旁劝道,“你就是心思太重,怕兄弟们看在老舵主的面子上容让你,反倒要比寻常加倍费心劳神。你问问这些人,如今哪个不是真心信服于你,甘愿听你号令的?”徐天宏也道:“你要真当咱们是自家兄弟,就把心放宽着,四哥的事总有办法。皇帝我们都劫过了,还有什么天塌的事不成?”

      陈家洛一笑,道:“七哥说的是。不过皇帝口头答应不予追究,我们仍是要小心谨慎,近来几天不宜再有动作了。我想乾隆来杭州,未必单为了四哥一人,又要处理政务,以他那个性子,游山玩水也少不了的,所以四哥一时没有性命之忧。请三哥知会我们在巡抚衙门中线人,密切留意一切动静,我们慢慢再作计划。只是——”说着抱歉地看了一眼骆冰,“四哥不免要多受几天苦了。”

      骆冰叹了一声:“你事事都想在人前头,担忧四哥怕也不少于我的,我难道还挑你的理?闹了这大半夜,人困马乏的,就都歇了吧。”众人见状也无别话,各自回房。陈家洛一眼看见心砚在骆冰身后站着,突然想起他私自跑去西湖的事,已是沉下脸来,在他头上一拍,道:“回房去!有话问着你!”

      心砚情知他又拿师兄架子,无奈乖乖出了门。骆冰在后面想了想觉得不对,忙跟过去,到两人房前推门却推不开,原来是从里头闩上了,屋里灯火又都亮着,便知道事情不妙。叫了两声见没人开门,索性拔下头上簪子来,将那门闩拨开,跑了进去。一眼看见心砚跪在张椅子旁边,老老实实低着头也不作声。陈家洛站在他身后,手里倒持着根鸡毛掸子,见骆冰进来,扬起的手就没落下。

      骆冰已是恼了,劈手将掸子夺下来扔到墙角里,斥道:“给我站远点儿!”便俯下身来看心砚。心砚见是她来,先笑了一笑,正要动时却忍不住“哎哟”叫疼。骆冰只得就着地儿把他衣服撩开,见背上总有十几道血印子,恨得咬着牙根,忙把棒疮药取出来,细细为他擦了。心砚一边疼得抽气,一边笑道:“冰姐姐,你敢是神仙不成?怎么就算到我有难,前来救命了?”

      “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骆冰一边嗔着,一边扶起他来,又向陈家洛白了一眼道,“长点眼力见儿!”陈家洛被她骂得也没脾气,过来跟她一起把心砚架到床上,又听她道:“你倒是好威风,专一会欺负小孩子,要不要脸!平时看你伶牙俐齿的,这时候就不会好好说话?这孩子没叫你连累死,先就叫你打死了!”

      陈家洛一愣,才觉得她这话说中自己心事,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冰姐姐,我——”

      “你再这么着,也别叫我姐姐。”骆冰瞟了他一眼,语气也缓了下来,“你以为只有你疼心砚,你可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待你的?发洪水那天急得什么似的去找你,回来连站都站不稳了。你半夜发烧,他死说活说要守着,看到天亮你烧退了才去打了个盹。今儿晚上他跟你去,不是为了担心你是什么?亏你下得了这狠手!”

      “冰姐姐,你就别骂他了。”心砚趴在床上笑嘻嘻地道,“他那天夜里哭着叫娘,这是咱们俩手中一辈子的话把儿。好便好,不好时当众抖落出来,看他这总舵主脸往哪儿搁!”

      “死小子,打得还是轻!”陈家洛脸一红,却也忍不住笑道,“我成全你唱这一出‘宝玉受笞’,以后你再看《红楼梦》,就更有的说嘴了。”

      骆冰跟着笑了一阵,心里知道这师兄弟都是有话从不直说的性子,也不勉强。看了心砚半晌,见他迷迷蒙蒙睡了,正欲离去,又转头道:“依我说,这几日也没有要紧事,你明儿回老家看看不好?”见陈家洛垂目犹豫,续道,“海宁离这里又不远,只怕你早想过了,碍着四哥的事没法脱身,现在正是个空儿。我看你心绪不佳,总是这些日子七事八事憋在一起,没处发泄,到爹妈坟上哭一场,算尽个孝道也罢,算了个心愿也罢,总归比你闷坐在家里要好。”

      那一边玉如意回到住处已是深夜,自有些服侍的下人接了进屋。这一场闹剧她虽是看客,但也禁不住心惊后怕,自忖也睡不着,便又出了房门,在院中闲闲踱步散闷。忽听身后有人“嗤”的一笑,竟近在咫尺,吓了一跳,忙转身看时,似乎眼前一花,一个黑影闪了闪,却不见一个人。她这时想起在湖中时纪昀讲的那些鬼故事来,暗暗安慰自己道:“别人怕这个,难道我还怕了?”仍是心里怦怦乱跳,跟着身后又是一声轻笑。她有些恼了起来,一跺脚提高了声音道:“管你是人是鬼,我没空跟你胡缠!”说罢转身回房。刚到门前,又是黑影一晃,一个身形挡住去路,几乎与她脸贴着脸相对。

      玉如意“啊”的叫出声来,往后退了两步,却看清是个少年男子的打扮,月光下也有影子投在地上,心里少定。只听那人道:“娘子是怕人,还是怕鬼?”

      这口音听去有些耳熟,玉如意定了定神,发现面前站的正是方才西湖之中会过的一人,那浙江提督公子、名叫李沅芷的。此刻见他锦衣华服,面如冠玉,在淡淡的银辉之下显得分外俊俏怡人。虽不知他来意,但看他嘴角微微含笑,不知为何就松了口气。又听他道:“方才那种情形,也没见娘子吓成这样,看来娘子是怕鬼?”

      玉如意被他作弄一番,又听他话中带着三分调笑,忍不住脱口道:“我怕什么鬼?我就是——”话到半截,又停住了,沉吟片刻便神情如常,上前行了一礼,道,“李公子夤夜来访,不知道对奴家有何指教?”

      “指教是没有的,”李沅芷笑道,“我想找娘子说说话。”

      “夜深不便,李公子还是请回吧。”

      “哟!”李沅芷向前一步,又几乎贴上了她脸颊,嘴角却讽刺地翘了起来,“娘子当着我们那么多人的面,跟皇上又是拉手,又是投怀送抱的,也没见说‘不便’啊?”

      “你……”玉如意猛地一惊,晓得他是为查自己底细而来,情知这是难以分辩的,但听他语气漫不经心,总像是跟自己打趣一般,便有些气上来,冷冷道,“好啊,李公子想说什么话,还是想问我个什么罪名,奴家这便洗耳恭听。”

      “你勾结红花会乱党,意图劫持圣上,可是有的?”

      玉如意“噗哧”一声笑:“你打哪出戏里听来的,这般问案子?真是乱七八糟。”见李沅芷顿了一顿,并没说话,神情也不像恼羞成怒的,已知他仍是玩笑,但想这事不妨借机说上一说,又道,“头一件,你说我‘勾结’红花会,那我就不是红花会中人,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如今红花会势力遍及十八省,如果是乱党,为什么官府不派兵剿灭,就任由着他们横行江湖?不是乱党么那我这‘勾结乱党’从何而来?还有一件,这意图劫持圣上——”

      “好了,好了!”李沅芷不待她说完就笑了起来,“玉娘子这张嘴,我如今才领教了!纪大人号称铁嘴钢牙,只怕也不是你的对手!”说着偏头打量她一阵,“我本来还想,娘子这样的人才,要是成天跟红花会那帮家伙厮混岂不可惜?看来你和他们无涉,是被硬拉来作陪的?”

      玉如意听他从善如流,心中暗喜,又想这人真是孩子脾气,说话行事全无章法,不定是心血来潮,到自己这里寻个乐子,便不想再多纠缠,嫣然一笑道:“李公子晓得奴家苦衷就好。时辰不早了,公子也该回去安歇,不要误了来日伴驾。”

      “伴驾不是我正经差使,皇上对我也不计较的。”李沅芷眨了眨眼,忽然挽起玉如意的手来,“——姐姐,你一定要赶我走么?”玉如意见他越来越不成话,便皱了眉,要甩开他时,却哪里甩得脱。冷不防那李沅芷凑到跟前来,竟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跟着吃吃笑道,“要说漂亮姑娘我也见过,总不及你这般可人,怪不得连皇上都迷得七颠八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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