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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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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定在七月中旬。
现在六月下旬,邱渺放下电话,百无聊赖地翻看请柬,邵丹彤说她那边的实验项目马上就要结束,再过两天就赶回国。
婚讯邱渺当然是先从她这里知道的。为了告知她,那天邵丹彤没有使用MSN,特地打了越洋电话过来,郑重其事地讲了这件事情。
邱渺说这样啊,恭喜你们。
顿了一会儿,邵丹彤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声音疲惫:听你的呼吸声如此平稳淡定,我就放心了。
邱渺拿出很鄙视的口气:拜托,我二十三岁,不是十六岁了。我估计你是不需要我去接你了。回来要马上通知我。
邵丹彤一如既往“嗯嗯嗯”地应着。
那天散场后,宋皑拽着邱渺要让她留在广州,“住我家不是很好嘛,又不麻烦,每天回家还有热饭菜吃这么幸福,婚礼结束再走啦!”
“我那边还忙呢。”
“借口!”宋皑一把搂过她的脖子嗡嗡地咬耳朵,“你们当初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居然为他们操心起来了,邵丹彤什么居心?”
“我们毕业分手了,他俩现在在一起了呗。丹彤特别低情商,你别想的她那么复杂。”
“我不复杂,也不想管那么多!我只知道,住我这里不用理他的,咱们聊聊别的,我保证不提他。”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邱渺翻白眼,勾肩搭背搂回去,“北京那边还有一场呢,邵丹彤这个家伙没心没肺的要死,婚礼这么大的事,一点都不操心,全丢给她老爸老妈,我回去起码可以替她帮着点儿忙。”
宋皑听得一副给口水呛到的样子,有点傻眼,半晌总算让步:“你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邱渺撇撇嘴:“我也这么觉得。”
韩双哲要结婚,对象是邵丹彤,邱渺心情上无动于衷了好长时间,直到婚礼近在眼前,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才突然打从心底里觉得诧异,却又有一种隐秘的心情,让她觉得理所当然。仿佛很早、很早之前就对这一天曾经梦到过、想到过、猜到过。
邵丹彤去了美国,韩双哲接着也去了,就像当初,她和邵丹彤两个人去到广州,孤苦伶仃,相依为命。
跨越一个大洋,比起从北国到南国,岂不是更让人觉得像天涯漂泊?她想象不到人在异乡到那种程度的时候,处境中会有多少寂寞。所以也想象不到,那两个人是怎么联系到彼此、怎么见面、怎么从高中的挚友进步到谈婚论嫁。
或者还有,怎么相爱的?
想必是不复杂的,朋友关系本来就是恋爱的基础。近在咫尺促使水到渠成。
说起来就是这样古怪,她在心里认定了什么似的想,长大了的韩双哲,天涯漂泊的韩双哲,不跟邵丹彤结婚,他又要跟谁结婚呢?
当年邵丹彤去了美国没多久,邱渺大病一场,高烧不退,第二天早上直接睡了过去,谁都没告诉,打电话也不接。
据说韩双哲那天没等到她,急得在宿舍楼下打转,想上去看看情况,被宿管几次拦截,他那样的人又不可能编谎言想花招,最后还是找了邱渺隔壁宿舍的同学,帮忙把邱渺穿戴好了弄下来,身上衣服一件又一件裹得像个肉粽子。个头窜到一米八的韩双哲把一米六的邱渺背起来,根本是背了一个大包裹。
事后邱渺想象着向来注重风度的韩双哲站在楼下干着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虽然当时她趴在韩双哲背上一直哭,从宿舍到医务室哭了一路。
韩双哲说你哭什么呢,她说我生病不舒服。
“你生个病就这么撕心裂肺的?”
邱渺抽搭着,“我就是这个type。”
韩双哲没好气:“我现在对你所说的,你一直在给丹彤当保姆的事情,深表怀疑。”
“要是假的,我把我名字倒过来写。”
“改天绝对要问问她。”
邱渺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的人,照她的自信讲,“同龄的女生里绝对挑不出几个比我皮实的”,所以为了什么那天哭那么厉害,连她自己都很茫然。
伏在韩双哲的背上,耳朵贴上去,她惊奇地发觉,哭得轻些时,居然可以听到这人的心跳声,比自己抽噎的声音还要大。咣咣咣的,又闷又急又响,仿佛他胸腔里有个锤头,一下下左右四方地乱砸。
平时她坐韩双哲的车后座去教室,除非骑得慢,否则两个人说的话流落在风里,交流都不容易,更不要说听得到什么心跳声。
我知道。邱渺迷糊着睁不开眼,在心底说,韩双哲是真的为了我很着急。
韩双哲把邱渺放在医务室的床上,帮她理了理衣服和刘海儿,轻缓、温柔而认真,被照顾的人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有些感动,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接而凑近到他耳边,用哭得有些沙哑的嗓音,说:“谢谢你。”
然后她诧异地看到,自己靠近的那只耳朵居然腾地变红了,但接下来韩双哲淡定的表现,让她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
韩双哲起身用力甩着胳膊,翻白眼:“你吓坏我啊。”
邱渺觉得好笑:“太让人感动了吧,感冒发烧,就把你吓坏了?”
韩双哲:“是你说谢谢,把我吓坏了!”
“我向来是有礼貌的好孩子。”
“那以前你的礼貌是对我屏蔽的吗。”
邱渺瞪着哭肿的眼睛,想了想:“跟男朋友说谢谢,好像是怪怪的,算我不好,以后一定注意,再也不对你讲礼貌了。”
韩双哲差点扑倒:“你都这样了,还耍贫嘴,是不是你们北方人都是这样?”
“对啊,光荣传统,贯彻始终。”
医生带着电子体温计进来,一量,三十九度,倒也挺平淡的说:“小姑娘,今天别想去上课了。”
邱渺这才想起来:“你给我请假了没有啊?”
“宋皑给你请的。”
“那就好那就好。”
校医看了看两人,最后还是冲韩双哲招招手:“你过来填记录。”
邱渺请病假,是理直气壮的,却有意无意硬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同样没去上课的韩双哲要凭什么借口请假?
事后听人说起这件当事人一丁点也没提起的事,像是他怎么那么牛,直接翘课,你看啊,老阎在班里果然有眼线,自己不来教室,其实什么事都知道啊。
把一个班级当做一个连来整的班主任,知道了向来不服管的男生翘课,结局不用说,某人一定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他一个字也没跟自己提。
为什么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呢?
邱渺想给自己找个借口:那天发烧、哭得昏昏沉沉把这事忘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但又自觉可笑,昏昏沉沉,怎么就记得自己请假的事了?
邱渺从来自诩是跟长辈口中“你们这代人惯出来的毛病”:自私自利自我意识过剩,划清界限的。可是真是这样吗?
你想着自己,为什么忘了他?韩双哲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明明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啊。
那之后每次回想这件事,邱渺的大脑里,就好像有列火车压着脆弱的神经碾了过去,后悔得心里发酸,更被一个想法吓到:明明很重要,可是我却不够在乎他。
那时候第一次觉得茫然:为什么我是这样?韩双哲到底喜欢上我哪一点?
明明旁边一直站着漂亮、聪明、成熟的邵丹彤。作为朋友,那两个人关系就已经很好,要追她的话也不会很难。
隐隐约约想:韩双哲迟早会离这样的我而去的。
熟悉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想起邵丹彤离开的时候,心里孤独、茫然、恐慌、畏缩的滋味,与这一刻、与小时候在机场向父母道别时毫无二致。
实在忧心不已——人是不是不可能真正的脱胎换骨,从懦弱变得勇敢强大?
几年后回想起这件成为了后续事件的导火索的事,依然五味杂陈:冷清的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知道自己不够珍惜。
改变自己,真的是个难得出奇的任务吧。
所谓禀性难移。
邱渺坐在飞机上,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着自己的冷情、自己的恐惧、自己对于“分别”一事的深恶痛绝。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回忆。回天乏术,让人觉得一千个幸好,以及一百个可惜。
此时此刻,那两个人婚礼的请柬夹在旅行包的最外层,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