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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待余下的三名侍女惶恐退下,缪憬冷眼瞥向离昴,并未开口,离昴却已分明看出缪憬眼神中的寒意,不由心里暗暗苦笑,心想,你这样骄傲,是从来也不屑于解释的罢。

      看了看地上残留的水渍,缓缓说道:“据传贤王也是因为失手打碎了一个杯子,便被处死。”

      缪憬冷哼一声。

      贤王慕容耽被缪憬下令酷刑处死,罪名是意图谋逆。然则贤王素来贤名在外,忠心辅国,“贤”之一字正是先皇亲赐,四洲之外,唯有慕容耽为王,其荣耀地位可想而知,天下谁人相信贤王会谋逆?想来只不过是靖帝无道,随便寻的借口乱杀忠臣罢了。

      这些话,自然无人敢在缪憬面前提及,但终究偶尔还是有只言片语飘入缪憬耳中,他又如何会不清楚?

      想到离昴大约也是这般想的,缪憬不由心中一阵空荡荡的失落,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

      却听见离昴忽然说道:“我说个故事给陛下听罢,也是一个打碎了杯子的故事。”

      缪憬不曾想到离昴忽然岔开话题,不由一怔。

      离昴淡淡一笑,说道:“我小时候,有两个陪读的侍从,一个伶俐,一个老实。伶俐的那个,因为经常陪我一起玩耍、捣蛋、作弄人,我就喜欢他一些,老实的那个,总是跟着后面劝我们赶快回去读书做功课,我嫌他老扫我的兴,就讨厌他一些。有一天我回书房,看见我最喜欢的一只青瓷莲纹摔碎在地上,老实的那个侍从正蹲在地上捡碎片,伶俐的那个侍从站得远远的看着。我一看,心里就认定是那个老实的侍从笨手笨脚砸坏了杯子,我小时候脾性不好,见自己心爱的东西被弄坏了,很是生气,把那个老实的侍从拉到院子里,就要责打他。这时候,我的……我的老师恰巧走过来,见我在打骂侍从,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我把经过告诉了老师。老师看了看两个侍从,又问了当时的详细情形,摇摇头,说,你错怪他了。指着那个伶俐的侍从说,杯子是他打破的。”

      离昴略顿一顿,看见缪憬神色疑惑,接着说道:“老师说,你看,为什么摔碎杯子的人身上全无痕迹,站的远远的人衣角却有茶渍?我再一看他们两个的神色,顿时明白了,原来是那个伶俐的侍从先闯了祸,只是我恰好看见老实的侍从在捡碎片,所以便冤枉了他。”

      “老师接着指着那个老实的侍从对我说,这个孩子小心谨慎,平日从来也不做错事。又指着那个伶俐的侍从说,这个孩子性格浮躁,做起事情来总不是很稳妥。这件事情本来很简单,并不难分辩真相,可是为什么你反而误会老实的那个?是因为你平时讨厌他,所以就不由自主的认定是他的错?”

      缪憬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低下头,闭口不语。

      离昴说道:“老师对我说,表面看见也许只是假相,若是心无偏私,认真思考,也许便能从中分辨出真相。”

      忽然长叹一声,说道:“我在西州的时候,就听很多人说起过贤王的事情。说他才华过人,能力非凡,自先帝时起,便深受先帝倚重,先帝驾崩,又辅佐年幼的新帝治理国家,勤政爱民,忠心辅国不过如此。只是,有一点蹊跷之处,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只盯着缪憬看。

      缪憬忍不住别开头,道:“你要说便说,何必买关子。”

      离昴微笑道:“陛下登位十七年,今年不过二十有五,登位为帝时只有八岁罢。”

      缪憬木然道:“父皇早逝,只得孤一名子嗣,是以被立为帝。”

      离昴神色一整,正色道:“这便是了。我一直很是奇怪,如此盛名、忠君辅国的贤王,怎么就能把一个八岁的幼帝辅佐成一个荒淫无道的暴君?”

      缪憬身形一震,略转过身,目色沉沉,看向离昴。目光之中,神色流转,似喜似悲,仿佛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用力撑着床沿,站起身,似是觉得有些眩晕,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两步,眼见着将要跌倒,离昴伸手扶住了他。

      缪憬反抓着离昴,哑声反问道:“孤为什么要处死贤王?”

      离昴淡然答道:“贤王意图谋逆,是以重刑处死。陛下的诏书不是这般写的么?”

      缪憬手上施力,抓的更紧,一双手关节泛白,盯着离昴问:“你相信?”

      离昴一挑眉,答道:“为什么不信?”

      缪憬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有些迫切的问道:“那么,刚才的那个侍女呢?”

      离昴略一沉吟,道:“若说陛下只因为她失手便下令处死,又为何不将另一名犯了过失的侍女也一并处罚?”看向缪憬,微微一笑,说道:“打碎杯子的故事,我从小记到大,老师说的话,我也从未忘记过。虽然我一时未找出证据,但想来陛下绝非无故下令,相信必有用意。”

      缪憬松了手,长叹一声,推开离昴扶持,慢慢走到寝殿门口。离昴见他身形落寞,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缪憬身边。

      离昴心里总觉得,缪憬太孤独,他需要那么一个人,能够真正的明白他、相信他,能够和他并肩而立,共同面对这世间的无奈与痛苦。

      离昴知道,缪憬曾经爱过凌妃,但是凌妃憎恨他强娶她为妻,为此甚至甘愿受东州茂王利用,想要下毒杀害缪憬;缪憬也一直爱护着慕容岱,但是慕容岱痛恨缪憬处死贤王,因此逃到西州,请求励王庇护;缪憬始终对海凌感到愧疚,但他和海凌都已经再也无非回到过去。这三个人,他们在缪憬的睡梦中交替出现,是缪憬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然而他们却并不了解他,也许他们甚至从未真正想要去理解他,因此反不如离昴这样一个西州来的外人看的清楚。

      缪憬是孤独的,可他又是倔强的,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说出他的无奈与痛苦,这是他身为一个帝王的骄傲与尊严。

      而这一切,离昴已经知道了。

      离昴想,他想站在缪憬身边。

      察觉离昴站在身边,与自己并肩看着日出,缪憬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安宁,总觉得这个人,他身上带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能够让人不由自主的信任他。

      也许,这就是上天赐予离昴的天赋。

      所以这个人,他会大胆的站在这掖留皇宫之中,与靖帝并立。

      缪憬侧目看着离昴,忍不住唇角上勾,脸上绽出笑容,离昴有些奇怪的看看缪憬,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缪憬说道:“你说的那个老师,是不是前代的西州之王仁王汶承?”

      离昴脸色微变,讶然道:“陛下如何知晓?”复又好像解释一般说道:“其实我只是有幸曾得仁王殿下指点一二,因此心里面一直把他当作老师。”

      缪憬并未察觉离昴神色变化,似是回忆起过往,忍不住叹息道:“你说的那句话,他也曾与孤说过。他身为仁王,当真当得起仁这一字。只是身为王者,太过柔善,终究是……”

      十一年前,西州仁王汶承受召入掖留朝拜□□之主,却因宴席上一句失言,被关入牢中,遭受百般凌虐,最后酷刑杀死。这是西州举国之恨,也正是这原因,西州朝中上下屡次奏书请励王发兵,誓杀靖帝报仇。

      离昴心念一动,问道:“当日情形,究竟如何?”

      缪憬知道他问的必是十一年前仁王宴上获罪的情形,黯然道:“又能够如何呢?那时孤无力保他,归根结底,总究还是孤害死了他。”

      似是不愿提及伤感之事,深吸一口气,道:“昨日在殿上,你一旁从听,可有什么想法?”

      离昴察觉缪憬刻意避开话题,略一沉思,说道:“陛下降罪励王,只怕是有些不妥。”

      缪憬淡笑道:“莫非你是怕你家王上入了掖留,便有来无回么?”

      离昴明白,缪憬既然认定他是励王派来之人,因而此时称为“你家王上”。

      离昴并不分辩,只是道:“那大臣说的也无错,陛下您这一道诏书颁下,只怕是要逼着励王造反了。”

      心念一动,暗想,莫非缪憬正有此意?

      却听见缪憬道:“那不是正好?小岱行事冲动,做事不留余地,那样明目张胆的去朝见励王,却也不曾想到会给励王带来麻烦……这些孤本就预料到了。”凝目看向离昴,说道:“你以为孤前夜之言,只是玩笑?”

      离昴犹疑道:“并非不相信,只是……这于陛下您,并无一分好处……我实在有些不明白。”

      缪憬走下台阶,回望离昴,说道:“你觉得,孤是什么人?”

      离昴答道:“陛下乃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

      心里却想,其实你只是一个孤独之人。

      缪憬摇了摇头:“孤只是坐在那御座上的人偶。孤八岁继位为帝,每日端坐在那高高的御座上,下面众臣伏地行礼,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他们为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处处勾心斗角,不是这派占了上风,便是那派得了先机,若实在争论不休,也总有贤王能仲裁出结果。待决议定了,他们就会抬头要孤下旨,莫说是拟旨,便是盖玉玺也是侍从代办,孤只要坐在那里便成了。这帝王当的着实轻松容易的很。”

      离昴心想,缪憬以幼童之龄登位称帝,既无能力,又有贤王这样的能人辅政,便难免权力旁落,这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然则缪憬隐忍多年,能不动声色扳倒贤王,亦是不容小窥。

      又听缪憬接着说道:“那时候,孤便在想,其实无论有没有孤,那些政事总归每日都有人处理,这天下也不会因为少了孤,而从此崩离。他们要的,只是那御座上坐着一个人,是谁都无所谓。既然如此,这御座让励王坐又有何不可?”

      离昴皱眉道:“陛下如今既已亲政,比之当日,境遇大不相同,又何必如此?”

      缪憬指着院中亭亭玉立的一株纤长绯红花枝,道:“你可认识这花?”

      离昴道:“此花色泽艳丽,十六重瓣,暗露金蕊,花香袭人,应当是掖留独有的景花。

      景花原为憬花,因避讳靖帝之名,而更名为景花。

      缪憬道:“你说的不错,这正是景花。但你看这枝花,艳红的花瓣上显出丝丝金线,看似好看,其实已是得了病,不日便会枯萎。非但如此,景花病死时,根部化为腐液,渗入土中,还会累得周围花木受损枯死。若要保全这一片花圃……”

      缪憬向前走了几步,立在那景花之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已显出金线的花瓣,忽然一把抓住花枝,将整棵花木用力拔出,丢弃在花圃之外。

      神色决然,说道:“只有将这株花拔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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