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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四章 心灵有许多储备着的秘密(4) ...

  •   易俣曦和童辰钺约在市中心的“旋转餐厅”。
      他点的菜上来了。一道一道地上来。精致的冷盘,热烧。
      小小的鱼尾,摆在铺张着蓝花的瓷盘上,近乎透明的嫩肉躲在清晰的黑色网纹下,一条一条尾,围在水果花雕的周围。他还记得她最爱吃这个。
      他叫的饭,上面还撒了黑芝麻。点点斑斑,食欲大增。
      他要的汤,是一个描金线清水烧茶壶承载的,淡淡的□□,隐约可见玉米粒儿,珍珠一般。
      同一爿店里,别的男人点的无非是什锦海鲜,鱼生精肉,满桌佳肴,包罗万象。倒都是大手笔,只是蠢相得宛然没见过世面的爆发户,还自以为了不起的沾沾自喜状,满脸小人得志的笑令人不敢恭维。
      可是这个男人,眼前的这个男人,永远笑得温柔无害,永远不会忙不迭告诉你他懂得的知识,来炫耀他的内涵。她看他浅斟低酌,看他暖酒轻呷,唯有倾慕。
      这世间事说不清的奇怪,总有那么一个人,你看他一切赏心悦目,举手投足都沉醉。别人说了一车子话,你无感觉,只是不寂寞。他半句话不必说,你就陷入其中,孤身走进他的世界,勇往直前。
      他住了喝汤的手,用纸巾抹了抹嘴。“你不是最爱吃鱼尾的吗,怎么不见你开动?”
      “人都不要了,还记得她喜欢吃的东西做什么?”她的语气里没有讽刺,没有幽怨,冲口而出的。可是,可是她以前不是这样跟他说话的。她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喜悦和娇俏,嘴里藏了一朵莲花,吐出的字字清雅,句句有韵。她跟他说话的时候,心里总有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秘密,不知道怎样对他讲。她跟他说话的时候……
      从来不落泪的。
      而今眼睛包不住泪,滚滚的大颗大颗转出来。
      他沉默。体贴的沉默。也是无情的沉默。
      “我那时……最喜欢吃鱼尾……是因为你是双鱼座。于是我喜欢一切和鱼有关的事物。你还记得我跟你一起逛街买的首饰吗?都是鱼。最喜欢有一条双鱼相对,中间挂着一个铃铛的银项圈。还有一个手链,叫‘轮回’,一条鱼接着一条鱼,两鱼中间串进一颗菩提子。还有……”
      “曦儿……”
      “我做过无数心理测试。他们都说,水瓶座和双鱼座是绝配。你知道什么叫绝配吗?绝配的意思就是,没可能分开的配对。怎么可能被绝配抛弃?我的瓶子里是通盘大水。水,韧可穿石,强可磨沙。可是水里没有鱼,就不是活水……”泪,冰凉爬下。
      “你只给我繁华锦绣,歌舞升平,只让我做你的玻璃娃娃,你让我相信你会双手呵护我到天涯。然而转瞬间,你抽走你的手,失去你掌心的温度,我毫无反抗地破碎掉,绝望无助地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她满目泪泡,一个一个冒起,滚出,再冒出起。直到再也说不下去。她抬头隔着泪凝视他。
      “就当是我对不起你。”
      “你也很委屈是吗?盖妍来找我替你谈分手,你气我居然答应她。可是你竟然完全不过问她对我说了什么,竟然丝毫不挽救……你伤我更重。”
      “她说了什么?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该答应她跟我分手!”
      “很老很老的借口。而那些借口,恰巧击中了我的要害。当时,你已经办好了到英国的留学手续是吗?而你,居然对我决口不提。”
      “我没有,我只是正在考虑……”
      “而你从不把你的‘考虑’透露给我。”
      “我怕你胡思乱想。”
      “让一个你母亲十分中意,又对你意义非凡的女人告诉我不实的情报,不是更让我变本加厉地胡思乱想吗?我多么害怕会成为你锦绣前程的阻碍,所以我就逃了……可是我的逃,原来只是一场笑话。不,或许,是我的逃,让你看清了你并不爱我的事实对吗?”
      “我爱过你的。”
      “是。我当然相信你真心实意爱过我。后来你不愿意再爱了。你说不爱就不爱,你不公平。再来爱我有那么难吗?”
      “曦儿,爱过就只是爱过。即使我再去爱你,也不是纯粹的爱了,只是可怜你。”
      她低头无语。楚楚可怜。半晌,“那你就当可怜我!”她说得认真。
      他被惊住了。他从不知道,这个女人爱他爱得可以斩钉截铁抛弃自尊,放下骄傲,连他施舍的爱也要。他怎能,让她爱得这样可怜。
      “我不能。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比较好。”他招来侍者结帐,优雅走开。退场。
      她一个人默默坐在餐桌旁掉眼泪。没人敢打扰她,她活脱脱一个被抛弃的女人。他们不知道,这事情早就发生了,不是今天。
      “失恋的女人都会掉眼泪。不成熟的日复一日无休无止,成熟的哭过就算,偶尔伤怀。你属于哪一种?”
      “反正都是掉眼泪,给人看见了,成熟和不成熟又哪里有分别?这话真俗,文字游戏而已。”
      “文字游戏玩好了就是有内涵。”
      易俣曦擦了泪,端看眼前这个女人。一个美得清丽中带着妖娆,现代里夹着古典的女人。穿着黑色低胸露肩小礼服,满身的亮片,黑得耀眼。
      “你说话的语气和我一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很像。不过我今天没兴致辩论任何男女问题。”
      “我爱他。比你更久,比你更深,比你更迫切。”女子的话止住了易俣曦起身离去的打算。她蓄势待走。却又定格,端详她,更仔细地端详眼前的女子。
      “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女人。你们每一个都比我久比我深比我迫切,那么你们做甚来找我示威。亦或你们的感情较我的珍贵,所以合该我应为你们牺牲!你们是些个什么东西,苍白空虚地以爱一个男人为名欺负同样只是爱他的女人。说你们不懂爱我都觉得糟蹋‘爱’这个字!你爱得久爱得深爱得迫切就一定得得到?这道理我却闻所未闻!我傻过一次,没道理再犯傻,大家走着瞧吧。”愤怒。无可抑制无可逃避的愤怒。像埋在沙子里的火,插进泥土的指甲上的疼。捆在心上困在爱里。情敌,就是扎在喉咙里的鱼骨掐在心尖上的肿瘤。第一次,这么狠地说话,并没说错,却觉得自己有几分难堪。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明明不是如此尖锐的。很多事情很多话做出来说出来总觉得不是本意却非要做非要说,之后懊悔,又自我安慰。
      空气静悄悄地流动在两个女人的对峙间,不紧不慢,不松不弛,一切与它无关。女人深意地看着易俣曦。她的表情狠狠的,嘴角紧绷,两颊微红。她不甘示弱地望着她,眼睛满满的气焰却毫不凶狠——她很生气,但是她心里没有恨。不由叹了气,她心里没有恨啊。这个女人心里从未有恨。是的,她一直是安静的,安静地爱,安静地火热,安静地妖娆——却惊天动地地伤心。因为她的爱是力量,源源地在身体涌现,奔腾。而她不拿伤心作武器,不虚伪地勇敢,她把脆弱摊开给人看,去培养内心的坚强。人受伤了,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
      “也许,我根本不该打扰你……你不需要帮助,也不在乎威胁。你安静不代表你屈服,却是你的善良总被利用。你的爱里,永远没有勉强。我怎会以为你是一个全无个性的女子呢?枉费啊……”易俣曦的表情忽然松弛了下来,不再咄咄望那女人。她居然有些开始对她好奇。
      “你们,有什么故事吧?”她问得轻,太息似的。女人有了爱,眼神里妆容里衣服里满满都是故事,大大小小的精致琐碎的,在爱里所经历过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个细节,都在不停地记忆检索里,成了传奇,深藏成一生怀念的浪漫。有时想念,有时不。有时哭泣,有时鄙弃。有时坚定,有时怀疑甚至否认曾经爱过。
      “有吧。也许有……”此时有些惧怕,女人呢喃的话语她听来像是摇曳在风中的烛光,她的眼珠仿佛忽然转淡了颜色,冷冷的有玻璃的光辉。
      我们的心里,都有许多储备着的秘密和故事,那么凉地贴在一隅。它们看着我们,难受地瑟缩后退,退到有时我们自己都看不见的荒原。没有了秘密和故事,活得就荒芜。太多秘密和故事,活得再虚空都觉疲累。我们储备着秘密和故事,又期待忘却,说到底,那些,原是被我们委屈了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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