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乱世文章不值钱》嬴星彩

23、宣夜

　　好冷……好冷……

　　一身皂色囚衣的林洄跌坐在泥水里。他本性好洁，换作往常，是万万不肯坐在这样肮脏的、混合了尘埃泥土和污水的地上的。可是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只觉得身上好冷，冷得几乎要失去知觉，若不是浑身的伤不时作痛，让他勉强保持一线清明，或许他现在早就昏死过去，甚至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洄……林洄……”一瓢冷水泼醒了昏迷的他，眼前出现了一张饼也似的大脸，挡住了囚室里仅有的一点微光。那是执法长老开阳。是他！我这一身的伤，就是拜他所赐啊！林洄想挣扎，想反抗，但浑身的筋骨早已散了架，除了脑袋，仿佛四肢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林洄，只要你说一句，宣夜说是错的，我就放了你，否则……”开阳嘿嘿冷笑两声，“我这套针法能扎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硬的汉子被扎上这么一轮，就是不死也要落下终身残废。你才二十几岁，路还长着呢。乖孩子，只要你服个软，我马上就放人。”

　　真的只要服一句软吗？真的只要我承认宣夜说是错的就行了吗？多容易的事啊！可是不，我做不到！我不明白啊，偌大一个阴阳家，容得下浑天说，容得下盖天说，为什么偏偏容不下我的宣夜？什么“浑天如鸡子，地如其中黄”，什么“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盘”！我不信，不信啊！天是没有形质的，高远无极，包容着宇宙万物。我们所看到的日月星辰东升西落，不过是眼睛的错觉罢了，真正移动的，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啊！茫茫宇宙中的每一点星光，都和我们的太阳是一样的，只是它们有的远，有的近，有的大，有的小。甚至它们还有不同的颜色，那是因为温度不同，就像烛火也因为温度的差异而表现出不同的颜色一样。日月众星，自然浮生于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我不知道怎么去证明我的宣夜说，可是我相信它是对的，不管别人承不承认，我不能放弃啊！

　　“还嘴硬？给我扎！”

　　“阿洄！阿洄！”大哥，是大哥的声音！“阿洄！你快醒醒，你看谁来了？”

　　是蒹葭啊！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自从她嫁给澹台辅，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还是那么漂亮——不，比以前更漂亮了。她长大了，成熟了。咦，她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林洄！是我！我是蒹葭啊！你认得我吗？”蒹葭拼命地拉扯栏杆想要进来，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拉得动这样粗的栏杆呢？

　　“蒹葭……”林洄早已没有力气站起，却还是拼了命地朝蒹葭爬！爬！爬！他伸出右手，想要抚摸蒹葭的脸颊。蒹葭忙跪下，拉起他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脸上，柔声道：“林洄，是我，我在……啊！你的手……你的手……”林洄的手冷得像冰，僵硬得像铁，更要命的是，只剩下三根手指了。

　　“蒹葭，我好快活。”林洄笑了，尽管笑得很丑，笑得面目狰狞，可是他心里真的好快活！蒹葭啊，我本来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洄，你，你这是何苦？”蒹葭一面说着，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哭得梨花带雨：“难道林溯大哥、我、还有你的前程性命，都及不上一个宣夜说吗？林洄，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会做这种傻事呢？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过星星，赏过桃花？你说过的，要让我一生平安喜乐，可你怎么就忍心让我为你哭啊！林洄！你醒醒吧，别再做什么宣夜说的梦了！”

　　蒹葭，蒹葭。林洄苦然一叹。怎么你也不懂呢？自从你嫁了别人，原先那个林洄就死啦。论出身、论家境、论名声，澹台辅无不胜我百倍，可是有一点他不如我，他没有我执着。我放弃了我的爱人，不可以再放弃我的学说了。除了宣夜，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林洄黯然抽回残缺的手，嘶哑着声音道：“蒹葭，你走吧。自今往后，你我永别了。”蒹葭听得这话，其惊其愕，不亚于晴天霹雳，一时怔在当场：“你、你说什么？”

　　“自今往后，你我永别。”林洄声音沙哑，语调却冷得如同数九寒冬的冰雪，态度也无比决绝，再无回旋余地。他甚至没有再看蒹葭一眼。

　　“林、洄！你好狠的心啊！好，我走！”蒹葭心中哀极痛极，悲极愤极，起身便走，行不得几步便伏在地上放声大哭。林洄被她哭得心软，几乎想叫住她，可那简简单单的“蒹葭”二字却梗在喉头，怎么也发不出来。

　　蒹葭已经嫁作他人妇，她永远也回不来了。我只有我的宣夜说。

　　林溯目送蒹葭跑出去，又望着这个倔强的弟弟，无话可说。是啊，还能说什么呢？长老的酷刑压不垮他，蒹葭的柔情打不动他，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他都已经不在乎了，难道还能指望着靠兄弟情义让他回心转意吗？如果可以，那他就不是林洄了。

　　“大哥，你什么也不必说了。知我者莫如你，只盼我死以后，我的学说不至于失传。今后的一切，拜托你了。”说着他努力调转身子，朝林溯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林溯望着已经被折磨得快没有人样子的弟弟，也跪了下来，噙泪道：“你放心。”

　　嫡亲兄弟，血脉相连，只要有这三个字，足够了。

　　林洄死了，可是他的学说并没有失传。宣夜说不能被当时的人所接受，只是因为它太先进，太超前。林洄是不世出的天才，但他却死在了一群庸人手里。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哪怕是他的哥哥。作为兄长的林溯，只能尽力去完成他的遗愿。

　　然而，哪怕是在浑天说和盖天说的夹缝里苦苦求生，宣夜说的支持者们也从未放弃过。

　　宣夜，宣劳永夜。夜晚过后，光明终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