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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父子重逢剖过往 ...

  •   关于王徽是如何“磨刀霍霍向阴阳”,暂且按下不表。只说墨家这边,由于小圣贤庄出事,子明子羽被墨家弟子接回秘密据点,躲过一劫。荀子为端木蓉治伤的同时,也在想方设法地替他的“子明小友”,也就是天明解除阴阳咒印,可是被焚书坑儒这么一闹,只能半途而废,与颜路一起带着子兴远离桑海,归隐田园。墨家众人虽然对他们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颇不以为然,但荀子毕竟是儒家的老前辈,再不满意也只能憋在肚子里。眼看端木蓉本来已经有所起色的伤势又有反复,墨家众人都是愁眉苦脸。天明的阴阳咒印种在身上也有好几年了,根治十分艰难,荀子先前留下的药方以及心法,都只能尽量地减少咒印发作时的痛苦而已。

      看到昔年救死扶伤活人无算的镜湖医仙每天躺在病榻上不死不活的吊着,任谁也不免心疼,其中以盖聂和盗跖最甚。原先流沙还在桑海时,盗跖曾经去找过白凤凰,本来是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叫他交出能救治端木蓉的解药,不料这小子却说他的凤羽上根本就没毒,只是扎的位置不巧,正中膻中穴,端木蓉能活到现在已经是神仙保佑,要想她能醒来,除非蜃楼从东海仙山上带回仙药。白凤凰自然是随口胡诌,盗跖却当了真,只是他不识水性,蜃楼上又都是阴阳家的人,否则真要混上去偷仙药了。后来蜃楼沉没,仙药的希冀也破灭了。后来又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陆极西之处有一高山,山上盛产起死回生了灵丹妙药,盗跖立即动身西行,一去半载音讯全无。

      高渐离和雪女早在一年多前就埋伏进了咸阳宫,少羽被项家的人接到别处,如今盗跖又去了,桑海墨家据点里老的老小的小,最能拿主意的盖聂虽然有天明和端木蓉这两层关系,算不上外人,但终究不是墨家的正经头领,只能提意见,不能指挥。他的木剑已经削好,每日里除了看护端木蓉,就是教授天明剑术。天明得了前任巨子燕丹的内力,一如脱胎换骨一般,他父亲是大剑客荆轲,虎父无犬子,盖聂又号称剑圣,名师出高徒,是以短短几个月间天明的剑术竟如同开了外挂一样的突飞猛进。

      此时天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荆轲,也知道了自己小时候住在咸阳宫,但是受阴阳咒印影响,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他去问盖聂,生父荆轲是怎么死的,盖聂只说是因为秦王政的缘故,具体情形始终不肯多说;至于墨家众人,自然是从道听途说中添油加醋,大大地夸赞了一番荆轲的勇武壮义,又大大地污抹了一番秦王政的荒淫无道,听得荆天明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用手中非攻,砍下他这位养父的头颅。当高渐离和雪女的死讯传回桑海时,天明终于忍无可忍,收拾了行装就要去咸阳找那暴君报仇雪恨。

      “且慢!”盖聂喝止。“大叔!你别拦我,我一定要杀了他,为我爹,还有高叔雪姨报仇!”天明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盖聂伸手按住他的肩头,道:“我随你去。”“真的?”天明两眼一亮,露出欢喜神色。盖聂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咸阳宫的戒备不可谓不森严,但是在盖聂这种大高手眼里,那些来来去去的守卫不过是摆设罢了。他领着天明,出入禁宫如无人之地,三两下便放倒了外面的侍卫,闯进皇帝的寝殿。

      王徽还没有睡,案头还堆着一大沓的奏章。左右丞相固然可以为他分忧,三省六部的设计也在筹划当中,但很多事情还是要由他亲自过目,工作量一点都没有减少。原先仗着身强体壮还能顶着,自从知道苏婉出事,哀痛过度伤了元气,最近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还会突然昏厥。他原先批阅奏章时最讨厌旁边有人,现在不得不留一两个御医在寝殿内,以防他突然发病。今晚当值的正是夏无且,他年纪大了,对王徽又有救命之恩,王徽特地在殿内为他设了坐席。老年人熬不得夜,夏无且跪坐在席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听到有动静,王徽下意识地去摸天问,等看清来人,他反倒松了手。剑圣盖聂面前,任何人用剑都是班门弄斧,而他身边的那个黄衣少年,浓眉大眼,虽然较当年长开了不少,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好久不见,盖先生,还有,澈儿。”王徽正襟危坐,微笑道。旁边夏无且被他说话声惊醒,突然看到多了两个人,张嘴要喊,却被天明用非攻架在颈上,低喝道:“不许叫!”王徽亦道:“无且,盖先生和澈儿既然进得来,必定已经把外面的守卫都解决了,叫也没用。”此时此刻,挣扎叫喊只会露怯,那就索性大大方方地放他们过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君王气度。

      老御医夏无且哦了一声,抬手拭去额头冷汗,盯着天明看了许久,忽道:“扶澈公子?公子可回来了,还记得老朽么?那年公子重病……”天明想了一想,道:“你、你是夏御医?”夏无且喜道:“是啊,多年不见,公子都长这么大了。”

      天明虽然想不起很多事情,却还记得夏无且。他幼年重病垂死,是夏无且治好的他。救命恩人在眼前,他亦不敢造次,收起非攻,退到盖聂身边。

      盖聂手握木剑,表情麻木,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冷冷地盯着王徽。王徽狭长凤眼一弯,开口问道:“盖先生,你带澈儿回来,不会只是为了见朕一面这么简单吧?”盖聂眼珠子一转不转,上薄下厚的嘴唇张合之间,吐出一句话来:“天明要杀你。”王徽嘴角一勾:“这种事还是你动手比较合适。澈儿不能担这弑父的罪名。”荆天明咬牙切齿地道:“我叫荆天明,我不是嬴扶澈。”王徽微然一笑:“叫什么不重要,在朕心里,一直视你如亲子。”夏无且亦慌忙手脚并用地爬到天明跟前,用身体掩护王徽,哀声道:“公子!你不可听信奸人谗言啊!公子可还记得,那年公子出水痘,是陛下不顾危险,将公子抱在怀里,整整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就算是亲生父亲也做不到啊!陛下对公子恩重如山,公子不可做此大逆不道之事……”他絮絮叨叨的尚未说完,天明反手把他一推,不耐烦道:“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他双手握着非攻,剑锋前指,满面怒容,双眼好似要喷火一般,杀气腾腾,一字一句地道:“你杀了我爹,又逼死我娘,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爹娘报仇!”

      “你说我杀了你爹逼死你娘?”王徽一双狭长凤眼盯着天明,眼珠儿一转,又望向盖聂,沉声道:“当年先生也在殿上,看得一清二楚,为何不向澈儿说明白了,却要朕担这冤枉?先生凭良心说,荆轲是朕杀的么?”盖聂沉默片刻,轻声一叹:“虽非你亲自动手,却总是因你而死。”

      “因朕而死?”王徽冷笑一声,凤眼斜飞,道:“荆轲的命是命,朕的命便不是命了?荆轲死了是舍生取义,朕就是死了白死?”他满面鄙夷,忽斩钉截铁地道:“你们可知道荆轲真正是谁害的么?是燕丹!”

      “你胡说!”天明大怒,提着非攻就要扑上去,却被王徽一声断喝镇住:“听我说完!要杀我也不争这一时半刻!”盖聂亦按住天明的肩头,叫他稍安勿躁。

      现在是考验我历史功底的时候了。王徽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慢慢说来:“那大概是十年前的故事了。荆轲与秦舞阳带着燕督亢地图和樊於期首级,假托燕国要与我大秦交好,愿献上督亢之地,与大秦结盟,谁想到地图里藏了一柄浸过毒药的匕首。荆轲拿那匕首刺朕,朕侥幸躲过。说起来还要多谢无且。”他朝夏无且望望,点头致谢,又道:“当时情况紧急,朕总不能任他宰割,所以拔剑刺伤了他。本来朕只是要把他收押,是他自己自尽的。”事实上,那最后致命的一击是盖聂的百步飞剑,王徽看天明和盖聂这般亲密,想必是盖聂并没有对他透露这些,所以也替其圆谎。果然盖聂轻一点头,以示感谢。王徽接着说道:“后来朕才知道,是燕丹派他来的。当初荆轲在燕丹府上,受燕丹礼遇,尊为上卿。荆轲拾瓦投龟,燕丹就捧金丸代瓦;荆轲说马肝味美,燕丹就杀千里马取肝;荆轲说弹琴美人的手好看,燕丹就砍下美人的手送给他……”

      “啊!”听到这里,天明脸上一变。活生生地把人的手砍下吗?难道巨子老大真的做过这样的事?不,不会的,不会的!

      王徽似乎知道他心里所想,道:“你不信吗?别人肯定,不会跟你讲这些的,他们只会告诉你荆轲有多好,朕有多坏,但是要知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固然可以认为朕的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可是他们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先不管这些,我们接着说荆轲。燕丹这样尽心尽力地巴结荆轲,荆轲当然很感动,眼一花心一热就答应了刺秦。其实燕丹早就知道,无论荆轲刺秦是否成功,他都不可能活着回来了,所以才有那句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看到了吧,燕丹就是用这些小恩小惠,骗得你的亲生父亲为他送命,无论成与不成,对荆轲自己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他用心狠毒,朕自叹不如。”

      “不会的,巨子老大是好人!”天明觉得自己心中的价值观似乎有些倾斜了,急忙喊出这句话,以求自我暗示,但话一出口,他却突然觉得犹豫了。巨子老大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吗?

      “巨子老大?你说的是燕丹吧。朕和燕丹的交情,比你们想的还要深。”王徽慢慢说道,“当年在赵国朕就认得他了。他年纪比朕大了好几岁,但却是个没什么担当的,正经事不学,专攻些歪门邪道。三岁看到老,果然不错。后来他回到燕国,身为太子,却没有尽到辅政安民之责,放任朝堂之上豺狗当道,军旅之间恶霸横行。燕王喜昏庸,他不知辅佐;雁春君荒淫,他不知处罚;晏懿骄横,他不知惩戒;群臣无能,他不知革新;国政混乱,他不知平定;忠贞之士,他不知重用;将士立功,他不知奖赏。燕国本来就没有多少法家拂士,强将劲卒,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燕王喜和燕丹又是这般赏罚不明,亡国是迟早的事。他不走正道,却妄想凭借一个刺客的力量扭转乾坤,如此目光短浅,朕骂他一句庸才,也是抬举他了。”

      王徽所说的这些,天明闻所未闻,一时愣怔,只觉脑袋里好几个声音在吼,在叫,却不知道应该听从哪一个。他原先一直以为巨子老大是好人,秦王嬴政是坏人,可是照这么一说,黑白善恶,全然颠倒。难道我这么多年,竟一直是错的吗?

      忽地,他心口一热,胸前的半块玉玦莹莹然发出幽绿的光芒。这块玉玦是母亲的遗物。天明心中一动,忽问道:“我娘呢,她是怎么会嫁给你,又是怎么死的?”

      王徽轻叹一口气,道:“十四年前,朕在咸阳街头遇到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子,她未婚先孕,为乡里所不齿,挺着大肚子流落他乡,而那个害惨了她的男人却不肯负责任,不但不愿意娶她,还逃之夭夭。朕于心不忍,就把她安置在行馆,以嫂相待。半年之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可是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回来……”十四年前的故事,他娓娓道来:

      “丽姬嫂嫂,孩子不可以没有父亲。你告诉我,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寡人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你抓回来!”王徽咬牙道。历史上的嬴政小时候就是和母亲住在赵国,从小就缺乏父爱,而王徽自己的父亲也是很早就到外地打拼,一年见不到几次面,所以对这种没有父亲的苦楚他很能理解。

      丽姬只低眉垂目,望着怀里这个瘦小的孩儿,轻声道:“他不会回来的。他说他要浪迹天涯,不喜欢被人束手束脚,我们母子跟了他,只会遭他嫌弃。”

      “可是将来孩子长大了找你要爹爹,你怎么跟他说?”王徽扶着额头,忽道:“要不然就从咸阳的居民里选一个,寡人把你指婚给他,那样孩子有父亲,你也有个家,可好?”

      丽姬怔了怔,还是摇头:“多谢大王,丽姬此生不愿再嫁他人。”可是想到幼儿无父,必定遭人欺辱,她又有些犹豫。

      王徽摇头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寡人娶你,人前夫妻,人后叔嫂。将来那个男人若是肯回来,我就放你们母子与他一家团圆;他要是永远不回来,寡人就奉养照顾你终老,你的孩子,我必视若己出。”

      “后来呵——”王徽慢慢道,“那个女子就是丽夫人,而那个孩子,朕给他取的名字是扶澈,也就是你,澈儿。”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道:“可惜等朕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荆轲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丽姬自杀,你也被人带走。朕满世界的找你,可就是找不到。”他顿了顿,道:“事情就是这样,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在父亲眼里,你永远是我的澈儿。好了,如果你要杀我,就动手吧。”王徽微笑着阖起眼皮。

      天明两手颤颤,不,是全身都在颤抖。忘记了的事情一点一滴地重新涌上心头,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黑色高大的人形将自己扛上肩头,去看那梁间的燕子;他牵着自己的手,去折那朵开得最艳的牡丹;对,还有那次重病,浑身长满了水痘,又痒又痛,是他牢牢把住自己的手,才不至于抓得满脸花,可是他的手,他的手……

      天明慢慢上前,牵起他的手,手上隐约两道伤疤,正是年幼的自己抓伤的。他为了不让自己抓破自己的脸,忍着痛让他抓,让他挠……

      咚的一声,天明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天明!”“澈儿!”盖聂和王徽同时扑过去扶他。盖聂看他牙关紧闭颤抖不止,浑身都是冷汗,惊道:“是阴阳咒印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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