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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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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而这眼前的排场,好像整栋玉楼春都被包了下来。
只是……这玉楼春,是妓馆吧。
凌波有点汗颜,虽然她不是在乎世俗眼光的人,只是把会面的地点定在妓馆,这,只能说是太有才了。
直到走到玉楼春门口,凌波才真正无语了起来:这被号称“江南第一妓馆”的玉楼春,竟然完全没有原先的莺歌燕语,反而显得一脉安静深邃。那些扮相风情的女人们都已经被请了出去,现在留在这里的都是龙溟安排的人。
凌波一身蓝色道袍,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位人才设计的,虽说是道袍却依然能看出它的讲究:湖蓝色的底料上在缀着水蓝色的纹路和深蓝色衣边儿,而腰封则是不规则的设计,浅蓝色的丝绦在腰间一系,剩余的则直接盘落在两侧,腰下系着湖蓝色的裙子,料子选的正是恰好程度的厚度,不至于风一吹就飘起来,这样显得过于轻浮,但若是行咒主阵,阵内罡风带动裙摆也是英姿飒爽。
到了玉楼春的时候,门口早有一个年长的侍女等候着,身着素服而妆容端庄,发髻用乌木簪子挽住,也没有任何艳丽的装饰,见到凌波一身道袍也丝毫没有显露出一丝惊讶,欠身行礼之后,只道我家主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这就带道长前去。
凌波点头示意带路,眼光环顾四周,在此侍候的也都是些稳重的女子,安静地等候着主人的吩咐。
这和之前他们任何一次会面都不相同,这般严肃的场面,完全不像是某种“约会”,倒更多的像是一种“拜会”了。
这玉楼春毕竟不是什么世家建筑的格局,没有什么亭台楼榭,勾心斗角,不多久,凌波就被领到了龙溟所在的居室,年长女子道,我家主人就在里面等候。
隔着半透明的薄纱和珠帘,即使在外面,凌波依然能看到龙溟深紫色的身影。只是不知怎地,凌波想到龙溟现在正坐在一个不知哪个女子的闺阁里等着自己,总觉得万分有意思,只是恐怕这个严肃的场合也不适宜笑出声来,只得把持着自己凌波道长的表情。
凌波向年长的侍女点头谢过,便走了进去。
龙溟坐在里面,姿势相对随意地做着,手上端着茶盅,浓郁的茶香在不打居室里散漫开来,见到凌波来了,招呼道,“你来了。”
话音刚落,身侧会察言观色的侍女立刻拿来松软的坐垫,并递来茶盅。
凌波将茶细细品过,茶,的确是好茶,泡茶的手法也确实让人称道。只是于会面的两人来说,还是沉默着。
龙溟略感抱歉,说,这个时候仍坚持约你,真是带来麻烦了。
凌波沉默不语,龙溟又说,若当初的时候,你不是道士,而我,也不是夜叉族的王,或许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凌波喝着茶,只是想,若是当初我不是蜀山的道士,你也不会露面相见,剩下的,哈,还有剩下的么。
龙溟知道凌波的脾气,但凡有旁人在的时候,凌波就是这样,清冷冷漠又寡言少语。龙溟也略无奈,仿佛又对这样脾气的凌波没有丝毫办法,于是只能挥退了侍候的众人,连居室的门都被带上,这才问,凌波道长,这下可否赏光对在下说上两句呢?
凌波看了一眼龙溟,毫不客气的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道士,哪敢当得起你的一句在下啊。
两个人对看一眼,都浅笑起来。
隔着几案,两个人的谈话虽然不多,但也说了些颇为亲切的话。只是时间一长,两个人就这么一直相对着喝茶也甚没意思,下棋呢又太费脑力,关键是几个时辰端坐着容易腰疼腿麻,既然这里原是妓馆来的,于是借来张质地姣好的琴,也就随便抚弄起来。
可见这凌波啊,有时候完全不是想象中清冷道士的感觉,要是仔细追问一些细节的话,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龙溟看着和素日里严肃冷淡不太一样的凌波,也觉得非常有意思,于是凑到琴台边上问,我都不知道你会弹琴啊,弹起来还挺好听的。
凌波白了龙溟一眼,脸上写满了“那可不是”的表情,这表情惹地龙溟略略心痒起来,于是又凑近了些,似是讨亲热似的说,但是我听这些调子,都陌生的紧呢。
“青石师叔弹的调子,你当然陌生了。”
龙溟轻咳两下将笑意带过道:“怪不得总有一股沧桑的味道,我都不敢吐槽,我想你一女孩子的怎么弹的调调像沧桑的大叔呢……”
话音未落,琴声就停了下来,接下来是一声闷响,那是凌波的拳头毫不客气地砸在了龙溟的脑壳上。
面对龙溟委屈的眼神,凌波掩嘴轻笑着,龙溟把手看似无意地搭上琴台,不久,借着略宽的袍服,两个人的手指便交握在了一起……
其实会面的时候大都是这样,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也就只是这样互相依靠着,有时手指相扣着,有时没有。但是,世界上往往就是有这样的缘分和深情,即便仅是这么清淡的相触着,也依然能够传达出这世间独有的钟情。
于龙溟来说,他与凌波的这一场缘分,真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是一族的君王,他在他三百年的治世中自然有他的后宫,也有许多儿女,但是这些妻妾儿女都不迭地在后宫或者前朝的斗争或征战中死去时,而新的又总会出现,这种更迭的速度都已经让龙溟觉得麻木,那时候的他,已经完全无法想象他还能在有生之年还会对哪一个女孩子动心。也许只能说明,三百多岁,即使历尽千帆染满血腥,对魔族可逾千年的寿数来说依旧是年轻的。
对于仿佛来自于另一个干净世界的凌波,龙溟不愿意说太多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不是说担心凌波会打听出点什么,凭借着龙溟三百多年的阅历和城府,他若是不愿意的话,也不会让一个不到他十分之一年纪的女孩子打听了什么去。
只是聪明如凌波,总会在一些蛛丝马迹中明白或者了解到一些什么,这些远离他生命太远的残忍与血腥,完全不同于在蜀山里遇到的一切。凌波的凌云拨月是开过封的,她斩过冥顽不灵的妖魔,但却没有杀过人。青石长老说,杀人是莫大的因果,而因果太深则会受尽折磨终不入轮回。
——杀人的时候会睡不着么?
有时候凌波也会这么问他。
——开始的时候会,后面就渐渐不会了。
不得不承认,虽然认识凌波是处于龙溟的某个计划之内,但是之后的发展却全然脱离了两个人的预料,世故如龙溟,也会不禁感叹: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凌波虽然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常常说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吧这么大只的魔给“斩妖除魔”地斩了呢。
于是龙溟问,你确定你斩得了我?然后两个人都轻笑出了声。
若没有亲身经历,真的很难想象世间有这般不需要证明的感情,甚至都说不出缘由。即使他们都明白若来日相逢在战场上对方绝不留情也好,都不会妨碍到这样的钟情与信任。又或许,正因为如此,这样的深情与钟情,这样的信任与不疑才更令人痛苦。
日将西落,凌波起身告辞,凌波作为蜀山七宫法阵的第一宫主阵人总有很多事情需要出席。龙溟无意过问于此,就像凌波也不会向龙溟打听夜叉的用兵。虽然后人一直诟病龙溟当年对凌波说的那句“只有隐瞒,没有欺骗”,但对于这立场相悖的两人来说,这句话维系着的,则是他和凌波之间最深沉的信任。
龙溟跟着起身,说,我送送你吧。
凌波笑笑,这龙溟毕竟是一族之主,在众人面前亲自送她这么一个道士显然还是有些尴尬。凌波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又想到今日一别,他日战场上相逢已然生死难料,既然如此,又何妨送送呢。
龙溟推开居所的木雕花房门,送凌波下楼,两人并肩走着,因为龙溟的身份,周围安排的侍人都安静地跪伏在两侧,甚是恭谨。
有了旁人的关系,凌波又成了少言寡语清冷淡漠的凌波道长了。直到快到门口的时候,凌波说,就到这里吧。
龙溟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侍人替凌波打开了门。龙溟目送着凌波湖蓝色的身影渐渐走入暮色,接着便是一道青白的剑光,便迅速消失不见了。
这未尝不令人难过,虽然这次会面和之前的任何一次见面一样,甚至都没有刻意的告别。两人不刻意提起,有些话题依然可以巧妙地躲避。只是彼此都清楚的是,这就是他们战前的最后一次相见,一旦战火打响,除非龙溟盗得神农鼎,或是夜叉联合敬天教的魔族摧毁神魔井封印之前龙溟都不会停手;而凌波而言,一旦七宫法阵发动,她作为主阵人势将守在战场第一线的瑶光殿法阵中,阵在人在,阵毁人亡。
这样的决意和立场未尝和他们之间维系感情的方式相一致。只是这世间的无奈和不得已并不会因任何人的意志所左右,即使幸福,即使痛苦,即使信任,那又能怎样,即使明白,即使懂得,即使不舍,又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