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深圳》疯**爷

2、中篇：重回人间

　　转眼晓东也就二十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别人二十岁的时候经历过什么？命好的人应该还在读大学吧，偶尔牵着女朋友的手去开房，或者和寝室里的哥们兄弟打打闹闹，也许还会参加一两个社团，打发这段多姿多彩又极其无聊的青春。
　　但晓东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迈出了监狱的大门，手里攥着六百七十块钱，这他这三年来的工资。
　　晓东抬头看了看天，烈烈的阳光刺得眼睛很疼，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他独自在监狱门口傻站，看到和自己一同出狱的朋友被家人接走了，他站到了天黑，也还是独自一个人。
　　当初说好要来接他的那个人呢？为什么还不出现？
　　晓东投了个一元钱的硬币，拨出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刚刚接通，他的心脏就快跳到嗓子眼了。
　　听筒里传来轻脆的女声，晓东鼓起勇气说，你好，我找楚风。
　　那边回了句我老公正在洗澡呢，晓东就哗啦啦地碎了，碎得再也拼凑不起来。
　　但碎了又能怎么样？只要一天没咽气，都得咬紧牙关撑下去，谁让他是佟晓东，无亲无故的佟晓东，一条烂命的佟晓东。
　　深圳还是那么的繁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从前晓东不觉得深圳车多，可现在算是见识到了，这不，一个下午洗了八辆车，午饭都没时间吃。
　　洗车行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孩子，刚从故乡出来打拼，对深圳，对未来，总抱有无限美好的向往。
　　晓东有时候会挺羡慕他们，凌晨下班后，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叼着烟，喝着啤酒，兴致盎然的、指手画脚的讲诉他们的期望，偶尔也会怀念家乡和亲人。晓东静静的听，淡淡的笑，甚少插嘴，因为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有些人老在脸上，有些人老在心里。
　　晓东以为自己够沧桑了，没有什么再能击倒他，但当他看到车窗里楚风的脸时，才知道自己道行尚浅。
　　要不然，为什么连手都开始发抖了呢？
　　再看看人家楚风，是多么的淡定从容处事不惊，像歌里唱的那样，带着微笑说声好久不见。
　　晓东看着倒后镜里自己晒得像个黑猴子，楚风却依旧衣着光鲜未经岁月，晓东觉得自己太他妈的强大，竟然还可以咧开嘴问候一声老板好，而不是冲上去把这人给剁了。
　　老板好，多么讽刺的三个字。
　　他的反应倒是把楚风给愣住了，万花丛中过的楚公子，自己还没动手拂开，那片旧叶就自个落下去了。
　　“东子，原来你是真人不露相嘛。”领班王大哥拍拍他肩膀，豪气地说：“接着喝，难得东子今天高兴，咱们就把对面便利店的啤酒给清空了！”
　　“是呀，今天我高兴，我真高兴。”晓东醉醺醺地傻笑。
　　晓东这天晚上喝了又吐，吐了又喝，脸红得像猪肝，奈何就是千杯不倒。洗车行的同事都渐渐招架不住了，一一找借口开溜，喝到最后，走起路来呈八字线条，还险些撞到灯柱上。
　　王大哥见这样下去，估计就是走到天亮也回不了宿舍，索性把晓东夹在了腋下，连拖带拉的拽着走。
　　天亮后晓东就懵了，他正光溜溜地躺在王大哥床上，还好王大哥是老员工了，所以有独立房间。
　　可更懵的事还在后边呢，中午他捧着盒饭蹲在地上时，抬脸就看到了楚风。
　　“出来了怎么不来找我呢？挺想你的。”
　　晓东含着一口饭直接就喷出来了，喷在了衣冠楚楚的楚风脸上。
　　“哎，老板，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不习惯吃饭被人打搅，你不会介意吧？”晓东把饭盒一摔，掉头就走。
　　楚风掏出手帕，一边擦脸一边目送他瘦铮铮的背影，突然就笑了。
　　人性本贱。
　　晓东总算能明白这句话了。当年他委曲求全只换来楚风的不冷不热，在监狱里望穿秋水连个人影都盼不到，现在倒好，一口饭就把人给喷来了，还天天开着那辆黑色的奥迪来指定给他洗。
　　他贱，但晓东不能贱也贱不起，贱过这么一次，就赔了整整三年光阴。
　　“老板，拜托你行行好，要是钱多是在没地方花就捐出去做好事吧。”
　　楚风竟然有点委屈地说：“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晓东被气笑了，把毛巾甩到他身上，大吼大叫：“那你说，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你说！”
　　他这一闹，把旁人都吸引过来了，纵是楚风也有点尴尬，幸好王大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才让大家的面子都好看些。为了这事，晓东被老被削了一顿，服务行业，向来最注重的就是态度。
　　晓东以前是怎么样的，楚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不记得了。
　　只能简单的概括，一个精明的傻孩子。
　　精明，那是在表面上的，傻气，则深藏在骨子里。
　　对于这种自作聪明的傻瓜，晓东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他什么都敢玩，就是不玩感情。
　　所以当再次见识到晓东那股罔顾一切的傻气时，他退缩了，连洗车都宁愿绕着路走远点。
　　楚风始终都是个寡情薄义的人，一如当年，在看管所里晓东戴着手铐说，他们把你放出来了？你没事就好了。其实，当时楚风满脑子想的是，他们俩之间该断了。
　　可是对上晓东憔悴的面孔和释然的眼神，有些话楚风说不出口。
　　于是尴尴尬尬的应和着，于是话没说清楚之余，还让晓东有了期盼。
　　当然，他的心思晓东还是知道了，即使晚了三年，即使白白等了三年，到底还是知道了。
　　好不容易撵走了楚风，晓东来不及松口气，又摊上了另一个麻烦，王大明。
　　先前王大明一直挺照顾他的，晓东也感激对方，但自从酒后乱性，王大明对待他更殷勤了。晓东感觉很别扭，那晚的事只是个意外，过去就算了，他不想提，也不想和王大明有进一步的关系。
　　“晓东，下班了一块吃烧烤去吧？”
　　晓东客客气气地对王大明说：“我不去了，谢谢。”
　　“你这是在躲着我？”
　　晓东不知道如何回答，说是吧，又好像太不给面子了。
　　他这一犹豫，王大明便以为有戏，直接凑上去揽住晓东的肩膀：“你看你，还跟哥客气什么，哥疼你都来不及。”
　　晓东被他身上的机油味和汗味熏得受不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开溜。
　　且不说他看不上王大明，即便是看上了，条件也不允许。王大明早已有家室，妻子和两个孩子都在乡下，其中最大的那个孩子，今年都该读初中了。
　　这些有妇之夫一个个怎么都那么贱？晓东啃了一口鸡翅膀，恨恨地用力嚼。
　　晓东以为王大明只是贱，没想到他还色胆包天，把他堵在杂物房里，威逼利诱不成之后就实施□□。
　　王大明一边撕扯他的衣服一边红着眼睛说：“你尽管叫，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被男人操的兔爷，是个恶心的烂玻璃，烂屁股！”
　　他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吃定了晓东不敢把事情闹大。
　　晓东挣扎着，跟王大明扭打成一团，好几次，被他满口的酒气熏得几乎作呕。
　　他好不容易熬到了出狱，没想到还要再次经历这样的事，他真的受够了！
　　这时，王大明在他眼里不再是人，而是和那些面貌狰狞的、曾经侮辱过他禽兽一模一样。
　　三年多以前，他和楚风在外地自驾游，正逢严打时期，在宾馆里遭到了警察查房。
　　同性恋当然不会被判罪，但是房间里有毒品就不一样了。
　　后来，在审讯时晓东揽下了所有的责任，他承认自己□□。
　　可是警察并未善罢甘休，要他清楚交代和楚风的关系，晓东想说是恋人，可话到嘴边却改了口。因为那时他已经搭进去了，为了让楚风能完全脱身，他不惜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晓东当时没想那么多，一个人遭殃，总比两个人一起遭遇要好。
　　所以他对警察说楚风是他的客人，他们是嫖客和男妓的关系，从此晓东再也不干净了。
　　一个吸毒的婊子，最开始，监狱里的人都是这样看他的。
　　后来那些人又多用了一个成语形容他，一个不识好歹的婊子。
　　在监狱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极度灰暗的，像有严重的雾霾笼罩着，无论晓东如何睁大眼睛，愣是看不到一丝丝的光明。可是他熬过来了，没有为什么，他的人生从来离不开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咬牙活下去。
　　至于在监狱里遭遇了什么事，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这辈子再也不愿想起来。
　　可是王大明提醒了他，人生就是那么操蛋！
　　也许天性使然，佟晓东总是学不会逆来顺受，这口气他不争，就没有人替他争。
　　所以晓东疯了似的反抗，他咬伤了王大明的耳朵。
　　结果王大明把他甩开了，像甩沙包一样，甩到了安放轮胎的铁架。
　　然后铁架倒了，轮胎一个接一个滚下来。
　　晓东的身影已然看不见，只有鲜红的血渐渐的渗透蔓延。
　　王大明吓怕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嘴里叫嚷着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而晓东始终一声不吭，直至地暗天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