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故人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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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千山苏醒，万道朝霞铺陈于绵绵山壑之上，瑰丽无边。
关玥揉揉眼睛，继而再慵懒地打个哈欠，这才餍足地掀开被褥坐起身来，习惯性扭头朝对面床铺一看，却没见莫岑溪身影。
一抹艳阳透过雕花窗格映照在她面颊上，那双乌黑眸子略透困恼之色，关玥眉间微蹙，恹恹下床更衣，换鞋跑到廊上一看，但见飞风卷叶，剑光闪闪，庭院各处，已有早起的同门迎着朝阳，执剑起舞。飒爽英姿，尽显少年意气，然关玥细目环视，却没见心头那人。
正狐疑间，忽听廊下有个熟悉声音嚷道：“你个死胖子！到底要我示范几次？……再示范下去，我这剑都要骂人了！”
关玥循声瞧去，便见廊庑处站着两人，一个是手执长剑、暴跳如雷的尹勋柏，另个则是急扯白脸、手忙脚乱的商余。
关玥一眼便知是尹勋柏在特训商余那招“游云惊龙”，这式剑招极其考究，奥义难懂，她至今也就是个照葫芦画瓢的初级境界，内里功夫，还需等莫岑溪悉心提点，更别提进度惯来最慢，悟性也极是迟钝的商余了。
念及此处，关玥不由又想到莫岑溪，不知这家伙大清早的何故无影，当下朝那头的二人跑去，询问道：“尹勋柏，小胖哥，你们看见莫岑溪没？”
尹勋柏还在骂骂咧咧，闻言便一扭头，瞧见关玥，立时叫道：“哇！好大的眼屎！”
关玥一呆，旋即忙不迭抬手搓眼，草草清理毕，又闻尹勋柏道：“咦，这边的鼻屎都要掉出来了！”
关玥惊叫一声，往俩鼻孔一摸，却不见有异，这才意会是遭他捉弄，板脸道：“无聊！”
尹勋柏不以为意，仍抱着双臂哼哼唧唧，打趣道：“又找你三哥呀？”
兴许是他语调促狭，关玥脸上竟微微发红，瓮声道：“嗯，我三哥呢？”一面说，一面又左顾右盼，似有意掩饰心头那分局促。
尹勋柏一抹刘海，朝她眯眼说道：“先叫声大哥来听听。”
关玥飞快道：“大哥！”
尹勋柏一愣，旋即蹙眉道：“怎么和你叫他的感觉不大一样……”
关玥急道：“一个大哥一个三哥当然不一样！快说啦，他在哪儿啊？”
尹勋柏眨眼道：“我不知道啊……”
“……”关玥一震，而后翻个白眼，气咻咻地走回屋里，尹勋柏见她这般态度，亦是横眉，回头对商余斥道：“他居然冲我翻白眼！”
商余耸拉着眼皮，听闻此言，便也恹恹地朝他一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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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玥回到屋里，心头隐隐悸动，似有丝丝惶然。自他们结拜以来，她与莫岑溪几乎形影不离，每日初醒，入眼都会是他或醒或睡的脸庞，今日这般情况，委实有点离奇。
不过他脾性惯来古怪孤僻，若是突发奇想，于绝早起身，跑到哪片深山老林里钻研剑术也是有的。他本就是这自在不羁的处事风格，不过是因她介入才颇有改变，但这些微变化并不会使他彻底开朗，他的柔和温煦，终归只是一面。
关玥如此思来，心里不安便稍稍放下，然心安之后，更多莫名怅然。毕竟自己还是不能真正走入莫岑溪内心，想起无数个嬉闹的傍晚与共眠的夜，他会心绽开的笑容与故作冷漠的脸，关玥心头便蓦地甘苦交融，汇成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赤日破云，窗外有秋风习习，送来疏淡芬芳，关玥自井边打来清水，顾自洗漱，而后又偷偷藏着干净布条到茅厕里换上，这才提剑走到院里，同尹勋柏一行潜心练武。
如此一直到日上中天，分散四处的各弟子陆续下山到膳房午食，莫岑溪还是没有出现。
关玥已自难安，最后一式频频出错，尹勋柏瞧不下去，也已辘辘饥肠，便上前打断道：“哇，瘦瘦这回进步非常，实在不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填肚子去！”
商余闻此，最是兴奋，一骨碌打树脚蹦起，积极道：“我去房里叫荀天昊！”
尹勋柏恨铁不成钢，却也懒得再说，随他跑去。这厢关玥心神难安，蹙眉回剑入鞘，双眸依旧四下张望，忧心道：“他到底跑哪儿去了……”
尹勋柏无语道：“不就是一早上没见吗？你至于如此？”
关玥急道：“他以前都没有这样！”
尹勋柏摇摇手指：“他以前都夜不归宿的。”
关玥百口莫辩，气恼地瞪他一眼，略一思忖后，忽转身往山脚跑去。
尹勋柏一愣，张口叫道：“你去哪儿？！”
关玥大声道：“找我三哥！”语气笃定，余音渺渺，人已哒哒跑远，在丛丛金色树林间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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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玥一口气跑到山腰膳房，入内一看，见人影幢幢，领饭的领饭，吞咽的吞咽，聊天的聊天，一目了然的大房里，并无莫岑溪身影。她心头一紧，转身又往外跑去，这回却是毫无头绪，漫无目的游走一阵后，忽觉腹下一抽，竟是那处隐隐发痛。
关玥低吟了声，许是太过心急，脚步仓促，竟引得经痛发作，她无可奈何，只得扶树暂且歇息，感觉稍好后，才又复行。
这回关玥不再莽撞，定下神来清理思绪，选了几个莫岑溪喜欢的景点去寻，如此直到日过晌午，才在西边山坳的那片蒲公英丛里看到他席地而坐的背影。
深秋的山峰处处层林尽染，叠翠流金，却唯独此处皎白无瑕，漫野雪白落英。莫岑溪孤寂背影掩映于这此，便是这天地间那唯一的一抹颜色，孤冷的黑，也温柔的黑，像一笔墨直接画入她心扉。
见他踪迹，关玥心头大石落下，却不出声打搅，而是不露痕迹悄然探近，自后偷偷捂住他双眼，微喘着轻唤道：“……三哥。”
风声阵阵，彼此周围落英翩飞，轻柔得像情人的爱抚，熟料莫岑溪却是狠狠一震，旋即霍然起身，如受惊吓，振臂把关玥推至一侧。
几蓬蒲公英随之震落，关玥踉跄站稳，显然吃了一惊，愣愣看向莫岑溪，惊见他脸色煞白，眼睑泛黑，双眸之中情绪复杂，隐杂一分鲜红的愤怒与陌生。
心口蓦然一窒，仓皇之中，似有什么令人难安的东西迅速向上攀爬，关玥深吸口气，徐徐又上前一步。
莫岑溪猛地后退，贴在腿侧的双拳咔嚓一声响动。
关玥一震，眼睫眨眨，旋即自唇边扯出个笑，道：“三哥，你怕我啊？”
莫岑溪抬起双眸，漆黑带红的眼神令她生生一凛。
关玥愈发骇异，目光四闪间，忽瞥见他右手虎口处一道暗红划痕，结着血痂，颇为狰狞，当即色变，想也不想便上前抓他的手道：“你怎么受伤了？！”
不想触碰刹那，莫岑溪猛然扬手，冷言警告道：“别碰我！”
他声音极其冷硬，隐隐还带丝粗哑颤抖，仓促闪开的冰冷眼神，亦似在防备与抗拒些什么，关玥彻底懵住，轻声道：“……三哥，你到底怎么了？”
莫岑溪胸口起伏，敛眉看着别处，神情沉厉而隐忍，恍惚又还有几分无措。关玥愈发神思不定，不知他何故如此，沉思片刻，忽又眉开眼笑，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个剥好的大橘子来，笑眯眯道：“当当！请你吃橘子！”
莫岑溪蓦然一怔。
关玥无邪的笑容掩映在那金灿灿的柑橘后，弯弯的眉眼，翘翘的嘴角，微露的一排洁白皓齿，像探头探脑的兔儿般玉雪可爱，秀色可餐，直令莫岑溪呼吸轻窒，眨眼间思绪更乱。
飞云涧里那风流一幕又迸至眼前，她玉雪轮廓，竟还一清二楚，莫岑溪心跳骤疾，脸色窘迫难堪，偏不巧这时关玥凑身逼近，无辜的大眼眨啊眨道：“难不成你要我喂你啊？”
莫岑溪神色一震，忙扬手接过柑橘，顺势扭开头去，掩起耳根红晕。
午后风暖，熏熏然掠过眼睫，送来草木清香，落英飘荡，莫岑溪沉默地坐着，垂眸一口一块橘瓣，关玥并肩坐在他身旁，托着双腮，试探问道：“三哥，你有心事啊？”
莫岑溪闷闷“嗯”了声，关玥便朝他微微一歪头，道：“可以跟我说说么？”
莫岑溪吞咽动作登时一怔，关玥续道：“以前师父常说我是他的解语花，现在他不在了，我这朵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给你好了。”
莫岑溪抿唇，喉结一动，把嘴里那橘肉咽下，片刻道：“你知道什么叫解语花么？”
关玥摇头，莫岑溪道：“红颜知己。”言罢，冷肃地看向她，目光如似逼问，“你……是红颜么？”
关玥怔道：“为什么一定要是红颜啊？性别很重要吗？”
莫岑溪一震，关玥从他手里扳下一块橘瓣塞进嘴里，含糊说道：“我是阿玥，你是我三哥，我们相亲相爱，同甘共苦，这不就可以了吗？”
莫岑溪瞳仁变大，旋即双眉一敛，抿唇看向别处，忿恼般自言自语：“谁要跟你相亲相爱……”
关玥耳朵灵光，立即扳手数道：“我生病时你帮我打饭，受伤时你背我上山，被人欺负你替我出头，累时的洗澡水也是你帮我打……”
莫岑溪脸上红透，急声喝道：“行了，闭嘴！”
关玥嘿然一笑，却又凑来，指指他嘴角道：“你的胡茬又冒出来啦！”
莫岑溪心跳几乎停滞，偏生一肚子脾气又无法发作，只能恨恼地闭紧双眼，默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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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日薄西山，百鸟归林，膳房里奔出来的一伙少年亦三五成群地走回峰上。商余手里仍拿着个饭团意犹未尽地啃，荀天昊与尹勋柏并肩说笑，关玥则跟在莫岑溪屁股后头叽叽喳喳。
正在追问莫岑溪手上的划伤从何而来，尹勋柏忽然撇下荀天昊，抢步上前一把揽过关玥双肩，走到别处道：“你三哥今天没事儿吧？”
关玥身量娇瘦，被他这一勾肩搭背，便似托起他大半个身子般，在后看来极其暧昧。
然关玥并不为意，只是负重地抬了抬头道：“我三哥很好，没事呀。”
尹勋柏显然不信，又凑近她：“少来这套，他今天看你的眼神明显不对……噢不，是他今天几乎没看你……”话未说完，忽给人自后狠狠一拉，当即被迫松开关玥，扭头看去，竟见莫岑溪一张发冷的脸。
尹勋柏登时愣住，旁侧四人亦是满脸不解，停下身来，齐刷刷看他。
莫岑溪这才意识情况不对，尴尬地松开手，闷声道：“……借过。”言罢，快速自尹勋柏与关玥中间穿过，脚步极快，逃也似地走上峰顶。
尹勋柏与关玥茫然地对望一眼，正待发问，忽见她撒开双腿，屁颠屁颠地往前追去：“三哥！”
尹勋柏暴跳如雷：“他俩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气喘吁吁地追上莫岑溪，已抛下尹勋柏一行老远，青灯映照的两排屋舍遥遥在望，夜色已然晕开幽蓝。关玥蹦到莫岑溪跟前，回头看他：“你跑什么啊？”
莫岑溪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并不发言，然眼神里有明显的迁怒，关玥更是满头雾水，气恼地嘟嚷道：“你今天确实怪怪的，莫名其妙！”
莫岑溪仍不理她，顾自走回屋舍，照常提桶打水，准备沐浴，欲洗去满心的浮躁纠结。关玥心头有忿，却也不再主动搭理，脱下长靴后，便趴在床上翻看书籍，只时不时用余光瞟去，看他有无异常。
莫岑溪思绪沉陷，并未察觉，直到脱尽衣衫，袒露上身，正待解开裤带时，才蓦地后知后觉，想起这一年来的某处纰漏，霍然侧头向床上的关玥一看。
关玥这回却没在瞧他，一双妙目流连书里，神态专注，然莫岑溪却兀自呼吸发紧，原是想到这一年来，自己沐浴时多半未曾顾虑她可有在场，又是否偷看……眼下想起，只觉全身发热如炙烤，脑中轰响如鼓鸣，脸上更是红成一片，令人心惊。
“出去……”恨恨一声，似从牙缝间磨出来，趴在穿上的关玥顿时一愣，抬头道：“什么？”
莫岑溪猛地侧过身子，避开她那毫不忌讳的直白目光，咬牙道：“出去！”
关玥身子一震，须臾气愤地跳下床来，出门道：“……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故人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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