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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朝山之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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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大雾弥漫,峰顶隐在云海之中若隐若现,仿佛蒙了面纱的神秘少女,看不清五官面容,只看见了见面桃腮的轮廓。高山上偶有侯鸟飞过,却状甚奇怪的统统远远绕过高山,无一能飞进云海之中。
高峰之巅寂静无声,树欲静,风止息,没有虎啸猿啼,没有鸟叫虫鸣,静得连脉搏的声音也能清晰得闻。
“岁永不言多,酒永不言够。”男人黑发白衣,润泽白滑的脸看下去不足四十,手里握着的葫芦仿佛怎也喝不尽。只有那双眸子,怎么看也不觉得和年龄相配。
身侧,女人亦是黑发白衣,杏眼桃腮,岁月仿佛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流逝的痕迹。“你收的传人永不言少,你搅的乱局也永不言乱。”
男人昂头又灌了一口酒,喝下后还回味无穷似的舔了舔唇,才斜斜白了女人一眼:“传人难道你没有份收的,局难道你没有份搅乱的?”
“死汉子,这局哪是我们一手搅出的?”女人苦笑着吐出与仙风道骨的外表毫不搭配的话,又一次推翻了自己的言论,抬首看着天边暖阳,“若朝君还在,这天下……也不会如此纷乱罢。”
“昭恒解散云家军,他那败家子不争气,即便朝君还在也早已回来,这些是无论朝君在与不在都无法改变的。”女人白了男人一眼:“你这只大懒虫不过是不忿气,朝君死的早,又要你忙活了五十年——别给老娘否认。”
男人正想开口,听见女人恶狠狠的最后一句,只得乖乖的低头噤声。
大约又一个七年后吧,这局棋便应该终结了。
棋局分出胜负,这次的新宫主回宫后,忙活了五十年的他终于可以和婆娘躲去睡觉了。
“婆娘。”男人忽然轻轻一唤。女人冷冷道:“老娘不会给你酿酒了。”
被看穿了心思的“小”男人嘟了嘟嘴。“婆娘,我是说,这两年来,我有种越来越怪异的感觉——仿佛,朝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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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援军终于在二月下旬来到了江陵。
援军由都尉木迟率领,来到江陵以后,便由昭晏接掌,交给了魏长春训练。
“朝廷派来的只有步兵一万、骑兵二千。”书斋内,魏长春脸色凝重,看着席地而坐的男装女子低头禀报。
“来,长春,吃一颗核桃,喝一杯水酒,好好透一口气。“昭晏毫不在意似的,手中剥着核桃,嘴里悠然道:”有援军至少比没有好。”
魏长春嘴角抽了抽搐,不停告诉自己:公主永远是对的,公主永远有她的理由。
可惜,昭晏做事往往没有她的理由。
“叫余知鱼来吧。”
魏长春疑惑不解,心道公主既疑人又用人,一定有她的理由。
可惜她再一次没有理由,不过是忽然想起了那从一开始便在谋算的乞丐。不知他今次可有什么听起来好用用起来其实在坑她的谋策?
余知鱼入得书斋时,看见的是席地而坐的永安公主,表情一如既往。他似乎没有见过她不是这副样子。
“知鱼见过公主。”余知鱼微微躬身。
“坐。”昭晏微微一笑。“至于先生可知燕南山从雍都带来了秦国多少兵力?”
余知鱼理顺衣袍,动作利落的坐下。“据知鱼所知,燕南山带了二万步兵与六千精骑。”
昭晏眉毛一挑。“以步兵一万、骑兵二千战之,何如?”
“以少胜多,唯靠精骑,知鱼以为训练骑兵才是上策。”余知鱼正色答道。
“上兵伐谋,下兵伐勇。”昭晏不置可否地笑笑。“知鱼先生何以不如上次一般所言智取?”
余知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公主既不喜知鱼如此,知鱼何苦为之?”
昭晏没有漏掉他话音中冷冷的不满。懂得用隐隐的不满来掩饰自己被识破的窘境……好一个老谋深算的龟儿子。
春风微拂,吹起她鬓边的发丝,也吹起了对面之人的鬓发,如玉清润的脸越发清冷,清澄的眸子掩去了一切城府。
昭晏但觉心神一荡,连忙敛神道:“以先生之见,如何训练骑兵?”
余知鱼淡然道:“二千骑之数远远不敌勇悍秦兵,故公主须先从步兵中再选二千身手强健矫捷者加以训练箭术骑术,再购入二千良马,先训练铁蹄大踏飞起黄沙以扰敌之术,再以布帛包住马蹄无声行走的偷袭之法,以求行动便捷,一击即中。”
昭晏眸光一闪。“先生可懂练马之法?”
余知鱼点头:“懂得。”
昭晏眼眸半眯,静静的看着眼前男子。这“乞丐”懂得的,究竟有多少?
以马蹄大踏以飞起黄沙,制造骑数众多的假象,她不是没有想过。以布帛裹马蹄,让马蹄轻踏,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训练这马落地无声之法,这整齐划一飞起黄沙之术,均是知易行难,如何化零为整、化整为零,她也不过在朝天宫时略有所学,也不真正懂得。
这“乞丐”是如何懂得的?昭晏早已清楚他定不是一般流浪民间的不得志才子,只是,他是谁,师承何人,才能有如此功力?
“先生有多少信心?”思绪回到正事上,昭晏缓缓问:“先生有多少信心在燕朝归到来前练好?”
“燕南山为了保存实力,行军速度定然不会太快。”余知鱼沉吟了一下,淡淡答道:“以步兵日行三十里来说,商秦大军由雍都出发起也要五十日才道江陵,而今不过才过了半月,知鱼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只有一个月……昭晏眉毛一挑。“足矣?”
“足。”小龟蛋的口气一如初见的大。
昭晏靜靜的看著他,心里有一些恍惚:余知鱼多日的谨慎相处,甚至让她几乎要忘记了他还有狂妄自信的一面——正是初见时那狂妄自信勾起了她的兴趣。
见她沉默,余知鱼道:“公主不信乎?”
昭晏从怀里掏出一颗核桃,也不问他要不要,直接抛到了他的手里。“小龟蛋要从本公主手上赚回五百金,我怎会不信?”
余知鱼的脸上仿佛飞快的浮现了一丝微笑,在她回过神来以前,却已回复了一湖静水般的淡然。
昭晏抛了一颗核桃入口,痴痴地望着他:怎样才能打破那张永远都是冰山般冷漠的面具?
若魏长春知道自己敬仰了五十七年的主公此刻心中猥琐的想法,定要把昨天夜里的晚膳都全吐了出来。
沉默半晌后,余知鱼道:“公主放心把骑兵之事交给知鱼。”
昭晏点了点头:“先生若有粮饷上的所需便尽管开口。”
说到这句,一个慢慢成型的念头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昭晏脸上依旧保持着懒洋洋的平静,心底波涛却已在翻滚。
购买战马、织布包蹄,以至兵马粮饷,哪一样不需要钱?
手中捏着的一颗核桃僵在手指之间,没有爆开,也没有再动。余知鱼……这个“乞丐”,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齐秦边境上忽然出现,献出可行却须大量花费的战策,他想要的,真的只是要她花费五百两?
昭晏兀自深陷在沉思之中,余知鱼已走出书斋,沿着路旁布满花草石子的小路往院子外走去。
昭晏尚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看见余知鱼手中的核桃在余知鱼走出院子时已经不见了壳,路边洒了一地的粉末,小得连专注看也未必看得见,手里的核桃肉却没有丝毫损耗的痕迹。
余知鱼笑了。那一笑,仿佛耀了夕阳,灿了花丛,惑了人心。仿佛……艳得淌出了血。
昭晏却没有看见那抹笑容。此刻她正低头沉吟着,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直到一声并不礼貌的叫唤把她弄醒。
“公主!”丸子又一次不推门便传了进来。“驰香楼的先生开坛说书了!”
昭晏看着她嘴角残留的肉丸残骸,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什么说书先生,有何好大惊小怪的?”
“公主不是不知道吧?”丸子夸张的张大了嘴。“驰香楼的说书先生三月只开坛一次,每一次驰香楼都挤得满满的,一席还千金难求呢!”
昭晏别过头去,决定不再看着丸子的脸。“那你可求来了?”
丸子摇了摇头。
昭晏捏过一颗核桃往她天灵盖扔去。“那你找姑奶奶作何?”
丸子还不知好歹的拉着她的衣袖晃啊晃,就差把自己的嘴巴贴上去涂抹一番。“我的好姑奶奶啊,难道就没有兴趣去听听么?”
“燕南山的大军快要到来,城守府的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倒是你这么空闲到街上晃悠。”昭晏眯起了眼睛,笑得甜美。“要不本公主让魏长春来给你指点一下武功?”
话音刚落,少女活蹦乱跳的身影已消失在书斋外。
昭晏不慌不忙的吃了一颗核桃,在书斋里铺了一张草席便往上躺。
果然还是长春的板子最有威吓作用!